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见问,便就着杨氏的手也看了一眼,随后笑道:“这绣的可真是十分的好。沅姐儿的女红针线可较以往进益了不少。”
说着,又抬起头来细看沈沅。
沈沅穿了玉色缎面的长袄,月白色的细褶裙,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正微垂着眉眼站在那里,看着十分的平和恬淡。
沈氏心中有些吃惊。
她的这个内侄女儿她是知道的,性子极娇蛮的一个人。偏偏她又生的极好,只站在那里便明艳照人,让人无法忽视。但眼前的这个人……
纵然沈沅穿了这样素净的衣服,但容貌依然是娇媚无伦的。可她周身看着又这样的平和恬淡,身上再无一丝以往的娇蛮气,完完全全的就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那种端庄大气。
这可真是难得了。
沈氏就叹道:“沅姐儿果然是大了,懂事了。”
总是她母亲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不然也不至于让以往那样娇蛮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了现如今的这个样子。
沈沅已经上前对沈氏屈膝见礼了。沈氏让丫鬟扶了她起来,又说着:“姑母也有许多时未见你了。往后你得空了,就去我那里走走,陪我说说话儿。”
沈沅态度谦和的应承下了。
她记得沈氏是正月二十的生辰,年后她寿辰的那日,少不得的也要去给她拜寿。
沈澜,沈湘和沈泓这时也都对杨氏磕了头,拜了寿,分别奉上了自己的寿礼。又对沈氏这个姑母也都见过礼。
沈沅又说了沈承璋今儿无暇前来,还有薛姨娘怀了身子,也不能前来的话。另沈潇风寒还未全好,也不能过来对杨氏拜寿的话都一一的说了,不过还是奉上了沈潇给杨氏做的寿礼。是一只绣着五只蝙蝠和一寿字的荷包,寓意五福捧寿。随后又让两个婆子将沈承璋给杨氏准备的寿礼搬了上来。杨氏命丫鬟收了,然后就让沈沅等人坐。
沈沅等人落了座,杨氏目光看了一圈,就问着:“怎么溶哥儿没有来?”
沈澜听了,忙起身从椅中站起来,答道:“伯母是知道的,哥哥在桐花胡同的书院里读书,前儿他有一封信来,说是先生管的紧,再不给假的,不得空过来给伯母您拜寿。不过他说了,今儿他会在书院里遥遥的给您拜寿的。”
杨氏听了,没有说话。倒是沈氏笑着开了口:“便是先生再管的紧,溶哥儿人不得空来,寿礼总也该托人带一份过来。潇姐儿人也没来,寿礼不照样的托沅姐儿带过来了?”
沈澜听了,面上就有些讪讪的。抿了双唇,没有说话。
杨氏就道:“谁又争较那些个东西了?罢了,你少说两句罢。”
“这不是东西的事。”沈氏斜瞥了沈澜一眼,笑道,“这是心意的事。如潇姐儿,她着了风寒不能来,可还是让沅姐儿带了她给大嫂的寿礼来。难道大嫂还真缺这样的一只荷包不成?不过是她的一片心意罢了。至少说明她心中是有您这个大伯母的。而我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种上下两片唇动动,只会说的人。说好话谁不会呢?左右又不费什么事。便是说那封信,谁知道到底有没有那样的一封信来呢?这会子咱们又不能真的叫了溶哥儿来对一对质。依着我看,不过是哄骗大嫂您罢了。”
沈澜知道沈氏素来就不喜她,但如今儿这样当着众人这样明说她还是没有过的。她只觉得面上发烫,一双手都要将手里碧色的手帕子捏出水来,但偏偏面上还不能有一丝着恼的样子,反倒要温和的说着:“哥哥前儿确实是有那样的一封信过来。姑母若不信时,我这就让丫鬟回去拿了来给您看?”
实则沈溶如何会有那样的一封信过来?但沈澜想着,大不了让丫鬟回去告知姨娘,让人作速以沈溶的名义写一封信,让丫鬟带过来也就是了。
沈氏听了,鼻中轻哼了一声,甩了甩手里桃红色的手帕子,不屑的说道:“你若这会子让人写了一封信过来拿给我看,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溶哥儿写的?罢了,我也懒怠看。不过是为大嫂鸣不平罢了。”
沈氏的母亲早死,过后父亲就续了弦。只不过那个继母肚子不争气,进门好些年都未能生下个一男半女。过后她就接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儿到沈府来养着。
而她的那个娘家侄女儿,便是薛姨娘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继子心里不向着她,那就让继子的妻子心里向着她。不过没想到最后薛姨娘竟然只是做了沈承璋的妾室。
沈氏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很是畅快。
她是老早就看不上薛姨娘的,自然对薛姨娘生的子女都看不上的。
而沈沅则是坐在椅中,手中拿了盖碗在垂眼喝茶,只当并没有听到沈氏说的这些事,也并没有丝毫要上前替沈澜解围的意思。
不过薛姨娘的那些个旧事,倒是有必要问一问大伯母的。兵书上也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总要将薛姨娘的所有事都打探清楚一些的。
第43章 前世丈夫
虽然今天过来的人并不多,但到底是五十岁的寿辰,杨氏还是特地的定了一台小戏班子的。
戏台就搭在前面的院子里,描红画金的,十分喜庆。
众人在堂屋里用了一会儿茶水糕点,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就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戏班子里的人都妆扮好了,请众位夫人和姑娘过去看戏呢。
唱的戏也热闹,都是与拜寿有关的。
沈沅看了一会戏,就问杨氏:“怎么不见洛哥哥?”
她口中的洛哥哥名叫沈洛,是杨氏的独子,今年刚弱冠。
沈沅小时候还未随同沈承璋搬离沈家祖宅的时候,日日同沈洛在一起玩,沈洛对她也很照顾,他们堂兄妹两个人感情极好的。
杨氏目光从戏台子上收回来,看着她笑道:“你还不晓得他?整日的就伺候着他的那些鱼。今儿我过寿,定了戏班子,你也知道的,他不爱这些热闹,先前见过了这些宾客之后就回他园子里的书房去了。”
沈洛喜欢养鱼。他书房旁边就有一口大池塘,院子里又放了许多只大瓷缸,里面养了不少珍贵的鱼。
沈沅就笑道:“我去见见洛哥哥。”
她有许多时候未见过沈洛了。她还知道上辈子沈洛和谢蓁蓁成亲之后日子过的也很不好。谢蓁蓁心中只有李修源,但偏偏沈洛又那样的喜欢谢蓁蓁……
杨氏知道他们堂兄妹之间感情好,沈沅这许多时未见沈洛,心中自然是想念的。于是她就笑着点头应允了,还叫了个丫鬟带着沈沅她们主仆几个过去。
等她们走了一会儿,杨氏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似的,懊恼的转头同坐在旁边的沈氏说道:“你瞧我这记性。今儿不是有洛哥儿的两个同窗好友来了?他们两个人刚刚还给我拜过了寿呢。洛哥儿说要带他们两个去看他新近养出来的一条极珍贵的九尾朱砂鱼。但刚刚我偏偏的又让沅姐儿找洛哥儿去了。若遇上了他的那两个同窗好友,可怎么好呢?毕竟是外男。”
一面说,一面就招手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快去将大小姐追回来。只说大少爷那里有外人在,暂且不方便过去。”
丫鬟听了,忙答应着转身去了。
而沈沅这时候都已经走到了沈洛书房的院落外面。
两扇绿漆院门是大开着的,并没有看到丫鬟或小厮在里面伺候。不过今儿日头好,照的各处透亮,沈沅透过糊着绿纱的窗子,就看到里面有个身形清瘦修长的人正侧对着她站在书案后面。低着头,似是在翻阅案上的书画。
沈沅只以为这是沈洛,当下就很是高兴的抬脚走进了屋子里去,笑着叫道:“洛哥哥,我……”
一语未了,待她看清那个人的相貌时,她面上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就见眼前的这个人穿了玉色素面刻丝的杭绸夹袍,相貌生的文雅俊秀。特别是一双眼,看着就极温润的。
不过这种温润也是凉的。深秋月光下照着的湖水一般,再多看一眼就要觉得心里有一股凉气升了起来。
这个人不是沈洛。而是李修源,她前世的丈夫。
沈沅上辈子喜爱的是身上有书卷气的温润男子。那个时候她在母亲的庄子里睁眼看到李修源的第一眼她就心动了。更何况后来她还得知正是李修源救了她,免了她被那条蛇咬到,便越发的对他情根深种起来。
但那个时候她也太自负了,只以为自己生的这样的好相貌,家世又比李修源好,他如何会不喜欢自己?于是后面她就做了那样多的错事出来,最后更是落到了个中毒失明一年,终究还是毒发身亡的下场。
现在想一想她上辈子新婚之夜李修源冷漠的同她说的,我从没有欢喜过你,我欢喜的,从来就只有蓁蓁。便是娶你,也是奉父母之命,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一辈子你总不要指望我会欢喜你的这句话,还有随后她在李家受到冷待的那五年,以及中毒失明的那一年……
沈沅忽然就笑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当她现在想起这些的时候,心中竟然很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上辈子有关李修源的事她都已经放下了,而且她发现她也不恨李修源。
终究还是上辈子自己自作多情,让外祖父从中施压,逼迫李修源娶了自己。却害得他,还有谢蓁蓁,甚至也间接的害得自己的大堂兄一辈子都郁郁寡欢。
所有的罪孽,原该她一个人来承受的,所以最后她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她不怨任何人。
不过想要她现在客客气气的对李修源行礼,叫着他李公子,她还是做不到的。
这辈子她只想再也不要和面前的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了。于是沈沅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不过她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她的大堂兄沈洛双手捧了一只鱼缸,正转头高兴的同另一个人说着话:“现在赏鱼可不是好时候。应当早起,最好是日出之前,又或是有清风明月的晚上。那个时候鱼儿高兴,在水里游的畅快,看的人也高兴……”
一语未了,沈洛忽然看到了沈沅,他就睁大了一双眼,看着她。
他身旁的那个人见他忽然这个样子,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然后看到沈沅,他面上微怔,随后唇角就有了些许笑意。
沈洛这时已经将手里捧着的鱼缸塞到了身后跟着的小厮朱砂手里,然后快走几步上前,又惊又喜的说道:“沅沅,你来了?”
沈沅笑着对他点头,眼角余光却注意到先前跟他一起过来的人。
那个人穿了佛头青色的素面锦袍。不过衣领,袖口和袍角这些地方都用银线绣了精致的云纹暗纹,很低调的贵气。
现在这人正双手轻拢在袖中,身子斜倚在院门上,看着很随意很闲雅的样子。
竟然是永昌侯世子宋云清。
沈沅心中微惊。不过她面上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同沈洛说道:“既然洛哥哥这里有客人,那我还是过两日再来看望洛哥哥吧。”
说着,她屈膝对着宋云清行了个礼,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出了院门。
宋云清正斜靠在院门上,沈沅离开的时候势必要经过他身边的。而当她经过的时候,宋云清只觉自己鼻尖闻到了一阵极清幽的香气。
宋云清站直了身子,细闻时,却又没有了。
眼见沈沅已经走远了,只能看到她纤秀的背影,宋云清就上前几步,用手肘碰了碰沈洛的胳膊,面上带着笑意的问道:“刚刚那位姑娘是谁?”
沈洛看着他,微抬着下巴,面上很自豪的样子:“这就是我曾对你说起过的,我的那位大堂妹。”
宋云清笑着唔了一声。
沈洛是曾经对他提起过,他的大堂妹相貌生的极娇美,这世间少有女子能及的。那个时候他心中是不信的,只以为沈洛这是在说大话。
想那日他在皇宫门口见到沈沅的时候,他当时心中还想着,沈洛口中所说的相貌生的极娇美的大堂妹比眼前的这位姑娘如何?只怕定然是及不上的。因为眼前的这位姑娘,相貌可真是世间少有女子能及的。但没想到她就是沈洛的大堂妹……
宋云清忽然就对沈沅有几分兴趣起来。他就问道:“你不是说你大堂妹是个活泼的性子?怎么刚刚我看她倒是极沉静平和的一个人。”
沈洛闻言怔了一怔。随后他才低声的说道:“我也有一年多未见她了。去年夏月的时候,也不晓得到底因为什么缘故—二叔说是岳父身子不好,想要见见沅沅—就打发沅沅去了常州她外祖父家。结果这一待就是一年多,连我二婶病故的时候都不让沅沅回来奔丧。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沅沅心中总会很不好过的,性子变了也正常。”
说着他口中就嗐了一口气:“刚刚我不应当让她就走的,应该拉住她好好的问问她这一年多过的好不好。”
又转头看了看宋云清:“算了,暂且还是先陪你们两个吧,待会儿再去看她也一样。”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进了屋,就看到李修源还站在书案后面。案面上摊开放着的是一幅倪元镇的山水画,他正低了头,好像在看画。
沈洛当先开口笑着问他:“刚刚你有没有看到我大堂妹?”
李修源和宋云清都是沈洛在国子监的好友,平时无话不谈的。而沈洛又以有沈沅这样一个容色照人的堂妹为荣,有时就会跟他二人提到沈沅。
“没有。”李修源回答的很快,一点犹豫都没有。宋云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洛倒不曾怀疑李修源的话,还笑道:“那下次有机会我再给你引荐她。”
他并不知道沈沅和李修源之间的事。一则这件事沈承璋捂的极紧,二则李修源压根就不想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所以即便是沈洛,那也是不知内情的。
不过在沈洛的心中,沈沅是他最得意的堂妹,宋云清和李修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乐意让他们结识的。
李修源听了,扣在桌面上的手慢慢的收紧。
他对沈沅完全就是避之不及,还要给他引荐她?他都巴不得压根就没有见过沈沅才好。
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冷淡的动手开始卷着桌面上的那幅画。
忽然又听到沈洛在问他:“我听得说,令兄前几日擒获了一名瓦刺的探子,还顺藤摸瓜的牵出了朝中几个和瓦刺暗中有勾结的大臣,皇上甚是看重他,还嘉奖了他?看来令兄这肯定是要高升了。你们李家也升腾有望了。”
李修源卷着画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