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自己心里都没有想到,她虽然这样说服着自己,但陈赞是多么一个高傲而心思缜密的人,若不是有一丝丝的情愿,怎么可能让他人胁迫自己。
陈赞在元引珂旁边站定,不敢迎上楚珺探来的眼神,只低头行礼,“外臣见过五殿下,五殿下万安。”
楚珺状似无意地回礼,“公子多礼了。”
元引珂似乎不打算让楚珺与陈赞再多言,上前一步道:“哎呀!你看,本宫见到五妹欣喜过了头,竟让五妹站在这里说话,是本宫失礼了,请五妹随本宫到殿中坐吧。”
楚珺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也不啰嗦,伸手道:”请。”
陈赞却道:“三殿下有事和五殿下讲,外臣不便停留,便先回去了。”说罢不等元引珂回应便要告辞。
楚珺没想到的是,元引珂竟会当着自己的面,伸手便去拉陈赞,挽住了他的胳膊,语气亲昵道:“子嘉!你急什么,好不容提有时间陪我,还不多待一会儿?再说五妹又不是外人。”
外人?楚珺怒极反笑,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皇五女什么时候在宫里竟成了外人?果然来者不善。楚珺想,自己已经知道了元引珂这次贸然请自己来是何用意,她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惊讶地道:“三姐与公子这是……”她又添油加醋地补上一句:“小妹冒昧,是不是该恭喜三姐好事将近?”
元引珂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楚珺在心里冷笑一声。可是她却摸不透陈赞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想从中抓到些什么痕迹,却无意中看到元引珂挽住陈赞的那只胳膊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晶莹浓艳的紫晶手镯,楚珺做梦也不会忘记,那花纹颜色,与陈赞日前送给自己的那只,分明是出自同一块石料!
一时间犹如晴天霹雳,楚珺霎那间感到天旋地转。子嘉在元引珂这里,她不在乎;元引珂与他状似亲昵,她不在乎;子嘉的随身玉佩挂在元引珂腰上,她也不在乎,因为这些都可以是假象,而子嘉日前送自己的那只镯子,里面的书信是自己的亲笔,这做不得假,那只镯子自然也做不得假。现在看来这两只镯子分明就是一对,原本一只在元引珂手上,一只该在子嘉那里,这其中的意义楚珺已不愿多想。而子嘉将那只镯子与书信一同送还给自己,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是送给自己的及笄礼,而是跟那些书信一样,都是子嘉的绝情之举!他不过是不想直接告诉自己,他与元引珂亦有巫山之约……
楚珺此时哪还有跟元引珂周旋的心思,只想听陈赞亲口解释。听到陈赞请辞,她恍恍惚惚就跟着请辞。元引珂见楚珺的反应,心知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多挽留,就让两人离开了。陈赞跟在楚珺后面正要离开,元引珂笑着道:“子嘉,不要忘记你我之约啊!”
闻言,楚珺脚步一滞,而陈赞却是头也不回,加快步子离开了。
长思殿。
长久的沉默后,楚珺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子嘉?”她故意重重咬了最后两个字。
依旧是一阵沉默。半晌,陈赞道:“你都看到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楚珺憋了一肚子的话,却被这样的回答生生堵在喉咙里,再也问不出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怕的、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这么快就发生了!她直直地看着陈赞,艰难地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要听你说。”
“我之前接近你,不过为了利用你保证我的周全。即是利用,能有你,自然也能有别人。”
楚珺拼命地仔细看他,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点破绽。可他的神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丝毫蛛丝马迹。她又像被梗住一样,张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楚珺了解陈赞,虽然依他的性子,这其中疑点颇多,但楚珺此时根本没有心力再揣测更多,既然他想让自己这么想,自己就这么想好了。自从回宫,自己就没过一段安稳无忧的日子,实在太累了,那么,就这样吧。
楚珺像一下子脱了力,思维怎么也转不动,连着身体也开始罢工。开始时心里只有一点点疼,她以为一会就会没事,脑子里却一直浮现最初遇见他时他脸上微笑眼里却有受宠若惊,他被人推进荷花池好久才被内侍救起来冷得浑身发抖却安慰她没事,她去瑶谷前夜他偷跑出来一晚没睡站在扶凤殿窗外跟她说话,她走后他从宫里艰难地托人送来的每封信……那疼劲却后知后觉似的,半晌才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扯得她浑身的筋都跟着疼。
她不说话,陈赞也没有出声,两人就这么面对面沉默地站着,楚珺却觉得面前这个站得很近的人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耳边突然响起父皇与舅舅经常对她说的话:“你是奉德帝与端睿皇后的嫡长女,你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时突然想起这句话,但在一片空白的意识里,这句话就像是救命的稻草,她只能牢牢抓住。楚珺勉强拼凑起一个从小被教导的皇亲宗族该有的标准的笑容,虽然声音像被掐住嗓子发出来的,但好歹找见了自己的声音,“既然这样,把话说清楚也好。我也明白该如何对待公子,以后也不会做些一厢情愿的事了。”
她的称呼已经改了过来,但话却说的很不妥当。然而此刻她哪有心力计较自己究竟该说什么?没人知道她此时的笑有多艰难,多说一句话都可能会让她脆弱的笑容被碰成碎片散落一地。她点头就算行过礼了,匆匆转身,脚步有些跌跌撞撞,但还是飞快地离开了长思殿。
陈赞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离开视线,蓦然回神,攥在身后的手指节已经发白。他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有个追上去跟她解释挽回她的想法控制不住地往外涌。而他终于还是强忍住了这股冲动。对不起,我说过永远不会对你说谎,最终还是没有做到。你与卫珩在一起会很好的,我终究什么也不能给你。楚珺,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陈赞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好受些,心里却像是豁开一个口子,殿外的风直直地灌进心里,让他从指尖到胸口都一片冰凉。
一个身影从长思殿内室走出,“何必如此?我看你是画蛇添足了!”
陈赞回身瞥了他一眼,“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敬王殿下?”
敬王元文谦轻笑一声,“你小子就是聪明,什么计较都瞒不过你,本王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说到底,那丫头还是心思单纯……”他似乎回忆起什么,声音低下去,又马上恢复,“你还是少沾染那丫头,你于她,不是什么好归宿。”
陈赞没有接话,径直进殿去了。元文谦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过去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楚珺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卫府,也不知道自己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卫珩回来时,她坐在临床的矮几边,手搭在案上,靠在墙上半垂着头。平日里她十分注重仪态,即使在内室也绝不会这么坐着。卫珩隐隐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想开口安慰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生怕又说什么做什么触动她的情绪,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不敢动也敢不出声。
然而楚珺抬起头望向他,嘴角依旧是标准的弧度,眼里却满是哀恸。
卫珩大惊,也管不了许多,一步跨到楚珺面前蹲下,抬头望着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没有别人,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这里没有陛下,没有百官,没有诸王,没有那些公卿勋贵,你不用忍着了,哭出来吧……”
楚珺一点也不想哭的,但卫珩的声音有魔力似的,她听到那些话,眼泪就自作主张的簌簌坠落下来。
第三十六章 心事
第三十六章
栖鸾殿。
“真是荒唐!”孟芷萱一把将手上的茶杯掷到了地上,立在下面的元引珂不由地一抖,没料到孟芷萱会有如此反应。
“你既知道了老五跟公子赞的关系,就应该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趁此机会让老五身败名裂,永无嗣位之可能,怎么还把这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你是还嫌自己身上的脏水不够多吗!难道你自己到手的丈夫被人抢了还不够丢人吗!”
孟芷萱气的够呛,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元引珂本来就郁闷,现在心情更加烦躁。她闷笑一声,“怎么不够丢人!母后,人家都踩到我脸上来了,你却还叫我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你忍不住就会做蠢事!公子赞既与老五有这种关系,你就应该牵线搭桥,老五虽然谨慎守礼,可男女之事发展发展就不是礼不礼能控制住的了,那时候就算她还想赖着世子,平都的勋贵能答应吗?武国公能答应吗?你倒好,却还帮着老五斩断情丝?!”
孟芷萱说得在理,元引珂气势一下弱了下去,声音低下来,“我本来是想用这事打击打击她……我就是看不惯她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元引珂服了软,孟芷萱也不好再声色俱厉,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然已经做了,那就顺着做下去好了。老五现在的状态虽然已经是在谷底了,但依她的本事早晚会恢复过来,你不如趁此时机让她雪上加霜,从此一蹶不振……”
元引珂一听,赶忙上前几步,“母后有什么主意?”
孟芷萱招招手,元引珂便俯身过去,孟芷萱在她耳旁细细嘱咐起来。
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楚珺像丢了道魂似的,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很多原来顾忌的事现在却都不管不顾了。卫朗见了觉得奇怪,卫珩却对父亲道无妨,权当眼不见就是。卫朗只当是两人闹了什么别扭,还嘱咐卫珩一番,说楚珺毕竟是皇家金枝玉叶,平时也从不拿乔失礼,该多让着些之类,卫珩哭笑不得,只一味地应了。
卫珩平日要去金吾卫值事,不太放心楚珺这样的情绪一个人待着,那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问不出口,只好叮嘱卫瑛没事就去陪着楚珺。
这天卫瑛正在楚珺屋里坐着,絮絮地讲些自己的心事。很多事卫瑛也是憋在心里从来不敢讲给别人,此番倾诉出来,不管楚珺有没有回应,她也轻松许多。
“……我知道,他不见我,不给我写信,是怕牵连到我……”
卫瑛正一个人低低地说着,楚珺突然出声,“所以他送你那条项链你才那么宝贝着?”
卫瑛一惊。这两日她说什么楚珺最多也就是应两声,几乎没有说过什么,此时竟突然搭话,且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那人是谁,更不曾提到那条项链……
楚珺抬眼看着她,淡淡地道:“皇长兄只是托懿轩将项链送你,却连半句话都不曾带来,你一定是又开心又失望吧。”
卫瑛定了定心神,羞赧地笑道:“殿下怎知……是他告诉殿下的?”
看着卫瑛微红的面色,楚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伴随而来的还有些羡慕和沧桑感。带着前世记忆的自己确实已经老了,心灵并不是躯壳所有的十六岁青春。楚珺忍不住起身走到卫瑛身后,用手抚了抚她的背,微笑道:“怎么会是他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总是谨慎再谨慎,怎么会把这种事对旁人讲?再说,你不也说了,他不想牵连到你吗?”
“是哦……”卫瑛的神色有些怅然若失,默默地捋了捋头发。
楚珺觉得这个姑娘就有种让人不得不喜欢的魅力,“别难过,这种日子总会过去的。依我的判断,皇长兄对你肯定是死心塌地的,等宫中……他肯定会八抬大轿求着来娶你的,放心好了。”
卫瑛的脸又红了红,忍不住嗔怪道:“殿下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嫁,我要陪着爹爹……”
楚珺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小心成了老姑娘才后悔!”
两人笑闹做一团,等慢慢平静下来时,卫瑛看了楚珺好几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楚珺就道:“此后你也别把我当外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家人间没什么忌讳和冒犯。”
卫瑛见她神色真诚,并不是客套,斟酌着道:“前几日殿下从宫中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我想,殿下是有什么心事……”
楚珺一怔,抬眼见卫瑛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不由地道:“你与皇长兄虽见不着,倒也彼此惦记,而我……见着了又能怎样?还不是从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卫瑛本来也没觉得楚珺能真的告诉自己她的心事,现下听到楚珺的回应,忙道:“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对着我说说……很多事,说出来便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