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湘是个多心的人,两条鱼是小事,她也不稀罕要这两条小东西,不过她心里总归还是觉得不自在的。
“大堂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我们这几个人,不要说金鱼了,便是一根水草他都没有给。”
话里的酸味很浓。
沈沅笑了笑。
若是旁的东西,沈湘开口说这样的话,她必然就会顺水推舟的给了沈湘的。但这两条鱼是沈洛送她的,而且她也知道沈湘是个没有耐心的人,金鱼又是个娇贵的小东西,若将这两条鱼给了沈湘,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她给养死。
于是她就笑道:“你前儿不是说我的那支累丝蝴蝶簪子好看?回去我就让青荷给你送了过去,如何?”
沈湘一听,面上就有了笑容,忙丢开了这两条小金鱼,转而高兴的同沈沅说起了话。
无非是今儿什么糕点好吃,哪出戏好听,又或者哪家的姑娘实在无趣之类的话。
沈沅面上始终带了笑意的听着,不时也会温声的说几句话。
等到了家,两个人下了马车,沈沅就看到沈澜已经扶着丫鬟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只有一道碧色的背影留给她们。
沈沅就笑了起来。沈澜可真不是个聪明的。还是觉得这样能给她心里添堵?殊不知在旁人,特别是在沈承璋面前,沈澜还要做了尊敬她这个长姐的样子出来,只怕是她自己心中更添堵的吧?
沈沅笑了一笑,同沈湘和沈泓道别之后,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回了漱玉院。
青竹正坐在廊檐下做针线,一见沈沅回来了,她忙将手中的针线放下,起身站起来,恭敬的叫着:“姑娘。”
青竹是个话不多的,人也沉静稳重,但凡有些什么细致的活了,沈沅就会交给她去做。日常出门,沈沅也总是会让青竹留下看家,就是知道她细心,大大小小的事交给她绝错不了的。
沈沅笑着看向她:“虽然今儿天气好,但现在都傍晚了,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做什么不去屋里做针线,倒只坐在这廊檐下?”
一面又自采薇的手中接过一只竹雕朱漆食盒来,笑道:“今儿我在大伯母那边的席上看见有这芸豆糕,想着你爱吃,就跟大伯母要了些来,特意的留给你吃的。”
沈沅对于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也很细心,会留意到他们的喜好。虽然只是一些小事,但受到关怀的人自会觉得心中熨帖。
青竹心中就很感激。不过她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当下也只是伸手接过了食盒来,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个礼,恭声的道了谢。
沈沅笑了笑,自己掀开帘子进了屋,抬手将身上披着的雪青色斗篷解了下来。
采薇跟上来伸手接过了斗篷,抖了抖,展开搭到一旁的雕灵芝如意纹的花梨木衣架上。
青荷这时手里捧着鱼缸,开口问着:“姑娘,要将这鱼缸放在屋子的哪里呢?”
沈沅想了想,随后就道:“现在天冷,暂且就放在屋子里吧。我看炕柜上就很好。等天暖和了,再寻个大陶缸出来,种上几株睡莲,放在窗下,再将这两条鱼放进去。到时既能赏花,又能赏鱼,还能闻得到睡莲的香味儿,那才叫好呢。”
青荷听了,面上很高兴的样子:“这样好。姑娘,我最爱睡莲花了。到时这睡莲和这两条鱼都交给我来养吧?我保管把这两条鱼养的肥肥大大的。”
“养的肥肥大大的做什么?”沈沅掌不住的笑了起来,“你若是馋了,尽管去告诉厨房一声,鲤鱼也好,鲈鱼也好,什么鱼不做给你吃?这两条金鱼可是吃不得的。你趁早别打它们两个的主意。”
一番话说的采薇也笑了起来。刚将食盒放回自己屋里又过来的青竹也笑了。
“姑娘,”青竹此时面上带了笑意的上前来,禀告着,“那个名叫豆蔻的小丫鬟今儿我已是领到了咱们的院子来了,姑娘现下要不要见见她?”
沈沅点了点头:“你让她过来。”
青竹答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掀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正是昨儿她在路上遇到的豆蔻。
豆蔻身上穿着水蓝绫夹袄,青缎掐牙背心,虽然一色都是半旧不新的,但比她昨儿身上穿的那套破旧的单衣布裙可就好了许多。
青竹解释着:“奴婢现在的衣裙给她穿都太大了,只好找了奴婢以前穿的衣裙出来给她暂且穿着。”
沈沅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吩咐着:“我记得我库房里还有两匹松江白绫?还有几匹好颜色的缎子和些好丝绵?你明儿都去寻了出来,你们几个每人都做一套冬衣,大节下好穿。另给豆蔻再多做一套冬衣。”
青竹答应了。又谢过了。采薇和青荷这时也都过来谢过了。
豆蔻很有些束手束脚的,一直不敢抬头看沈沅,只局促的站在一旁,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她脚上穿的也是青竹给她的一双浅绿色绣鞋。不过青竹的绣鞋她穿着有些大,鞋里面就塞了些棉花,这才能勉强穿着走路。
也不晓得到了大小姐让人叫了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她昨儿在路上看到大小姐的时候,之所以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走,也实在是因为在外面的浆洗房里受罪受的狠了,想要找人将她从那个火坑里搭救出来。她手里是有筹码的,毕竟当初夫人死的内情,她可是一个不经意间就全都看到了。若是告诉了大小姐,大小姐必然会感激她的。将她从浆洗房里面调出来又算什么呢?
但豆蔻转念又想着,告诉大小姐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是薛姨娘管着家。若将这事说了出来,薛姨娘能饶得过她?虽然听得说现在大小姐也得老爷的看重,但薛姨娘可是掌管着内宅的,而且新近她又怀了孩子,正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大家私下都说,等明年老爷为夫人守制期满了,怕不是老爷就会扶了薛姨娘做正室?大小姐还能斗得过薛姨娘?若这会将那事说了出来,薛姨娘绝对不会容下她的。只怕到时她的下场比木香还要惨……
豆蔻心里正胡思乱想着,耳中忽然听得沈沅柔和的声音:“到了我这里你就不用再怕了。你以前总归是母亲院子里的丫鬟,我必不会让你再受以前的那些苦。往后你就留在我这里做个二等丫鬟罢。”
豆蔻心中震惊,忙抬起头看过去,就见沈沅正面上带了温和笑意的看着她。
她只觉鼻子一酸,立时就双膝跪了下去,对着沈沅磕了个头:“奴婢多谢姑娘。”
沈沅笑着让她起来:“你刚来,若有不熟悉的,只管问青荷和青竹她们两个。若短缺什么了,也只管告诉她们。”
豆蔻点了点头,又对着青荷和青竹行礼,青荷青竹也忙回了礼。
主仆几个再说了一会子说,沈沅就让青荷青竹提水过来给她梳洗,上床歇息了。
次日依然是个和暖的天气,沈沅站在廊檐下,看着青竹开了库房寻布料丝绵。又叫了采薇和青荷,豆蔻过来裁剪衣裙。一面裁剪,一面又有说有笑起来。豆蔻便也渐渐的不再如昨儿那般的拘束,也同她们说笑起来。
沈沅在廊檐上看着,面上便也有了笑意。
次日是沈承璋休沐的日子。沈沅用过早膳之后就叫了采薇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叫知书的兄长准备着。只怕待会儿老爷就会叫了他去问我母亲首饰铺子的事。”
采薇答应着去了。而这边沈沅则是起身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外面。
天空一碧如洗,日光细碎温暖如金,今儿可真是个好天气。
而母亲首饰铺子的事,拖了这两三天了,也是时候该去跟父亲说一说了。
第46章 大战序幕
沈承璋正在厅里看夏禹玉的一幅山水画。这是昨儿他散值回来的路上经过松柏斋的时候,忽然想要进去逛一逛,然后就看到了夏禹玉的这幅画。
他很喜欢夏禹玉作画苍劲的风格,所以当时一见这画就极喜爱,立时就买了下来,吩咐掌柜的今儿来他家支银子。
其实昨儿晚上他已经看这幅画不下三遍了,可今儿一早起来他还是止不住的想看。于是所以索性什么也不做,只打开了画,摊在书案上,戴着琉璃镜,低着头细细的赏玩着。
正看到妙处,忽然就见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大小姐来了。
沈承璋头也没抬,只吩咐着:“让她进来。”
小厮答应着,转身下去了。很快的,沈沅和青荷,还有徐妈妈就走了进来。
“父亲,”一进屋子,沈沅就焦急的说着,“女儿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同您说。”
自沈沅从常州回来之后,沈承璋每次见着她的时候她都是一副平和淡然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都是从容平静的,什么时候见她这样的惊慌焦急过?沈承璋当即就抬起头来看她,忙问着:“什么要紧的事?”
沈沅不答,却是回手自青荷的手中接过了一个黑漆描金的锦匣来。打开了,里面放的是一匣子滚圆莹润的珍珠。
“父亲可还记得这匣子珍珠?”沈沅上前两步,将这匣子珍珠放到了沈承璋面前的书案上面,开口问着。
沈承璋看了一眼,随后就道:“这不是你那日拿来给我看的那匣子珍珠?说要用这个给澜姐儿做一套珍珠头面的,可怎么现在……”
“父亲记的不错。”沈沅接口说着,“自那日跟父亲说过了这事过后,下午我就让采薇将这匣子珍珠交给了一个小厮,就是您这书房里的丫鬟知书的兄长,让他拿了这匣子珍珠去母亲的那间首饰铺子里,叫赵师傅用心的做一套式样别致的珍珠头面来,我要送人的。可刚刚知书的兄长却拿着这匣子珍珠过来找我,说他那日奉了我的命去铺子里找赵师傅,却得知赵师傅已经不在那里了,且铺子的掌柜也并非我那日说的人。他便留了个心,这两日细细的打探了一番,这才晓得那间首饰铺子已经不在我母亲的名下了,现在的主人是个名叫钱德福的人。赵师傅也是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了。我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心里急的不行。这间首饰铺子是母亲的陪嫁,怎么现在却成了旁人的铺子?莫不是被人强占了不成?所以我就急着过来找父亲。请父亲您一定要好好的查清楚这事。”
沈承璋听了,面上便也严肃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发妻的陪嫁铺子,而且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哪里还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给强占了一间铺子?这是断断不能容忍的事。
于是他就高声的叫了个小厮进来,沉声的吩咐他:“你去将知书的兄长叫过来。”
小厮见他面色不善,当下不敢迟疑,忙答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的跑走了。
知书的兄长名叫俞庆。他进了屋来,就双膝对着沈承璋跪了下来。
沈承璋坐在书案后面的黄花梨圈椅中,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看着他,沉声的问着:“你将你查探的有关夫人那间首饰铺子的事全都细细的给我说一遍。若有一个字不实,教我查访了出来,你可仔细你自己的这条小命。”
俞庆忙答道:“小的绝不敢撒谎,必然字字都是实的。”
说着,他就将前两日沈沅让采薇教他说的话都一个字不拉的都说了出来。随后他又说道:“小的查明了夫人的那间铺子现在已经在那个名叫钱德福的人的名下后,小的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可又查访不出来。小的当时就想着,大小姐说的那位赵师傅是这铺子里的老人,现在又好好的离开了,许是他知道什么内情也说不定。于是小的当时就问了人,竟然真的教小的问到了赵师傅老家在哪里。原来就在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小的当时就去找了这位赵师傅,细问了,方才晓得,晓得……”
说到这里,他就低着头,没有敢再说下去。
沈沅让采薇去告知俞庆首饰铺子事的时候,也吩咐他去将赵师傅寻过来。所以这几日俞庆其实一直都在打探赵师傅的下落。
“晓得什么?”沈承璋此时大喝了一声,“如何吞吞吐吐的不说出来?”
俞庆抖了下身子,随后才又说道:“据赵师傅所说,原来夫人的这间首饰铺子,竟是被薛姨娘卖给了那个钱德福的。赵师傅当时气不过,想要来咱们宅上告知您这事,可被薛姨娘让人给阻拦了不说,还遣人威吓了他一番,打了他一顿。当时他一怒之下,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了。”
说着,他又对沈承璋磕了个头,说道:“小的绝不敢欺瞒老爷。老爷若不信,只管遣人去细访这事。若有半个字不实了,小的愿受老爷的怒火。而且小的也请了赵师傅过来,就在门房那里。老爷也可以叫了他过来细问。”
沈承璋沉着脸,也不说叫赵师傅过来细问,也不说让人叫了赵姨娘过来,只坐在圈椅中,双手紧握着扶手,半日都没有说话。
沈沅在一旁冷眼见了他这个样子,面上便做了无措的样子出来,声音哽咽着说道:“这间首饰铺子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一间铺子,也是最盈利的一个。她常说,便是那个庄子和那间绸缎铺子都没了也罢了,但这间首饰铺子却是断不能没的。可怎么现在……。父亲,好好儿的,薛姨娘怎么会将母亲的这间首饰铺子给卖了呢?可是她被那个钱德福给哄骗了?还是她发生了什么事,急需银子使?若她真的急需银子使,不妨来跟女儿说一声。女儿手头还是有些散碎银子的。再不济,拿了女儿的首饰簪环去当了银子也可以的。这些女儿都可以给她。但这间首饰铺子,那可是母亲的陪嫁啊。母亲留下的东西,总归是个念想,怎么能轻易的就给卖了呢?而且我这个做女儿对这个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可不是不孝之极?”
说着,她的声音就越发的哽咽了起来。
徐妈妈这时则是满面愧疚的说着:“姑娘,论起来都是老奴的错啊。其实当初夫人临终的时候曾亲口嘱咐过老奴,说等姑娘您回来了,她的这一应陪嫁的庄子和铺子都要由您来掌管。她说了,您是嫡长女,总要学着掌中馈的。而且她的这些个陪嫁的东西往后不都是要给您和三姑娘,五少爷他们的?三姑娘和五少爷现在年纪又还小,由您这个做长姐的暂且来管着这些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只是老奴心中想着您年纪也不大,而且这些庄子铺子老爷又都交给了薛姨奶奶在暂且打理,薛姨奶奶看着也是个精明的人,想必是不会差的,便一直没有对您说这件事。可怎么,怎么薛姨奶奶将夫人的这首饰铺子给卖了呢?都是老奴的错啊。若您当初回来的时候老奴对您说了夫人交代下的这件事,让您管着夫人的庄子和铺子,也许夫人的这间首饰铺子就不会被薛姨奶奶给卖了。姑娘,您责罚老奴吧。”
说着,就挣扎着要对沈沅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