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苏萝生前所有照片中最美的一张,在芳华正茂的年纪拍的,容貌与庄青昙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七十,里面的她笑容灿烂而明媚,看不到一丝愁容和病痛,满满地洋溢着美丽和朝气,与临终前那一副瘦成枯骨的样子判若两人。
庄青昙伸出手指触摸着她,低低的语气中破天荒带丝颤抖的狂热,“母亲,看到了吗?我真的做到了…”
“现在一想到那个男人此刻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就开心得不行,比得到任何昂贵的东西都还要开心。”
她紧紧握着墓碑的一角,嘴角带了点诡异的笑意,轻声道,“你也很开心是不是?”
“你放心,他的苦果很快就要来了,还有那个贱女人……”
庄青昙眼神霎时间变得狠厉冰寒了起来,低声咬牙道,“我一定会让她的余生,比你更痛,更惨,更……万劫不复。”
半晌后,庄青昙缓了缓语气,像给母亲讲故事一样,轻声诉说着一切,“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
回想起这一年多来所做的努力,她开始对她低声呢喃道,“其实当时那个大单我心里也没底,只是直觉它不会那么简单才决定赌一把,然后期间用了很多手段掩饰掉一些细节没被庄桥发现,没想到最后还果真出事了,还有那个投资……”
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庄青昙就这样跟母亲倾诉了很多很多的话,在墓园里从清晨待到黄昏,直到梅雨天气的雨雾细细蒙蒙地在空中飘落,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时,她才起身从阶梯上走了下去。
在出到墓园大门口时,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在黑色轿车旁一个颀长的身影。
助理撑着伞站在裴域身后,他淡淡地抽着烟,不知是雨雾还是烟雾朦胧了他的轮廓,但那双深邃如一泓深潭的眼睛,始终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光芒。
对于他的出现,庄青昙并不觉得意外。
一个星期前她给他发了信息说想出去走走,让他不用找她后就离开市区回到蓉城这边一个熟人的住处待了几天。
她知道自己躲不了多少天他就会找来,果不其然,他现在就直接找到墓园这边来了。
缓步走了过来,庄青昙在裴域面前站定,神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清淡,只是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你来了…”
裴域盯着她,看着她头发和衣服都沾湿后顿时眉眼一沉,抬手拿过助理手中的伞,便将她一起笼罩了进来。
助理见此摸了摸鼻子,识相地走开了。
四目相对,安静沉默了一会,裴域率先淡声开口,“你爸找你快找疯了。”
闻言,庄青昙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道,“找我做什么,兴师问罪么?”
“我以为…”
裴域的目光忽地变得无比深沉而探究地看着她,语气中渐渐开始带了丝沉痛和不可思议,“你之前这么拼是为了以后能在那个家立足,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我还曾替你的目光长远感到骄傲和佩服。”
庄青昙抬眸看向他,眼底飞快划过一抹什么,抿唇没有说话。
裴域声音沉了下来,“可我没想到,你最终图的……却是那样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现在我只想知道,你这样做,对你以后有什么好处?”
第68章 你个孽障!(高能)
庄家一旦垮了,甚至就此背上巨债,那以后受苦受罪的不就是她们这些作为子女的吗?
她要是实在憎恨庄桥,完全可以再熬个七八年用自己的能力夺得那公司的一切,成为那公司的掌舵者,届时要怎么威风不行?要怎么惩治任何人不行?
可她为什么现在就冲动地做出那么不理智的举动,把集了无数人心血辛辛苦苦壮大的一家公司在眨眼间弄得几乎濒临倒塌的地步!!
听着裴域严肃的语气,庄青昙只是敛下眸,淡声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毁灭总比创造来得容易,我等不了那么久,就只能选择最快捷的方式……”
“最快捷的方式……”裴域低低一笑,“的确,要毁灭一样东西只在朝夕之间。”
“可你为什么要毁掉?!”他看着她的眼里带着满满的不解,“难道就是为了一个逝去的人?”
“逝者安息生者如斯,就算你父亲对不起你母亲,可他现在已经在弥补你了,也在处处重用你,你用得着把他彻底弄垮,就此把他另外两个无辜的儿女从高处平地扯下无底的深潭中,也给自己蒙上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吗?”
他的话一落,庄青昙眼底的光芒就忽地转冷了起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是你母亲被人欺骗了身体和感情,一辈子顶着个未婚先孕的笑柄躲在角落里为了生活带着孩子苦苦挣扎,还要处处受到另一个女人无端的猜忌和歹毒的针对,最后落得重病惨死的下场!你是不是觉得仇人弥补你一下就可以原谅他们,或者在对付他们的时候还要考虑一下他们的下一代?!”
她的声音里带着极尽的讽刺和恨意,“可当初那对狗男女对不起我妈时,他们怎么没考虑一下我这个年幼的女儿?!”
裴域听着她的话,心里像是被一个大锤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庄青昙原本清亮的眼睛渐渐变得猩红了起来,她攥紧了手指,语气无比阴沉,“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经受过什么,现在又凭什么来对我指指点点……”
“我……”裴域看着她激动难抑的样子,嘴巴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补救。
“再者,庄桥他弥补了我什么啊?”庄青昙极尽嘲讽道,“物质上我有比庄沁如她们过得更优越,有得到过他更多的照顾吗?我受重用还不是因为我有那个能力和本事让他用,而他那两个儿女没有!”
她看着他,忽然嗤笑道,“哦是了,我好像没跟你说起过……当初他还给了我10%的股份要我千方百计地讨好你,甚至让我跟你混在一起时还跟齐梭那边保持好亲密的关系,让我脚踏两只船呢!我这么有能耐,他不重用我重用谁啊?”
话一落,裴域的脸色终于一点点变得难看了起来,难道…这一切真是他知道得太少,了解得太片面了吗?
他一直站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理智地看待问题,只看到一些表面上的恩怨,却从来没有真正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换位思考过她那样做的原因和目的…
也许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经受过的,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残酷得多,否则像她这样花季的年纪又怎么会形成那样反常深沉的性格?
裴域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在僵冷的气氛里,庄青昙原本波动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裴域刚才说的道理她都懂,也全都想过,可她就是等不了那么久了!从第一天进庄家到现在为止,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撕碎这个家,要怎么撕烂那些人恶心的嘴脸!
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就已经隐忍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未来对她来说早已不重要,其他人会怎么样她也考虑不到,她的一颗心已经完全被各种负面的情绪所充斥,这些情绪一天释放不出去,心结一天解不掉,她就永远都没有未来,没有新生!
当初苏萝陪伴着庄桥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从低谷一点点爬回顶峰,他因为公司的落败结识了她,却也因为那公司崛起而抛弃了她,既然是这样,那她干脆就毁了它!毁了他毕生最倚重的一切,毁他大半辈子的心血,也让他尝尝什么是心在滴血的滋味……
沉默了良久后,裴域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北阳古镇的投资,当时你让我对你爸缄口不言,你是不是那会就开始计划了?”
闻言,庄青昙点了点头也摇了摇头,“是也不完全是,也许计划时间还要更早。”
她看向他,忽地淡淡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上我利用了你?”
裴域深深看着她。
庄青昙说道,“我承认这是我的不对,如果有伤害到你的地方,我道歉,你要怎么样我都可以受着。”
裴域垂下眸,好一会才苦涩道,“你觉得我会对你怎么样吗?如果真要对付你,早在几天前你爸向我求助时,我就帮他了。”
庄青昙抬眸看向他,心里微微一动。
“你要怎么利用我我都无所谓…”裴域忍不住握住她的肩膀,认真道,“可我希望你不要再那样下去!如果你现在收手,我还能替你抹掉一些不好的影响,为你的将来保驾护航!”
看着她眼底隐隐露出的猩光,他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最后会不会把自己都搭上去……
一句‘保驾护航’终于让她冰封已久的心彻底融化了一角,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裴域的真心,她总算是一览无遗并为之深深地感动了。
曾经她会猜疑他对她的喜欢会不会是玩弄和一时兴起,可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看到他的一点点改变,如果她还认为他只是虚情假意,那她的辨知能力和良心就真的被狗吃了。
眼底泛起无边的苦楚,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到最后,我不会收手的…”
话一落,裴域顿时深深皱起眉,“让庄家破产还不够?你到底还要做到什么地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害的总归是你自己!”
庄青昙低垂下头,低声道,“那也是我的事……”
“你的事…”裴域脸上划过一抹浓重的失落,“也对,这的确是你的事,可除了利用,除了偶尔想起的需要,你有没有一点考虑过我?”
庄青昙定定地看着他,从他眼底看到那抹受伤时,心底再度泛起了难以自持的波动,喉咙哽道,“所以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费心思…”
裴域终于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眼里的光芒恢复了平时的深沉,“如果我说,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会插手呢?”
“即便不帮庄桥,但关系到我姨母,我表弟表妹,我也没理由袖手旁观。”他说道。
闻言,庄青昙眼睛深了一瞬,轻声道,“你会吗?”
“你觉得我不会?”裴域反问。
“我赌你不会。”她微微偏头。
“很快,当我让你看到你姨母是怎么样一个恶心恶毒的人后,我相信你不会。”
裴域凝眸,“但要是我仍然帮了她们呢?”
她轻笑一声,目光坚定,语气笃定至极,“那你将永远失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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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龙景苑别墅书房里,裴域背靠在藤木椅双手按压着钝痛的额头,满身心的疲惫和消极。
脑子里满脑想的都是她那孤注一掷的脸色,以及她最后那一句‘将永远失去她’的话……
她这是在威胁他,还是吃死了他最后会站在她那边而不帮庄家!?
裴域烦躁不已,除了她的声音,脑子里还充斥了其他人的各种声音。
姚欣欲哭无泪的话率先响起,“都是亲戚,裴域你不会见死不救吧?!你姨父这次真的被那个小贱人给害惨了,你要是不帮忙,以后沁如和冬洋该怎么活啊?”
紧接着,还有庄桥的长吁短叹,“我这次真是大意了,裴域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话音一转,裴母语重心长的话也响了起来,“能帮得上就尽量帮吧,好歹大家亲戚一场。还有,这次你也看清楚那个女孩的城府了吧?深得连我都觉得毛骨悚然,你真的确定以后要跟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吗?裴域,我和你父亲都万分慎重地劝你要仔细考虑清楚……”
裴域耙了耙头发,正心烦意乱着,这会庄桥的电话又撞他枪口上来了。
只听见庄桥愁眉苦脸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话后,就低声下气道,“裴域啊,你姨父命苦啊!早知道之前就不接那个女儿过来了,这次没想到她做得那么绝,搞得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二十几年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现在就只有你能帮帮我了……”
裴域听着他最后这句话一落,就忍不住大发脾气地骂了起来,“你也好意思说二十几年的公司眨眼间被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搞成这样!你做老板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能说你命苦,只能说你没用!”
庄桥冷不丁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张了张嘴哑口无言道,“我……”
“还有,作为一个男人你更失败!”
裴域言辞犀利,“负责不起别人的一生却还要玩弄别人的感情不说,你当初就算不能跟青昙她母亲在一起,你就是暗中抚养个一二也算你是个有点良心的人!可你偏偏做得那么绝情绝义,现在还好意思来埋怨你女儿报复你!?”
“你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和脸皮?!”
被裴域这样一个年轻的晚辈口水飞溅地数落着,庄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尴尬极了,偏生他还一句话都反驳不上!
“我告诉你,你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都是他妈地自食其果!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狠狠地骂了一顿后,裴域‘啪’的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他粗蛮地扯了扯衣领,呼吸急促,一连灌了几大口茶水都没能平复心底莫名的恼火。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火大,对庄桥这么痛恶深绝的!
今天去蓉城墓园那边,他在入口处远远就一眼看到了那个站在肃穆林立的墓碑群中孑然一身悲凉的白色身影,就是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深深感受到她压抑的痛楚。
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就陪她站了多久。
只是一个星期不见,她就像变了一圈似的,整个人浑身弥漫着暗黑压压的气息,那几近忘我的眼神就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一样进行最后的孤注一掷!
他嘴上虽说她冲动不理智,可天知道他那会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有多心疼她,有多替她难受。
就像她说得那样,要是他母亲也遭受那些罪,他恐怕比她现在做的还要过分,还要不理智!
他口口声声说要插手,但总归是担心她要破釜沉舟地做出更偏激的举动罢了,否则照那样下去,届时她即便能如愿以偿,也会将自己彻底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