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染神思一晃,未免吓到母亲,赶紧收回脸上狰狞的表情,然后握住她放在床沿上的右手,浅笑着答道:“娘你放心,我没事。”
叶氏左右细细地打量了女儿一番,见她面色平和,似乎并无不妥,只当是自己熬夜心神不宁看花了眼,这才拿过几个缂丝软枕放在床头,轻轻扶着女儿靠坐起来。
这时候安氏适时地递过调羹,让叶氏亲自喂女儿喝下。
洛青染喝着母亲熬的软糯香甜的银鱼羹,喉头几次哽住,她都死死敛住了,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再吓着母亲。
真好,她和母亲都还好好的,父亲和大哥也好好的,大嫂这时候还没娶进来,也是好好的。她们都活着,真好啊!
一小碗姜丝银鱼羹洛青染吃了个干干净净,叶氏此时高悬着的心方才稍稍放下了。
这时候安氏上前来帮着她脱下外氅,挂在绣床右边立着的雕花黄铜衣架子上,然后才回来端着羹碗出去了。
安氏刚出去半夏便端着煎好的药进了卧房内,眼见洛青染已经靠着床坐起来了,忙端着药并着一小碟金丝蜜枣快步走至床前,就要跪在脚踏上服侍洛青染喝药。
洛青染乍一见半夏,心中又不免酸楚起来。
她想到上一世半夏为了她被洛文嫣送给有虐待癖的石公公,不得善终。
此时见她还要跪着,赶紧伸出手虚扶了她一把,道:“敢情我摆在脚踏边的小凳竟都是为了摆着好看不成?要你动不动就往这脚踏上跪。”
又侧首跟叶氏玩笑道:“赶明儿娘您得再给女儿换个脚踏了,这一个怕是成天里都要被她们跪塌了。”
叶氏听她说的凑趣儿,嗔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才转身对半夏说:“你们小姐素日里就待你们亲厚,我亦是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的,你也不必守着这些虚礼,只照顾好小姐就够了。”
半夏听了她们母女的话,方眼眶红红的应了一声,拿过旁边的小凳坐下伺候洛青染喝药。
待一碗药喝下,又怕洛青染吃药苦嘴,忙捻起一枚小小的蜜枣,递到洛青染唇边,看洛青染启唇含了,才起身端着药碗收拾去了。
这时候安氏带着玉瑶等人端了热水进来要给洛青染擦身。洛青染发了一场高热,本来浑身绵软,并无多少力气,但她浑身出了许多的汗,现在都黏在衣服上实在不舒服。遂就让她们扶着擦了擦身子,又唤了干净的亵衣才又回到床上躺下。
忙活了这一阵,已经快到四更天了。
想到她现在病了是不必早起请安,叶氏明早却是要早起去给老夫人请安的,于是洛青染赶紧让安氏和玉瑶扶着叶氏回集英堂正院休息。
叶氏十分不放心女儿,不肯离开。
洛青染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再陪在这里了,只说屋里有半夏就够了,她已经不难受了,说话间又忙给安氏打眼色。
安氏看见了忙帮腔道:“是啊,夫人,奴婢瞧着大小姐精神好了不少,想是不妨事了,您再在这儿陪着,人多了恐怕大小姐倒要休息不好,半夏素日里又最是稳妥,有事她自会知会您,您就放心吧。”
半夏见状也连连保证今晚不睡觉要守着小姐,叶氏才带着安氏,让玉瑶扶着走了。
叶氏她们一离开,洛青染就吩咐半夏外间留着茯苓与白芷守着门,让其他人都散了去,人多在这里晃得她眼睛疼。
半夏照着她的吩咐安排下去,一切妥当了才回到内室来守着她。
洛青染见她进来遂问她茯苓与白芷可安排好了,半夏答曰安排在门里坐着呢,旁边还支着两个炭盆,冷不到。
洛青染这才点点头,招了她过来坐在床边,她还有事要吩咐半夏,恐被有心的人听了去,才让茯苓与白芷守着,否则这寒天夜半的,她一般都不会让人守门。
半夏深知她心意,遂伏在床边听她吩咐。
洛青染便把事情简短的说与她听。
只是她说的平和,半夏却越听越惊心,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听她都说完了猛地直起腰来恨恨叫道:
“小姐,我就说您好好的怎么会从亭子里掉下去,二小姐居然还说您脚滑,那围栏足足到您腰那么高呢!早先我就跟您说过别跟二小姐走的太近,您跟二小姐出去十回有六回都要受伤,您跟夫人还总说是巧合,不让奴婢多嘴!”
洛青染见她声调渐高赶紧拽了她一把,心说还是你聪明,你家小姐我上辈子可不就是个睁眼瞎子,蠢到家了。
等她平了怒气又细细叮嘱她明天一早等母亲请安回来就去告诉母亲她要不好了,让母亲赶紧到她屋里来,再偷偷让安嬷嬷盯着花莹,看她是否去见什么人。
想了想又再叮咛她一定叫安嬷嬷先瞒着母亲,万望小心,别叫其他人看见。
半夏狠狠点了点头,道:“小姐您放心,安嬷嬷办事最是稳妥小心,奴婢倒要好好看看,是不是真有这等背主败德的小人!”
吩咐好半夏洛青染也累了,这才打发她拿床厚被子去旁边的美人榻上歇着。
半夏不肯,非要守在床边,洛青染无奈只好说有人坐在床边她睡不着,半夏才不甘不愿地去那榻上睡了。
只是洛青染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梦里断断续续的回顾着这些年发生的事,受的罪,糟的心,舍的命,桩桩件件都让她气恨难消,所以早晨醒了以后气色倒是真的不太好。
半夏早就守在洛青染床边,见她醒了先端给她一碟枣泥山药糕,让她先垫垫肚子,说是恐怕要好一会才能吃上早饭。然后又起身去镜台上拿来洛青染匀面用的珠粉,狠狠地扑了她一脸,瞧着她面色苍白似鬼才点点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地样子跑出去了。
如此倒把洛青染弄得哭笑不得,她竟不知道这丫头还有这等心机,看来她得好好培养培养她才是。
半夏出了门先吩咐茯苓与白芷守着门口,告诉她们夫人来之前谁也不许进,才急匆匆地往叶氏住的正院去了。
这边半夏前脚刚走,绯红就端着水来了,说是伺候小姐梳洗。
茯苓与白芷拦着门不让她进,说是半夏姐姐吩咐夫人来之前谁也不许进。
绯红听到这话脸上神色意味不明,她伸着脖子往屋里瞅了瞅,但是隔着厚厚地毡帘也觑不到什么,不过联想着刚见着半夏那焦急的样子,恐怕定是洛青染不好了,于是略一思量,也转身急步离开了,不知往哪去了。
按说若洛青染真的病重,绯红她们身为洛青染的丫鬟,尽管平时不直接近身伺候,但这种时候也必得守在门口的,哪可能像绯红这样自己走开的。
再说集英堂这边。
正院的堂屋内,叶氏刚从老夫人的远香堂请安回来,准备去潇湘居与女儿一起用早饭,却听到半夏说女儿不好了,请她赶紧过去。
叶氏登时惊悸交加,飞快起身撩开门口的厚毡帘,顶着寒风就疾步往潇湘居赶去,也不管身后的人跟着没有。
此时屋里只有她的贴身大丫鬟玉瑶伺候着,见此情形忙拎着厚披风追着叶氏去了,差点跟正好进屋的安嬷嬷撞在一起,倒是难为了安嬷嬷年近五十了竟也躲开了她。
安嬷嬷一边揉着胸口一边撩着帘子进屋来。
半夏看见她进来了赶紧抓着她把洛青染吩咐的事说了一遍,现在她也没有时间向安氏细细解释什么,只说让她跟着花莹,看她一会是否会去二房的落霞馆见二夫人,若是去了,一会回来就去小姐屋里回话,小姐自会给她解释。
安氏见她说的郑重其事,且直接指了人与二房那里,当下心里就怀疑了三分,只是还没想得那么深,便赶紧先照着吩咐盯人去了。
半夏见安氏走了,深嘘了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裙角,又拽散了些鬓发,才撩了帘子出去了。
她要赶紧回去帮小姐搭台子,等着一会好有人来潇湘居唱戏呢!
第三章:锁定内奸
叶氏毕竟是深闺小姐,纵然心急如焚,但走起路来却走不太快,是以玉瑶一会就追上了她。
玉瑶是跑着的,追上了叶氏也顾不得自己有些喘,先将手里的厚披风给她披上,才扶着她快步走向潇湘居。
主仆俩到了以后就见茯苓与白芷守在门口,见了叶氏忙跟她见礼,然后撩开帘子请她进去。
叶氏先在门口低声吩咐玉瑶:“你赶紧去前院寻你夫君洛钟,就说我让他去东大街浅水胡同寻一家叫同生堂的医馆,看那里是否有一名叫上官隐的大夫,若是有,让他赶紧请人来府里一趟。”
想了想又嘱咐她,“洛钟是大管家,怕有时候忙起来只吩咐底下人去做,你叫他切记不要惊动旁人,亲自去请,然后你就在集英堂门口守着,等他带回人来你赶紧把人带过来。”
玉瑶听了叶氏的吩咐忙福了下身,转身疾步去了。
叶氏这才深吸了口气,抬脚进了屋子里。
只是当她匆匆绕进内室到了女儿的卧房里,却见到女儿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正在吃枣泥山药糕呢!
叶氏见着女儿这个样子,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还未醒呢!否则怎么半夏嘴里说的已经不好了的女儿如今却正好好坐在绣床上吃东西?
洛青染见母亲已经来了,忙小声唤了母亲,叶氏才犹豫着走到女儿床边坐下。
不待她发问,洛青染即开口道饶:“娘您莫急莫气,女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让半夏骗您的,女儿没事。”说着又捧过叶氏的皓腕,撒娇般的轻轻摇了摇。
叶氏见她这个样子气已去了大半,只叹了口气埋怨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该这样骗我,你可知娘被你吓的三魂都快去了。”
“非是女儿想要骗您,而是不得不骗您”洛青染说着正了神色,看着颇严肃正经。
叶氏奇道:“哦?你这般骗我倒还理由充分不成?”
洛青染先把矮几上的枣泥山药糕推到叶氏面前,哄她吃了几口才又低声道:“娘,您说一会儿会不会就有人知道女儿不行了?”
叶氏皱着眉头,犹疑地盯着女儿,似乎不明白女儿在说什么?
半夏去找她的时候屋里只有她与玉瑶两人,她已吩咐了玉瑶不许外传这个消息,玉瑶是她陪嫁过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会不听她的吩咐?
不,绝对不会!
洛青染见母亲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便知她在想什么,遂道:“您不必多想,女儿此番做出这件事来就是为了看看这集英堂里出了事,谁会最先得到消息,等会自会有人替您解惑,咱们且看着吧。”
说话间半夏就回来了,她进来先向叶氏福了福,再向洛青染点了点头,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立在床边不再言语。
洛青染这才躺下来,似乎要专心等着人来。
叶氏看着她们主仆神秘兮兮的样子,一时还不能转过这个弯来,但隐隐又觉得女儿说的有些道理,遂也在床边静静坐着不说话。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叶氏就听到门外起了人声,隐约听着茯苓白芷说“参见老夫人,二夫人,二小姐”。
叶氏心下一惊,就算是女儿摔伤了,可这天寒地冻的,老夫人怎么会来?
一面疑惑一面又忙起身往外迎去,只是她这边还未出内室呢,那边老夫人已经进了屋。
叶氏还来不及出去见礼,就见二夫人小赵氏脸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绕过屏风直直扑到内室床前坐下,嘴里嚎啕哭道:“我可怜的侄女呦,你怎的这样命苦,小小年纪就要香逝,可教我们怎么活啊!”
小赵氏的嫡女洛文嫣这时也扶着老夫人的胳膊进了内室,面上亦是梨花带雨,看着好不可怜。
这母女俩一进门就哭丧一样,叶氏此时联系女儿早前跟她说的话,登时怒气上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一把把小赵氏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