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宫的宫人们并不敢偷觑威后表情,见她站在门庭正中,口里不知呢喃什么,也没人敢打扰。
良久,威后才又转过身来。
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随着她转身时衣袂摩挲的响动一同响起,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又或许,即便是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多言。
宫门森森,有时候不过就是多说了一个字,等待你的,也许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这宫里,要学会自保,首先要学会不听不看不说。
祈阳帝走了,威后却不能立即离开,毕竟,她同珍妃的关系不同寻常,便是做做样子,也不能走得太早。
不过,威后也不可能真的整夜陪在这里,所以,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在承欢宫的掌事宫女再一次来劝她先回去歇息时,威后便应了。
但即便要走,交代几句也是少不得的。
“若是珍妃醒了,赶紧派人通知我,记着好生劝一劝,莫叫她想不开。”
“是,皇后娘娘。”掌事宫女垂首应道。
威后这才带着人离开了承欢宫。
待上了宫道,威后坐在步辇上问徐公公:“人都安排好了吗?”
徐公公垂首答说:“娘娘您放心吧,奴才办事,错不了的,早安排下去了,一定不会让她活着离开。”
说着,便做了个抹颈的手势。
威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很好,尸体便投到承欢宫旁边的那口井里吧,省得明日他们找起来还费事。”
“是,娘娘。”
威后和徐公公口中的那个人,正是方才在承欢宫里,守在内殿门口的那名宫女。
珍妃之所以小产,全系她一手所为。
当然了,整件事的策划者,自然是这端坐在步辇上,神情哀戚的威后了。
那宫女不过是威后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棋子已经无用,威后自然不会再留着她。
未免太后那边明日知道这事后疑心去查,威后早打算好了,想要来个死无对证。
五月初的天,夜风犹带着几分凉意,威后被风一吹,觉得不大舒服,便让抬步辇的太监们快些走。
奴才们哪敢违抗她的旨意,是以忙加快了脚步,往丽德殿赶去。
次日一早,晨光微露,洒扫的宫人们打扫至承欢宫附近的水井时,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巡查的禁卫们闻声赶来,便见井里面浮起一具女尸,看样子死的时辰不算太久,身子还没有完全泡发变形。
禁卫们赶紧派人去通知皇后娘娘。
宫里面死了宫女,威后异常震怒,忙派人去查。
谁知这一查下去,竟然牵扯出更多的“真相”!
威后不敢隐瞒,忙派人将消息送到祈阳帝和太后那边。
祈阳帝一听珍妃小产竟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谋害,当下震怒非常,勒令威后严查下去,一经查实,定要严惩不贷。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当下叹息一声,念了句佛号,派人给珍妃送去了些补身的药材,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珍妃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意外,也许,这就是天注定的结局吧......
威后手段过人,雷厉风行,不过一个时辰就“顺藤摸瓜”,查出了“真相”。
原来,是一位同珍妃一起进宫的秀女,因嫉妒珍妃盛宠,收买了珍妃身边的宫女,给珍妃下了药,才导致珍妃小产。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从那秀女的房中也搜到了同样的落胎药,容不得丝毫抵赖。
威后回禀了太后和祈阳帝之后,立即下令处决了这名连祈阳帝的面都没见过的秀女。
不过才到辰时半,宫内便多了两具尸体,皆是由小太监们裹着席子直接丢去宫外的乱葬岗,连块排位都不曾留下。
但是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习以为常,没有人为她们可惜,亦没有人为她们露出哀色。
深宫高墙里,多得是红颜枯骨,自己的命都不由自主,谁又能多出心思来可怜谁呢?
不过都是谨小慎微的活着罢了......
祈阳帝下了早朝之后便直接去了承欢宫。
许芝年说,承欢宫来人报说,珍妃的情绪很不好,现在威后正在那边陪着,问祈阳帝能否也过去瞧瞧。
祈阳帝怜惜珍妃初初丧子,所以连御书房都没有去,便先去了承欢宫。
方走到正殿门口,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声。
只听内殿里面,珍妃冲着威后大声喊道:“姑姑怎的说得这样轻巧?一句处死了害我孩儿的人,就打发了我们母子,那可是我的孩子,是姑姑的嫡亲侄孙啊!”
祈阳帝的脚步顿时停住,抬手阻止了宫人们行礼问安,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珍妃也太不懂规矩了,这是宫里,哪有什么姑姑侄儿,还侄孙!
她这样说话,是将皇家置于何处!
里面又传来威后慈爱而疲惫的声音,“这是皇宫,珍妃你要谨言慎行,万不可乱了辈分,你是皇上的妃子,本宫亦是,你的孩子,只能唤本宫母后,万没有别的称谓,本宫知道你丧子痛心,可规矩就是规矩,时刻不能忘的。”
第五百八十八章:礼不可废,宫中势危
祈阳帝听了威后这话,眉目稍缓。
暗道威后还算懂规矩,知道礼不可废,遂向许芝年使了个眼色。
许芝年意会,宣道:“皇上驾到。”
片刻后,承欢宫里响起宫人们的跪拜之声,威后闻言立即迎了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威后福身拜道。
祈阳帝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威后,见威后眼眶发红,柔声说道:“皇后劳累了,虽说珍妃这里要照顾,但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威后闻言面露微惊,抬起头来看了祈阳帝一眼,瞬间便又低下头去,带着些许哭腔答道:“是,多谢陛下关怀。”
祈阳帝握住了威后的手,安抚地摩挲了两下,这才提步进了内殿。
威后在后面握紧了被祈阳帝抚摸过的右手,眼圈又红,险些落下泪来。
紫英见状忙扶住了她,小声提醒道:“娘娘,皇上进去了。”
威后随即反应过来,忙由紫英扶着又回了内殿。
一进去,就见珍妃伏在祈阳帝怀里嘤嘤哭泣。
那副小鸟依人的可怜模样,全然不似方才跟自己瞪着眼睛撒泼的样子。
威后忍下心头的火气,形容哀戚地走到祈阳帝身边,默默地擦了两下脸。
祈阳帝似有所觉,转过头来给了威后一道安抚的眼神。
威后接收到祈阳帝的安慰,泪却落得更凶,神色也越发地隐忍。
祈阳帝见了威后这般反应,更觉她是方才在珍妃这里受了委屈,又不好说出来,只能自己暗自隐忍,心里不由地便对威后产生了几分怜惜。
珍妃小产本不是威后的错。
威后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没有歇息好,今早又起了大早开始查办此事,熬心费力却只换得珍妃一通埋怨,怎能不委屈?
这一对比下来,珍妃着实显得太不懂事了。
以前觉得她小女儿娇态重一些讨人喜欢,可如今看来,太过骄矜就会不明事理,不懂规矩,自以为有了依仗。
竟然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大呼小叫,全都随着自己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倒是幸亏没有保住她那个孩子,否则的话,这孩子生下来,岂不是更要助涨她的气势?
怕是再往后连太后,连他也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祈阳帝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心里对珍妃的那些怜惜也就渐渐淡了,言不由衷地安慰了几句,便借口前朝事忙,不得不回去处理政事了。
珍妃听见祈阳帝要走,起先还不依,泪眼朦胧地扯住祈阳帝的袖子撒娇厮缠。
可奈何祈阳帝心意已定,任是珍妃如何撒娇,他也不见心软。
只说:“不要胡闹,你这是小产,需得吃药调理,便是朕留在这儿,难道还能代替良药不成?前朝事忙,朕岂可荒废?你听话,等朕忙完了,再来看你。”
珍妃见祈阳帝这样坚持,以为他当真是脱不开身,便只得依了。
祈阳帝要走,威后等起身恭送。
祈阳帝却突然指着威后说:“你随朕一起回去吧,珍妃需要静养,让她吃了药好生休息吧,不必留在这儿陪着她,反倒要打扰她养病。”
威后听罢一愣,随即垂首答说:“是,陛下。”
珍妃只以为祈阳帝真是关心她的身子,便娇声谢了恩。
待出了承欢宫后,祈阳帝才对威后说:“让你受委屈了,珍妃年纪小,不懂事,你凡事多担待她一些吧,这宫里到底要你来主持大局。”
威后一听祈阳帝这话,立时眼眶泛酸,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皇上放心,臣妾省得的。”
“嗯,你一向识大体,朕都知道。”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霎时间便让威后心花怒放。
可是她却不敢在祈阳帝面前表现出高兴的神色来,而是继续识大体地说:“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祈阳帝唇角勾起,露出了自入了承欢宫后,第一个笑容。
珍妃小产,李家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午时过半,右相夫人和国舅夫人一同递了帖子进来。
二人先见过了威后,略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话,便去看望珍妃。
在承欢宫坐了好一会儿,劝慰了珍妃许久,二人方才离开。
她二人走后不多时候,丽德殿便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紫英直接领着她去见了威后,殿门紧闭,也不知她都说了些什么。
只能见到,这小宫女逗留不久后便离开了。
“娘娘,这丫头的话可靠吗?”小宫女走后,紫英方才问道。
威后淡淡一笑,“纵然不完全可靠,也可信上七八分,这就够了,况且今日过去的不光卢氏,还有我娘,孙女再亲,难道能亲过自己的女儿么?我娘一向极有分寸,我了解她,所以那丫头的话多半都是真的。”
紫英点点头,“那就好,否则她若乱传话,岂不坏了娘娘的大事。”
“不过是个传话的丫头,没什么要紧,“威后冷哼一声,说,”再说了,纵然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诓骗本宫!”
紫英心有戚戚焉,知道威后确有这样的威慑力,忙不再多言。
未时近末,右相夫人和儿媳妇卢氏回到了右相府。
右相李仪带着儿子李云飞忙迎出来,一家子关上门密谈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