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外面的风较上午和昨儿晚上是小了许多,但天依然阴沉沉的,冷的厉害。采薇赶忙去抱了一领水蓝色的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又叫了青荷过来,随后主仆三个人才出了门。
外面依然还是冷的,呵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不过到底已经开春了,枝头树梢,路边脚下,还是可见隐约绿意。
青荷正伸手指着路边的一株碧桃树,开心的对沈沅说道:“姑娘,您瞧,这株桃树出叶子了呢。等明儿天暖和了,可就该开花了罢?”
红艳艳的桃花,想起来就会觉得眼前灼灼一片。沈沅也笑道:“可不是。等天暖和了,不但桃花会开,还有杏花,樱花,海棠花,再往后还会有牡丹花,芍药花。”
沈沅有一管娇软的声音,听她这样带着笑着说那些花,采薇和青荷仿似已经看到眼前一片姹紫嫣红。
“姑娘最近不是在看插花的书?”青荷拍手笑道,“赶明儿等这些花都开了,我就每一样都折两枝,让姑娘插花,好不好?”
顿了顿,她又笑道:“不知道到时姑娘能不能赏我一瓶您亲手插的花呢?”
沈沅还没有回答,采薇就先笑着伸手指戳了青荷的额头一下:“你倒惯是个会讨赏的。那些花儿都还没有开呢,你就先预定下姑娘插的花了?可是个心思不小的。”
青荷抬手抚着被她戳到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沈沅从常州带回来的三个丫鬟里就数青荷年纪最小,为人也最活泼,大家都喜爱她,也乐意惯着她。
当下沈沅就笑道:“好,到那时我一定精心的插一瓶花给你。”
青荷听了,就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个礼:“那我就先谢过姑娘了。”
又歪头对采薇笑道:“采薇姐姐,姑娘说到时要赏我一瓶她亲手插的花呢,到时你瞧到了,心里会不会羡慕我?”
采薇笑着啐了她一口。不过见沈沅笑的这样的高兴,她心中也放心不少。
主仆三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走到了池子旁。
如采薇所说,池边的柳树枝条看着都青了,几株海棠花枝头也都缀满了小小的粉色花骨朵。
沈沅看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池边的亭子上去,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面前池子里的水面被风吹的起了皱纹,水里有几条红色的锦鲤游来游去。
但过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青荷在轻声的说着:“姑娘,您快来看,那位就是薛姨娘的娘家侄儿了。”
上午沈沅刚让她去打探过薛玉树的事,她躲着偷偷的瞧了薛玉树一眼,所以就认得他。
沈沅听了,就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河对岸沈溶正带着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在四处走走看看。许是看到她在这里,沈溶就带了那人径直的过来了。
他们原就在河对岸,离着近,沈沅待要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就见沈溶和那人已经走下了池子上架着的青石小桥。沈溶还在招手叫她:“沅姐儿。”
沈沅皱了皱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不过随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
她也想看一看薛玉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见沈溶身边的那人穿了一件宝蓝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相貌生的文雅俊秀。特别是他的一双眼,沈沅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眼睛竟然能生的这样的娇媚。
沈溶和薛玉树这时已经走到了亭子里来。沈溶笑着同沈沅引见:“这是我姨娘的娘家侄子,名叫薛玉树。他去年秋闱的时候考中了举人,现在上京来参加秋闱的。父亲留他在咱们家住了。刚刚父亲还在外书房里见过了他,同他说了好一会儿时文的事呢。然后就让我带他到园子里来逛逛。”
他倒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
又转头对薛玉树引见沈沅:“这位是我的大妹妹。”
不过就算沈溶再荒唐,也晓得未出阁的女儿家的闺名不能随便对外男说,所以就只这样简单的介绍了下。
不过薛玉树在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知道沈家的大小姐是正室夫人嫡出,于是他忙上前拱手见礼:“见过沈姑娘。”
一面目光就在悄悄的打量着沈沅,随后他整个人就有些呆了。
他从没有见过长的这样容色照人的女子。
沈沅目光望了他一望,心中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客套的屈膝还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两个人离着几步之遥,沈沅鼻端就闻到了一股略觉有些甜腻的香气,似是从薛玉树身上传过来的。
一个男子,却用着这样甜腻的香气。且他看人的目光虽然带着笑,但给人的感觉很是迷离,有几分轻浮。沈沅心中就很不喜。更何况她还知道上辈子的事,这个皮囊生的这样好的薛玉树,内里也不过是一个狼心狗肺,贪慕虚荣之人罢了。
沈沅就不想在这里多待,只对着沈溶点了点头:“妹妹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沈溶自然不好强留。而且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对着沈沅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同样都是父亲的子女,可为什么就觉得沈沅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但自己却……
于是沈溶就笑道:“大妹妹慢走。”
薛玉树见沈沅要走,心中只觉得惋惜。不过初次见面,他如何能开口留她?能见一面就已经算难得了。于是当下他也笑道:“沈姑娘好走。”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就水光潋滟一片,漩涡一般,都能将人给吸进去。
沈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却有些沉了下去。
若仅论相貌而言,薛玉树实在是生的好。而且面上看着又是个谦谦君子,上辈子沈湘最后之所以会嫁给他,只怕……
沈沅不愿往下多想,总归往后她是不会让沈湘见到这个薛玉树的。
不过她刚转身要走的时候,就看到沈湘正带着木莲沿着旁边的青石小路走过来。一看到她,沈湘的脚步就立时加快了起来。
沈沅心中微沉。随后她忙走出了亭子,朝沈湘迎了过去。
她想要带着沈湘离开这里,不让她见到薛玉树。
沈湘这时已经走近了,正轻咬着下唇,目光看着沈沅,不说话。
这些时候沈沅一直对她淡淡的,她心中就不止一次的细想起以往的那些事来,心中就觉得很愧疚。不过她总是放不下脸面来找沈沅,同她赔礼道歉。但刚刚豆蔻捧着一只锦匣去见她,说这是大小姐让她送过来的。沈湘就打开了锦匣看,见里面放的是一些精细的香料,还有两张记载了一些少见的制香的香谱。她是个喜欢制香的人,看了这些香料和这两张香谱,当即就喜不自禁。又感念沈沅心中什么都想着她这个妹妹,她的什么喜好她都知道,但沈沅的喜好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说,还经常别人一说什么,她就那样的指责她……
于是她想了一想,最后就带着木莲出门,想要当面来对沈沅道谢。也为前些时候的事对沈沅道歉。
要去沈沅的漱玉院,这条池边的小路是必经之处。沈湘没想到在这亭子里就看到了沈沅,她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片刻之后她才低了头,轻声的说着:“长姐让丫鬟送给我的那匣子香料和那两张制香的香谱我很喜欢,多谢长姐。”
沈沅待要开口,这时就听到身后一道含笑的声音在说道:“原来这位姑娘也喜欢制香?那可真是好极了。在下也喜欢制香,家里有好些香料,也搜集了好多珍贵的前人香谱古方,外面再见不到的。”
第67章 暗中下火
沈湘原还没有注意到薛玉树,但这会听到一道带着笑的温和声音,说的有是有关香料和香谱的事,她就循声抬头望了过去。而这一望,就看到了一位相貌生的俊秀的青年。
特别是这青年的一双眼,眼尾微微上翘,正微微带着笑的看着她。
沈湘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觉得心中一悸,面上就有些发烫。随后她也不敢再看薛玉树,而是慌乱的别过头,看着旁侧香樟树上抽出的新叶子。
沈沅在一旁冷眼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下沉。
沈湘养在深闺,原就没有见过几个外男,却会看那些闲书,难免就会生了什么心思。而这个薛玉树生的这样的清俊,听他刚刚说话,好像也喜爱制香,这可实在是……
沈沅就上前拉住了沈湘的手,同她说道:“昨儿我刚得了一匣子糕点,都是你爱吃的。在这里遇到你正好,快随了我去吃糕点。”
说着,就要拉沈湘离开。但沈湘却没有走,目光不时的就会溜薛玉树一眼,随后面上的红晕就会加深两分。
沈溶这时也从后面赶了过来,看到沈湘,就笑着同薛玉树说道:“这是我三妹。”
薛玉树忙上前见礼:“见过三姑娘。”
他一双眼天生含情一般,何时看着都是水汪汪的,且都是带着温柔笑意的,沈湘见了,简直连耳根处都要红了。
沈溶又同沈湘引见了薛玉树,沈湘便屈膝还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方才听三姑娘说起香料和香谱的事,原来大小姐和三姑娘都喜欢制香?可是巧了,在下也极喜欢制香的。改日若有空闲,还要向两位姑娘讨教讨教。”
薛玉树这话虽然是对着沈湘说的,目光却是看着沈沅。
“我不喜欢制香。”沈沅回答的冷淡,“舍妹年幼,制香的事也只是偶一为之,顽顽罢了,如何当得起薛公子说的讨教二字?”
说着,就紧握着沈湘的手:“走,去我那里吃糕点去。”
不容沈湘再拒绝,沈沅拉了她的手就一径往回走。不过沈湘中间还是回头望了薛玉树一次,看到他带笑的清俊面容,她只觉心中砰砰的乱跳。
等到了漱玉院,在里间的临窗木炕上坐了,沈沅就吩咐豆蔻上茶,又叫青荷去拿攒盒来。
自然刚刚她说的那句昨儿刚得了一匣子沈湘爱吃的糕点都是哄沈湘的话,不过糕点她这里原就有,现拿了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豆蔻奉了茶上来,青荷也拿了黑漆描金的攒盒过来放在炕桌上。沈沅亲自揭开攒盒的盖子,就见攒盒里面共分了八格,放的都是各样精致糕点蜜饯干果之类,看着都极美味的。
但很显然,现在就算是有龙肝凤髓摆在面前,沈湘也没有要吃的意思。
她在走神。而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还微微的弯了起来。
沈沅见了,心中微沉。
沈湘这个样子她是很熟悉的。上辈子自己见了李修源之后,也会经常这样一个人坐着出神。想着想着,就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但沈湘刚刚才见过薛玉树……
“湘儿,”沈沅叫她,又在攒盒里面拣了一块翠玉豆糕递过去,“吃块翠玉豆糕。”
沈湘回过神来,红着脸伸手接过翠玉豆糕,慢慢的吃着。只不过一面吃,一面还在走神。
沈沅一面拿了一只椒盐核桃在手里剥着,一面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方才见到的那位薛公子,倒生的好一表人才。且听得说,他去年秋闱还中了举人,现在是要来参加今年的春闱。”
沈湘还不知道薛玉树已经中了举的事,现在听沈沅这样一说,她心中只想着,原来这个薛公子才学竟然这样的高?而且他还会制香,想必也是个雅人?
这样一想,她面上就又开始觉得有些发烫了。
沈沅瞥了她一眼,然后将手中正在剥的核桃在炕桌面上敲了敲,慢慢的说着:“这只核桃表面看着再光滑不过,但剥开了看,里面却是黑心的,早就烂透了。这可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说着,就回手将手里的核桃递给采薇:“这样黑心烂透了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扔了罢。”
采薇应了一声,双手接过核桃,转身扔到了外面去。
见沈湘目光正望着自己,沈沅就接着说道:“非但东西如此,人也一样。刚刚据我看来,你对那位薛公子的印象想必还不错。但都说人心隔肚皮,即便外表再光鲜亮丽的人,谁知道他内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还是要留个心眼的好。”
但沈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以往看那些闲书的时候心中也十分向往那种才子佳人,刚刚猛然的见到薛玉树,见他相貌生的清俊,谈吐又文雅有礼,一颗少女心早就系在他身上了,还如何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于是当下她就很不在乎的说道:“长姐这话说的未免太武断。这世上自然是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但未必见得人人都是这样的人。且长姐今儿不过头一次见到薛公子,如何就断定他会是这样的人?方才你没听大哥说,父亲对薛公子也赞赏有加,还让他住在咱们家?再如何,父亲总比长姐会看人。”
沈沅没有说话。
父亲会看人?他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这样的话总不好对沈湘说。而且虽然她知道上辈子的事,但沈湘今儿才第一次见薛玉树,也并不好说太多。
不说说出来沈湘不会相信,若说多了,反倒要让沈湘心中越发的对薛玉树好奇起来,那样反倒不好了。于是沈沅便转而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来。
“……再过半个月就是除服的日子了,大伯母那日会过来。她喜欢木犀香,这几日你若有空闲,不妨就做些木犀香出来,到那日好送她,她心中也高兴。”
既然现在为母守制期满,而沈湘也快要十四岁了,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她和薛玉树的事,二则,父亲续弦的事想必也要提上日程了。继母进门,见了原配生的嫡子女心中多多少少的会有些不自在,到时他们姐弟三个人的处境肯定会尴尬,要现在就开始打算才是。而为沈湘相看人家的事,大伯母在京中结识的人多,她肯定能帮上忙的。
沈湘心中有些不愿为杨氏制香。她心中不是很喜杨氏,觉得杨氏喜爱沈沅多过于她,所以听得沈沅这样说,她也只是不情不愿的回了一个哦字。
沈沅明白她的心思。但既然想要杨氏帮她相看人家,那自然就要讨了杨氏欢心,即使沈湘心里再不愿,可这事也由不得她了。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湘就带着木莲离开了。沈沅隔着窗子看她走远了,就叫了采薇过来,吩咐她:“你待会儿去找一下常嬷嬷,告诉她,这段时日让她多注意三姑娘。她日常见什么人了,做什么事了,都来告诉我。再有,万不能让她去见薛姨娘的那个娘家侄儿。”
采薇答应着去了。但沈沅随即又想着,常嬷嬷年纪已大,日常只教沈湘女红针黹,沈湘也不要她伺候。沈湘若在院子里还好,常嬷嬷还能看着,但若沈湘出门去见谁了,常嬷嬷还能跟着一起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