她略一停顿,“意之那个人,有些事我是知道的,实则外热内冷,是最难走近的一种人。你离得远些,觉得他身上有光芒,又暖又亮,但你要是靠的近了,就会被他竖起来的刺扎伤……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谢微眼中带泪,却向楚珺露出一个笑容,“我明白,殿下。但我觉得,没关系。”
楚珺叹了口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想要劝你放手,也不会鼓励你忍着伤痛迎难而上。我只想让你从意而为,不违本心。”
谢微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道:“殿下,您知道……知道老师他……”
“什么?”
谢微突然想到,若太女不知老师的身世,自己这么一问,太女必然起疑,回头派人调查,自己不是害死老师了?
她赶忙将话头一转,接着刚才的话问了个别的问题:“您知道老师他有家室吗?”
为了掩饰之前差点说出口的话,谢微这句话问得是又急又快。听清谢微问了一句什么后,楚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咳咳……”
谢微还来不及反应自己问了一句什么,就看到楚珺拼命地咳起来,“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臣女去叫医侍……”
楚珺一把拉住她,“咳咳……这真的是、咳……你要问的问题吗?”
谢微这才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呃……殿下,臣女、臣女的意思是……”
听到她的自称又变成了“臣女”,楚珺笑笑,“没有。”
“啊?”
楚珺笑意愈深,“我说,意之他没有家室。”
谢微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名相美人(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楚珺摆摆手,“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本来要问什么。”
谢微心中有些慌乱,但面上还是极力保持着镇静,“臣女本来是想说……老师他……”
楚珺道:“我知道。”
谢微心中暗惊,“您知道……什么?”
楚珺看着有试探之意的谢微,笑笑道:“我知道意之的身份。他哪年出生,在哪出生,生母是谁,生父又是谁,由谁抚养,又如何到了黎川书院……我甚至可以说,我比他自己还清楚他的身世。”
谢微不知太女是真的知道,还是在诈自己,飞快地思索了一下才道:“老师虽受殿下看重,但毕竟在平都毫无根基,殿下任老师为东宫詹事,臣女一直有些担心……”
楚珺已在平都朝堂淬炼三年,如何看不出谢微的回避与试探?“你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虽然看破,楚珺却不生气,反而直截了当道:“好了,你不用再帮意之打马虎眼了。我不是诈你。意之出身贱籍,还有与孟德辉的关系,我都知道。”
孟党与太女的争斗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太女能接受老师这样的身份?谢微还是不敢完全确信,“殿下,您……”
楚珺点头,“我当然知道。”她有意提点谢微,“你想想看,东宫詹事是个多么重要的官职,我直接任命无半点功名的意之行此职,难道会不提前调查清楚他所有的身世背景吗?”
谢微有些惭愧,“臣女方才逾矩无状,殿下恕罪。”
楚珺无奈摇摇头,“我现在相信你是真放不下他。为了他,都开始试探我了。”
谢微正要跪下谢罪,楚珺拉住她,“好了,我确实没有迁怒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感慨。”楚珺负手而立,目光飘向远处。
“你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聪明却缺乏经验,勇敢却稚嫩,自信又自卑,自尊又自弃;对现状不满,一心想做出改变,但又随时会被现实打击;大部分时候坚定不移,小部分时候怀疑自己。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奉德十七年的自己。”
楚珺背对着谢微。“一转眼三年了。那些在宫外无忧无虑的日子,还常在我梦中出现。而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要将它们完全忘却。”
谢微像是感受到了楚珺内心的情感,心中一时有些无端的悲哀。“殿下,你有选择吗?”
楚珺回身看她,“有。现在的路,就是我的选择。我绝不后悔,也绝不后退。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做现在的选择。”
谢微面带憧憬的看着楚珺,“愿有一日,我也能像殿下这般,坚定不移,固若山岳。”
楚珺眼神坚定,“会的。”
楚珺今日主要是来见永济伯。顺便来见谢微,不过是因为卫珩无意间的一句话罢了。而这无意间的一句话,竟引得楚珺与谢微深谈甚多,也是意外收获。
二十年后,大兴第一位状元出身的女相谢微,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一日,与当时的太女、如今的女帝谈话的每一个细节。她想,这也许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而那时,女相谢微的夫君孟蔼亦同殿为臣,且同为宰辅。这夫妻二人皆为相,一时被大兴各路说书先生编出十七八个版本,有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有争锋相对龙凤相斗的……当然,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暂且按下不提。
楚珺要与孟蔼一同离开以掩人耳目,谢微陪着楚珺向孟蔼给自己授课的院子走。路上,两人还在交谈。
楚珺想到刚见到谢微时,她的状态有些不好,而且,她也知道了孟蔼的身世。“你来之前,意之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啊。”谢微抿抿唇,“老师说,我与他实不可能。”
“因为他的身世?”
“正是。他说,就算我不在乎,就算父亲可以因为我是庶出而不在意他是不是贱籍,但他是孟德辉之后,父亲不可能冒着赔上整个谢家的危险,允许我嫁给他。”
楚珺想了想,笑了。“且不说赔上谢家这个理由不成立,单他拒绝你这个借口,就已经暴露他的心意了。”
谢微不解。
楚珺道:“先说这第一条。我知道他是孟德辉之子不假,但他没有告诉你,我不是结识他以后才去调查得知的,而是打探到孟德辉有这么一个儿子,专程去江南,折腾了好久才说服他离开黎川书院入朝为官的。我这么做的原因,你现在可能不懂,但以后会明白的。关键是,他是孟德辉之子这个身份,本来就是我最需要的,怎么会因此旧案重提呢?”
谢微一时觉得信息量有些大,“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见谢微理解,楚珺接着讲下去,“再来说这关键的一条。他想拒绝你,多的是借口可以用,哪怕是‘我已有意中人’‘我已婚配’这样拙劣的,也完全可以堵得你无话可说,他为什么要冒着暴露他敏感身世的风险,用这个理由拒绝你呢?”
谢微思索一会儿,“难道是……难道是……”
见谢微还有些不敢确信,楚珺点明道:“那是因为前者他说不出口,又相信你不会对他不利啊!”
楚珺停下来看着谢微,“他信任你,微姐儿。即使是这种会给他带来性命之忧的秘密,他也可以告诉你。他是在用生命信任你啊。这种信任,除了对你感情至斯,还能怎么解释呢?”
谢微睁大双眼看着楚珺,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珺拍拍她的肩膀,“感情之事,我算的上是过来人,但也只能言尽于此。你与他未来究竟如何,还得要你自己把握。”
谢微眼神中最后一丝动摇和不确定消失殆尽,“我明白。”她向楚珺行个蹲身礼,“谢殿下指点。”
楚珺扶了她,“说到指点……”她笑得狡黠,“既然他不是对你无意,那么你只要不放弃,保持一种不远不近又时刻关心的态度,表现得理解退让隐忍,但又积极主动,长此以往,必有所得。”
谢微眼神里有些难以置信,“殿下,您怎么……还懂这些?”
楚珺挥挥手,“与人相处的经验之谈,也没有什么。”她状作豪气万千地拍拍谢微,“男人嘛,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只要找对了方法。”
谢微瞪大眼睛看着她,就像当时看到谢微策对《春秋》的永济伯。
回去的路上,楚珺一直无话。孟蔼看了楚珺好几次,她都装作不知道。终于,孟蔼按捺不住,主动开口,“殿下今日……问了谢小姐什么问题?”
楚珺心中偷笑。要知道,平日里孟蔼是最能憋得住事儿的,想知道的事都能忍着等别人先开口,更不要提不关心的事,那是别人主动讲也未见得会听的。今天竟然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起她与谢微的谈话来。
孟蔼啊孟蔼,我看你是跑不出谢微的手掌心了。楚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道:“就问了问她最近都学了什么,有什么收获,”楚珺笑笑,“哦,还问了问她对你这个老师印象如何,要不要我给她换个老师。”
孟蔼沉默了片刻,“她怎么说?”
楚珺勾起唇角,“还能怎么说?我逗她说要换秦暮云来教她,她都不换。”
孟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去跟她说,换秦先生来教她吧。”
楚珺忍了忍,还是笑出声,“意之,你是不是傻了,我能请得动秦暮云?我逗微姐儿的话,她当真了,怎么你也当真了?”
孟蔼抿了抿唇,没说话。
楚珺收了笑,“好了,你们两个的事我不管,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儿要处理的麻烦可比你们俩的事糟心多了。”
孟蔼顺势转移了话题,“最近朝堂上看起来非常平静,大家都在等着殿下回归,似乎别有用心者也收起了心思。除了那个几天前冒出来的刘立本,没有不长眼的。”
楚珺道:“刘立本,荣安侯殷士诚的姑父……可知他这几日到哪了?”
孟蔼道:“将入渭州。”
“渭州?”楚珺笑笑,“跑的还挺快。”
“殿下,要不要现在……”
楚珺摇头,“不,再留他几日。我总觉得,留着他可能还有大用。”
孟蔼拱手,“是。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东宫?”
“不急。按照湖州到平都的路程算,我这时应该才到淮南光州、申州一带呢。再说,我还打算路过山南道的时候顺便发现点‘梁州都督私自调兵’之类的隐情呢。”
孟蔼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殿下,姚竟有意与臣和史迁大人、朱茂大人交好,您看……”
“姚竟与姚合情况不同,他是我背后支持才做到户部尚书位置上的;姚合可以保持中立的态度,而他这样做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你放心与他交往就是。”
“还有一件事,我们不能只盯着盛安公主,忘了还有一个纪家。让曾鸿和韩胥看着点翰林院。再过几日,我就该‘回来’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