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沈沅轻叹了一口气,“湘儿这个孩子,实在是让我操心,我也是羞于启齿的。薛姨娘有个娘家侄子,名叫薛玉树,年初来京会试,父亲一片爱才之心,就留他在家居住。不想他是个不安分的,薛姨娘又故意在背后撺掇,他竟是想要攀上我父亲,做父亲的女婿,好让父亲日后在仕途上能帮他。他前些时候给我写了封书信,说了他的爱慕之意,被我命丫鬟将那份书信掷还给他,让他离开我家。当时他因着害怕,答应的好好儿的。后面我忙着父亲续弦,还有宅中的一应琐事,便没有太去注意湘儿和他的事。可今儿上午我才得知,薛玉树见当日我掷还了他写给我的书信,竟然转而去撩拨湘儿。湘儿便上了当,这半个月都与他有书信往来。大伯母您是知道的,湘儿原就心中不喜我,好不容易的这些时候才好一些,若我现在当面去同她说这事,只怕她又要同我闹。若只是同我闹还罢了,我就怕这事若闹大了,父亲知道了,他的性子您也知道,会如何发落湘儿呢?说不得,我还只能死命的掩下这件事。但也不能放之任之。我刚刚想了许多时候,都不晓得这事该求谁帮忙。想来想去的,也就唯有求到大伯母您这里来。您看,您能不能找几个可靠的人去查一查那个薛玉树的底细?若能知道他的一些把柄,那可就再好也没有了。再有,前些时候我同您说过,让您相看一户好人家,将湘儿的亲事早些定下来,不知现如今您相看的如何了?若能现在就将湘儿的亲事定下来,那总是好的。”
杨氏听了她说的这番话,又气又恼:“湘儿这个孩子怎生这样的不懂事?她不知道若这事教你父亲知道了,你父亲会如何?往后她还如何做人?再有,薛姨娘和她的那个侄子也实在是,实在是让人不齿。”
杨氏性情温和,从不会责怪人,这一句让人不齿已经是极大的谴责了。
沈沅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初她何尝不是如同沈湘一般,为着李修源做了那些个不知羞耻的事出来?那些苦果她后来都自己一一的尝了,她不希望沈湘也会落到那个田地。
杨氏见沈沅低着头不言语,就拉了她的手,叹道:“你母亲走了,可怜你长姐如母,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看看你自己,较前些时候又瘦了,下巴都尖了,我看着都心疼。你放心,湘儿是我的侄女儿,我怎么会不帮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面跳不成?我待会儿就会找几个可靠的人,让他们出去查一查那个薛玉树的底细。不过你也知道的,我这里都是些老仆,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以往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而刚听你说,那个薛玉树又是个精明的人,我担心他们不能很快的就查出他的事来。至于说湘儿的亲事,我前几日倒是听人说起了一户人家,只是我心里还在犹豫,所以就没有过去同你说。”
“是个什么人家?”沈沅忙问道,“家世如何?人如何?”
杨氏见她问起,少不得的就细细的告诉了她:“那个人姓宋,名叫成济,现年十九岁。若论起来,倒是你洛哥哥的同窗。今科的会试也中了,二甲第二名。现在同你洛哥哥一道,在翰林院当差。若论他自身的人物都是好的,我也见过,相貌生的清俊不说,为人也谦和有礼。只是一样,家世差了些。父亲只是个举人,一辈子都没有考中进士。后来靠着吏部大选,在衙门里做着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母亲是个秀才的女儿,倒是个和气不过的人。他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已经出嫁了。现如今他就同他的父母住在西柳胡同。倒是自己家的房子,不过不大,也就小小的一处一进院落罢了。”
沈承璋毕竟是个四品的官儿,而沈湘又是他的嫡女。若许配给宋成济,倒确实是下嫁了。杨氏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迟迟没有去同沈沅说起这事。
沈沅垂着头,仔细的想了一想,随后才道:“虽说这个宋成济的家世是不怎么样,但他本人却是个争气的。二甲第二名,现如今又在翰林院当差,往后必然前途光明。这可是新贵之人。想必若您去同父亲说起这门亲事,父亲必然会同意的。”
“但他的家世实在是,实在是贫寒,”杨氏迟疑着,“只怕湘儿自己是不肯的。”
沈沅就说道:“家世差些儿又如何?最要紧的是他本人上进。总过于那些家世虽好,但本人却是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大不了到时我将母亲留下来的陪嫁多给湘儿一些,往后她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差。”
宋成济本人上进固然是要紧的,但还有一个好处,他家里现如今只有父母,且听着他父母都是老实和善的人。有一个姐姐还嫁了出去,并没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嫡庶子女,妯娌之类,人口简单,沈湘嫁过去就是女主人,就不会有那些暗地里龌龊肮脏的事,沈湘过的自然就会舒心。
杨氏想了一想,觉得沈沅说的确实在理,便说道:“既如此,那我明儿就去同你父亲说这事。若你父亲应允了,我就遣人去宋家说一声。他们家必然是肯的。”
正四品太常寺少卿的嫡女,他们家这还是高攀了呢,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沈沅这时却又说道:“您暂且先不要去同我父亲说这事。这是湘儿一辈子的大事,我心中总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个宋成济,这样我才会放心。大伯母您看,您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见一见这个人呢?我只躲在暗处悄悄的看一眼就行。”
这也是应当的。杨氏明白沈沅事事为沈湘着想的心情,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再过三日就是休沐的日子。等待会你洛哥哥散值回来,我就同他说一声,让他那日约了宋成济到我家来做客,到时你站在屏风后面看看他。”
这可是再好也没有了,沈沅应了。随后又同杨氏说了几句闲话,她便起身告辞回来了。
沈沅心中担心沈湘,所以回来之后就吩咐了青荷,让她无事就守在绿绮苑外面的僻静处,看沈湘可还会私下同薛玉树见面。
木莲她总归是不大信得过的。而且木莲是沈湘的贴身丫鬟,做什么事都要带着她一起。若沈湘真要去见薛玉树,只怕木莲也不能立时就遣人过来告诉她。所以竟还是让青荷在绿绮苑外面守着才好。
心中又盼着沈洛和那宋成济早日休沐。等看过了宋成济,若他果真是个好男儿,便作速将沈湘的亲事定下来,到时她总归可以放心些。
不想次日上午,沈沅才刚用过早膳,正让采薇和青竹展开了那匹玄色焦布,拿着剪刀要裁剪布料,给沈泓和沈承璋做袍子,忽然就见青荷飞跑了进来。
“姑娘,”青荷进屋之后也顾不上行礼,急急的就说道,“刚刚我看到三姑娘带着木莲出了院儿,我就悄悄的尾随在她身后,想要看她去哪里。不想她一径的到了前院,吩咐小厮备了马车,然后就带着木莲上了马车,也不晓得到底要去哪里。”
沈沅回手将手里的剪刀交给了站在一旁的豆蔻,吩咐青竹:“你现在去绿绮苑里打听打听,看三姑娘先前可有说过要去哪里。”
又叫采薇:“你现在去前院走一趟,看薛玉树可有出去。若出去了,问一问伺候他的晋阳,看他去了哪里。”
若薛玉树在家还罢了,若薛玉树也不在家的话……
沈沅捏紧了手心。
青竹和采薇也知道这事紧急,答应了一声之后,忙忙的就都转身出去了。沈沅看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青荷,叫她:“ 你且歇息着。豆蔻,倒杯水来给她喝。”
豆蔻应下了。将剪刀放在了一旁的笸箩里,转身去给青荷倒水。沈沅则是坐在炕沿上,蹙着眉想事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青竹先回来了,忙向沈沅禀报着她探听来的消息:“奴婢问过翠儿,翠儿说昨儿晚上三姑娘去见了老爷,同老爷说她前些时候在姑母家结识了那位梁庆云姑娘。梁姑娘约了她今儿去西池看荷花,她想要去赴约,希望老爷能答应。老爷当时就应允了。”
沈沅听了这话,简直都要给气笑了。
沈湘原就不喜欢结识人,这满京的贵女,她同谁相熟?更不用说那个梁庆云了。不过是姑母寿辰那日她见过人家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两句,人家会约她去西池看荷花?不过好在她倒也不笨,便是要出门,还知道拿这事做幌子,至少面上不会让人起疑心。
而这时采薇也脚步极快的走进了屋子里来。
“姑娘,”采薇鼻尖上满是细汗,想必这一路走的也很急,“薛玉树并不在屋里。我问过晋阳,晋阳说他临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说要去哪里。不过昨儿晚上薛玉树倒是问过晋阳,西池在什么地方,应当如何过去?又问西池可有什么好玩的景致。”
沈湘说要去西池,薛玉树又问西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景致,必然是他们两个人一早儿就约好了今儿要去西池的。
沈沅霎时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的乱跳着,面色极不好。
沈湘实在是让她操心。若这当会沈湘站在她面前,她都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劈面就扇她一个耳光。
不过到底还是将心里的那股子怒气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只沉声的吩咐青竹和豆蔻看家,让她们万不能将这事走漏半点风声给外人得知,一面又叫了采薇和青荷随她出门。
她也要去西池。
西池虽大,但总有遇到沈湘的可能。到时无论沈湘心中如何的恼她,她都要将她带回来。
决不能让沈湘同薛玉树单独待在一块儿。谁晓得薛玉树会做出什么事来?若到时生米煮成了熟饭,闹了起来,薛玉树毕竟是个男子,不会如何,但沈湘……
沈沅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眼中目光坚定冷然。
薛玉树这个人,实在可恨,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的饶恕了他。
马车一路疾驰,等到了西池,采薇和青荷扶着沈沅下了马车。
西池是京城中闻名的赏荷花的好去处。正是仲夏,就见一片开阔的水面上满是亭亭玉立的碧绿荷叶。中间又夹杂着粉的,白的荷花。微风拂过,荷香幽幽。
沈沅无心赏花,目光只在池岸上各处望着。采薇和青荷也四处望着。
虽不说游人如织,但前来观赏荷花的人也不少,一时急切间,竟是找不到沈湘的身影。
找了一会儿,青荷就面带愁容的说道:“这西池这样的大,周边又有亭台楼榭,酒楼茶肆,姑娘,这,这要到哪里去找寻三姑娘呢?”
沈沅自然也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寻沈湘是件极傻的事,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只要一想到沈湘这当会可能和薛玉树单独相处,她就觉得势必要找到沈湘。哪怕就是再傻的事她也要去做。
“继续找。”她咬着牙,沉声的吩咐着。
今儿是个大晴天,烈日当空,池岸边的垂柳叶子都晒的要卷起来了一般。
沈沅和采薇,青荷在树荫里走着,可即便这样,依然觉得热。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歇息一下,在池岸上的树荫里和亭台楼榭里四处找寻着沈湘的身影不说,若遇到酒楼茶肆了,也要遣采薇或青荷进去看一看,问一问。势必要早些将沈湘找到才好。
只不过主仆三个人这般儿找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沈湘的身影。
天气原就热,沈沅又担心沈湘,两相夹击之下,她心中由不得的就开始焦躁了起来。而一焦躁,就觉得越发的热了。渐渐的,她只觉双耳轰鸣,头也开始晕了起来,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也渐渐的有了重影。
恍惚间,似是看到有个人正往她这里疾行过来,随后她又察觉到有人扶住了她。
这当会她的眼前已经漆黑一片,意识渐渐不清。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个人气息是那样的熟悉,分明就是上辈子她失明之后,陪了他一年的那个人。
她心中激动,反手便握住了那人的手,呼吸急促,却又带着满满的期盼,低低的问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回来找我了,是不是?”
问完这句话之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就猛的软了下去,人也开始没有了知觉。
等到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她只觉得额头上凉凉的。
她缓缓的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座凉亭的柱子上。采薇和青荷正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的眼圈儿都是红的。青荷的手里还拿了一张卷了起来的荷叶,里面都是水。
额头上凉凉的,是青荷打湿了自己的手帕子,敷在上面的缘故。
青荷是最先看到沈沅醒过来的。当即就又惊又喜的抬头叫采薇:“采薇姐姐,采薇姐姐,姑娘醒了。”
采薇忙看过来。见沈沅双目清明,她立时就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姑娘,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沈沅心中也知道自己刚刚是中暑了。见着采薇和青荷的这个样子,她就想要安抚她们两句。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忽然就注意到凉亭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双手背在身后,正面对着水面,沈沅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但这背影,让她莫名的觉得很熟悉。她心中渐渐的想起一个人来。但同时她又觉得荒谬。他如何会在这里呢?莫不成是自己中的暑热未退,眼前的这个,只是她看到的幻影?
她心中正这样疑惑着,忽然就见那人转过身来。
长眉星目,犀利深沉的目光,不是李修尧又会是谁?
第79章 尧哥吃醋
“你醒了?”李修尧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沈沅看着他,有些发怔。
她仿似记得她昏倒之前的时候意识不清,只以为还是上辈子,每次她毒发的时候玉郞在扶着她,所以她下意识的就紧握住了他的手。而且她仿似还说了几句话……
她转过头,看着采薇,目光无声的询问着。就听采薇在说道:“先前姑娘您中暑了,身子软了下去,眼见就要摔倒,恰好李公子就在附近,赶过来扶住了您。随后他又在前面带路,让奴婢和青荷扶着您到这凉亭里来。又摘了一片荷叶,装了干净的水,叫奴婢们浸湿了手帕子给您擦脸擦手,您这才醒了过来。姑娘,咱们要谢谢李公子,若非他,奴婢们早就六神无主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刚刚她确实是错将李修尧当做了玉郞,不但握住了他的手,还问着是不是他这样的话?
沈沅想到这里,饶是她平日再如何冷静,这当会面上也觉得有些发烫。
她让采薇扶着她起身站起来,屈膝对李修尧行礼:“多谢李公子搭救之恩。”
李修尧目光沉沉的望着她,没有说话。
方才他正同他的幕僚陈应青经过此处,猛然看到前方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虽然仅仅只是一道背影,但他还是立时就认出了那是沈沅。
看她到处看着,遇到酒楼茶肆还要遣婢女进去问询一番,想必是在找人。李修尧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在找谁。于是他就让陈应青先行回去,自己却是悄悄的跟在沈沅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