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杨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心里一时感慨不已。温总为了黎无思,真是花尽了心思。偏偏上天总是捉弄人,每次有转机的时候,就会出现新的问题。这一次是是聪。虽然他长年在外,可是现在他离婚了,以单身的身份回国,而且时间还不短,这中间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
“哥!”
在接机大厅等了一段时间,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唤,温是安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弟弟。这么久不见,他还是那样浑身散发着温暖爽朗的气息,好像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不,还是留下痕迹了,他比以前更加成熟镇定,举手投足间颇有当年爷爷在世时的大气风范。只是他性格温柔恬淡,这种大气并不令他充满气场,而是沉稳如海,令人看一眼就觉得安心。
比起锋芒外露、气场凌厉的自己,无思会爱上是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Hey,哥。”正想着,是聪已经推着行李箱走到了跟前,向他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能闻到是聪身上被农场的风和太阳浸润留下的清新而实在的味道,那就是生活的味道,无思所喜欢的,简单的生活。
“坐这么久飞机,累了吧?一会儿你在车上先眯一会儿,爸爸已经在家等着你了,你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没精神。”他用力拍拍是聪的肩膀,传达来自兄长的关爱。
温是聪看着他愣住了。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
“哥,你笑了。”温是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
温是安噗嗤一笑,“哥哥看见久别的弟弟,难道不应该笑吗?还是说,我平时从来没对你笑过?不能吧?”
“笑是笑,不过感觉不同。而且——哥,你话也变多了哎。”温是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温是安,哥哥好像真的变了,在他身上好像又有了小时候那种令人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追求黎无思的那段时间,也曾出现过。
说实话,当年他一直为自己一时冲动伤害无思而内疚,后来他听说她和哥哥在一起了,回国参加婚礼时,看到她幸福心安的模样,他才放下心理负担。可是没想到,短短两年,她和哥哥就走到决裂的地步,还闹得那么大。哥哥经历家中巨变,性格本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过又一次的刺激,他原本担忧哥哥的性格会朝更加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现在看来,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了。只是不知道,无思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温是安哪知道他这短短十几秒间居然想了这么多,只疑惑地蹙眉,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顺口问道:“有吗?”
“温总,你们两兄弟别站在这里说话,有话可以回家慢慢说嘛。”看到兄弟俩其乐融融,赵杨也很高兴。他拿过温是聪的行李,提议他们赶紧回家。
温是安和温是聪相视一笑,大步走出机场,上车回家。
“哥,你那个仿真花艺国际赛的点子简直perfect。”温是聪说道。
“嗯?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吗?怎么会——”温是安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我也没有特别关注啦,”温是聪微微一笑,“但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轰动了,很多认识的朋友不断在我耳边提起,我想不知道都难。”
温是安也笑了,他很享受此时车里的氛围。
“比起这场商战,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位设计师夕雾,她的作品很有感染力,有时候我看着她的作品,甚至觉得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被她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这太amazing了!我和Anni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没有这种默契的感觉!”
这话一出,温是安和赵杨都是背后一紧,心跳顿时密集起来。
怎么会这样?是聪不是对无思没有感觉吗?他从前明明那么果断地说过,黎无思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现在……温是安盯着弟弟,对他此刻满眼兴奋的光亮感到心慌不已,简直如临大敌。
“What\'s happend?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察觉到他们的异常,温是聪也愣住了。
“没什么。”温是安连忙用笑容掩饰过去,继而试探道,“这么说,你这次回国除了参加活动之外,还为了夕雾?”
温是聪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如果哥愿意介绍夕雾给我认识,那当然再好不过啦,毕竟遇到理解彼此内心的朋友是很难得的。”
温是安眉头一下一下地跳,面上不动声色道:“可惜她自从比赛之后就离开这里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说完,他生怕是聪不信,又补充道,“她毕竟只是代表是真参赛,我们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她没有理由告诉我,我也没理由关注她所有的动向对不对?”
“你紧张什么?就算不能见到夕雾,我也不会生气啊。”温是聪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随即遗憾道,“那还蛮可惜的。”
“是啊。”温是安有些心虚地应着,别过脸去。
回到家,温明远一看到温是聪,整张脸都变得柔和亲切,对是聪说话都赔着小心,生怕惹是聪不高兴。
温是安在一边看着,虽然有些失落,却是满心理解。站在阴影里,就更渴望亲近阳光和温暖。父亲看到他,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只有在不曾沾染一丝恩怨情仇的是聪身上,父亲才能感受到轻松。
吃过晚饭,温是聪被温明远叫进书房去陪他下棋,到晚上十点多才从楼下上来。经过温是安的房间,见房门虚掩着,知道哥哥还没睡,便敲门进去。
“哥,我和以前的同学约好了,明天去C市拜访一位老师,我们会在铭齐山景区待几天,回来之后,你陪我一起去医院看叔叔怎么样?”
温是安笑道:“为什么每次和叔叔在一起,你都要我陪?叔叔性子那么温和,还那么疼我们。”
温是聪摸摸脑后,也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习惯了吧。”
黎母百般遮掩,黎无思还是在同病房病友家属的闲聊中听说了温是安和赵萱茹的绯闻。她下意识看向门口,母亲接热水去了。
怪不得那天在新山医院母亲看上去怪怪的,又重提转院的事,一连在赵医生办公室闹了三天,终于让她转院了。
正想着,黎母拎着热水瓶走进来,看到女儿目光怪异地盯着自己,她疑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妈,那天你在医院看到温是安和那个女明星了对吧?”黎无思一把拉过床与床之间的帘子,问得很直接。为了不让病房里其他人听到,她声音不大。
黎母顿时怔住了,别过脸去不说话,想着对策。
“妈,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黎母为难地看她几眼,干脆摊牌,“我怎么说的?那个姓温的根本就是个人渣。哦,一面在我们面前演得多么爱你,一面又在外面乱搞。这种人,你怎么还能对他有希望呢?你现在知道妈没有骗你了吧?你也别难过,正好,他垫的医药费我们不还了,反正是他欠你的。”
黎无思叹口气,把语气放缓,“妈,你别这么说,事情还没弄清楚。是安的公司经常投资影视行业,有时候也会配合炒作。”
“你……你啊!”黎母急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直跺脚。
“把我手机给我。我要给是安打电话。”黎无思向母亲伸出手。
“我不给。”黎母立刻拒绝,“他姓温的狗改不了吃屎,你还要当那坨屎啊?”黎母的高喝令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你不给,我直接去找是安。”黎无思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霍地掀开被子下床。她的腿还没有痊愈,冲动之下,刚走了两步,就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啊呀,无思!”黎母赶紧上前去扶。
“给我手机。”黎无思看着母亲,眼神坚决。
黎母犹豫着不说话。
黎无思挣开母亲的手,刚站起身,又跌倒了,反复几次,她干脆直接趴在地上往外爬。病房里的其他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诧异地窃窃私语。
“我给你手机,我给!”黎母心疼女儿,终于妥协,无奈地大叫起来,一时气急攻心,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妈,妈!妈你没事吧?医生,护士,医生!”黎无思吓到了,试图去扶母亲,但自己身上也有伤,使不上力。所幸病友的家属们七手八脚上前来帮忙,一番混乱之后,黎母终于安然无恙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黎无思不敢再刺激母亲,只好拿起手边的仿真花艺书籍来看,好打发这漫长的时间。可是不知是刚才余惊未消,还是为了温是安的事情心烦意乱,她根本看不进去,不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昏沉,干脆躺下去睡觉。
“黎无思,你敢说这张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吗?”
“是……是我、可是、可是我和这个人真的不认识。”
“哼,不认识?这么巧你的U盘里有标书文本,这么巧你的U盘掉在启运大厦,又这么巧你和吴天集团的总经理吴昊阳跳了一支莫名其妙的舞。”
“那天启运大厦一楼大厅有某个机构举办活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先生会邀请我跳舞,是因为跳一支舞就可以发动大家为公益捐款,我才会同意……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吴昊阳!”
“如果你不是心虚,你为什么删掉U盘里的标书文本?你的标书文本又是哪里来的?”
“我没有删除任何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标书文本会在我的U盘里!”
“黎无思,你不要再狡辩了!难道叔叔会冤枉你吗?”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黎无思大叫着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满头冷汗。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还好病友们没有被她吵醒,母亲也回家休息去了。
这真是个让人害怕的梦。在梦里,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质问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凌厉,每问一声,就像是又多了一双无形的手勒住她的脖子,一点一点扼住她的呼吸。那个被称作叔叔的人就站在她身边,可是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那质问声是温是安的,虽然陌生到她根本不敢认。直到现在,她的心还狂跳不止。看来当年一场泄密风波,她真的把他伤得很深很深。
可是——
黎无思忽然想到什么,心中的内疚暂时消去,转而涌上一股难以明说的情绪。
U盘?启运大厦……叔叔?温是安的叔叔?
黎无思想起在医院看到的那个男人,霎时间,犹如深沉的夜空被耀眼的闪电照亮,她模糊的梦境也被照亮了。梦里的叔叔,就是那个男人。
与此同时,她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感觉,虽然她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心告诉自己,她是被冤枉的。
这种想法毫无根据,但是却如此真切,好像就是真相一般!
好几天后,黎无思身体康复速度开始加快,不用拐杖也能慢慢行走。她找了个借口,非要母亲回家给她炖汤。等母亲离开后,她立刻换上自己的衣服,跟病友借了钱,跑出医院,打车赶去新山医院。
☆、第四十四章
一走进住院大楼,黎无思就被服务台的护士认出来了,这都是母亲几次三番闹着要转院的结果。
“哦,我是替温总来看望他叔叔的。”黎无思拎起提前准备好的水果篮,尽量把语气放得很自然。
温是安是新山医院的最大投资人之一,时常出席医院的重大活动,这里的医护人员没有不认识他的。黎无思住院期间,她们亲眼目睹温是安对她的体贴照顾,心里早就认为他们关系不一般,所以根本没有怀疑黎无思的话。
“刚才我看到看护推温先生到后院去了,你到那里去看看吧。”
谢过护士,黎无思快步向后院走去,一步比一步更快,眼看走廊出口越来越近了,心里却忽然紧张得厉害,脚步不自觉慢下来,再慢下来……终于停在出口处,就是不能再往外跨出一步。
她害怕她的直觉不准,更害怕……更害怕什么?她竟然说不清楚,只觉得心慌不已。
一位病人家属抱着孩子从院子里走过来,孩子手里抓着塑料氦气球。气球随着孩子的动作移动,表面折射的阳光正好晃到她眼睛里,她顿时感到眉心一阵强烈的晕眩,眼睛随即紧闭,脑海中飞速略过一些场景碎片。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一层晃晃悠悠的暗绿色。
头部的晕眩在继续,她忽然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他正背对着她坐在人工莲花池边,阳光下的背影说不出的熟悉。她鬼使神差般地向他一步一步走去,眼前飞过的场景碎片越来越多,一点一点和这道背影重合,一点一点化作尖利的针,刺着她的心。
划拉——她仿佛能听见时光呼啸着从并不遥远的过去闯到她面前。
四年前的那个午后,面对着所有人的质疑,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站在窗边的那个人。她多么希望,“我有证据”这四个字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天阳光很好,在他的绒面外套上洒下一层金沙似的,他整个人都笼罩着温暖的光晕。可是,她却只能感到刺骨的寒意,那种希望一点一点熄灭在绝望泥淖中的寒意。
他设了个局,先是请她帮忙做一份重要资料整合,又让她带着装着资料的U盘陪同他去给客户做现场演示,然后借口忽然有要事要处理,“恰好”把她丢在启运大厦外面,她又那么“恰好”地被某机构的义工拉进去参加他们的公益活动,更“恰好”的是,有个陌生男人请她跳舞发起公益捐款。
最戏剧性的是,舞跳到一半,一个女人冲出来甩了她一巴掌,对她破口大骂,指控她是小三。男人把女人强行带走,走之前还向她道歉。
她的包一直挂在她肩上,直到几天后需要再次使用U盘时,她才发现它不见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泄密的指控已经戳到跟前。
没有人会相信温明义拿走了她的U盘,连她都不会这么想。就在她无法解释的当口,温明义居然拿出了启运大厦的监控照片,那个和她跳舞的男人,居然就是竞争对手的总经理。打小三的戏剧场面,配合着吴昊阳的默认,她无论说什么都成了狡辩。再后来,一切如同按了快进键的电影,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