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归结到一块儿,玉柔心中不觉冰凉了几分。有些事实,似乎正在呼之欲出,然而,她却不知,这种真相对于她来说,是她想要的不是。
沈嘉园听着玉柔紊乱的话,心里却有了几分明了。怕是这翠儿一开始便是舒妃的人,公主城隍庙前遇到刺客的事情,怕也是与她有关的,而这之后发生的种种,说不得也有她的手笔。
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丫头呢!
察觉到身旁玉柔的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沈嘉园反手紧紧握着了她,道:“放心,我会和你一道儿把那日的事情圆过去的。”
似是沈嘉园的话太过自信,玉柔颤抖的身子渐渐稳了下来。站在秋尚宫的门口,她停了一下脚步,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拉着沈嘉园一块儿走了进去。
偌大的秋尚宫院子中,有风簌簌的吹着,旁边一颗古树似是刚刚被人用利刃劈断的,此刻,正倒在院子中。古树枝叶繁茂的落在朱红色的墙上,只把院侧的一堵墙都压倒了。
有清脆的叶子落在地上,踩上去“哗哗”作响。
沈嘉园和玉柔便是踩着这一地的叶子缓缓走过去的。
原本跪立在皇帝跟前的女子突地抬头,朝着玉柔便喊道:“公主救救奴婢!奴婢真是翠儿,真是翠儿啊。”她说着,“咚咚”的便又磕起了头。
额上前不久才刚刚愈合的血污再度一片狼藉起来,皇帝看的只蹙眉头。
偏头,他一手撑着在临时放着的龙椅扶手上,望着了玉柔道:“过来看看,看她可是翠儿?”
翠儿是伺候了她多年的,玉柔那里会认不出她的样子来?便是她一旁站着的喜儿,此刻也是瞪大了眼睛,只因为朝夕相处几年,她十分确定,眼前这人就是翠儿。
只是,皇后娘娘曾和皇上说此人已经暴毙了呀。
难不成要让皇后娘娘冠上一个欺君之罪?
喜儿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在经过片刻的惊诧错愕之后,便迅速的低了头,目不斜视的守着在了公主的身旁。
玉柔此刻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旋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紧紧握着了沈嘉园的手,指甲直接掐到了她的手背上。
沈嘉园微微拧了一下眉头,但随即便不动声色的抬眼瞧了那翠儿两眼。
此人是翠儿不假,但是她却不能是翠儿。沈嘉园微微一笑,决定替玉柔和皇后把那个谎言圆到底。
她轻轻拍了拍玉柔手背一下,笑着上前两步,弯身蹲在了翠儿的跟前:“你说你是翠儿?那你可认识本县主是谁?”
果然,翠儿一脸的呆滞。她所知道的只是她叫沈嘉园,这猛地成了县主,她怎么可能会及时反应过来?
沈嘉园却是满意极了她这会儿的表现,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她便勾唇一笑,道:“翠儿可是见过本县主好多次的,你既是没见过本县主,就一定不会是翠儿。”她抬眼,笑意吟吟的望向了皇上,“皇上,臣女先前听闻宫中秦妃娘娘和硕王妃长相酷似,原本还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的。可看了这人,臣女倒是相信了。天下之大,长相酷似的人也不是没有的。眼前这位,可不就是像极了翠儿?”
皇帝和他身旁坐着的太后,以及一旁站立着的皇后,目光都是紧紧的盯着那翠儿的,她刚才的反应不似作假,由其可见,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翠儿!
皇后的心猛地一松,抬眼便瞧着玉柔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心下微微划过一道儿疑虑,但随即便敛眸站在了一旁,静静的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皇帝却是存着几分疑虑的问沈嘉园:“你当真确定她不是真的翠儿?”
沈嘉园跪地,对着皇上行了一个大礼,道:“确定。元宵灯会,臣女和公主相约城隍庙前相见,可公主却是遭遇了刺客,喜儿拼尽全力告知于我,翠儿却是为保护公主当场横死于我们眼前的!此乃嘉园和喜儿亲眼所见的。”
皇上威严的目光落在沈嘉园刚刚抬起的头上,良久,他沉声道:“可皇后给朕汇报的是,翠儿暴毙。”
玉柔此时跪地,道:“父皇恕罪,那会儿是儿臣惶恐,和母后说错了话。”
沈嘉园也连忙道:“玉柔公主那会儿看着翠儿横死眼前,早已经吓坏了,许是公主惊慌,在皇后娘娘问话的时候,用错了词也说不定。”
皇帝原本也不是为追查元宵节那日的事情的,因而,听两人这般说,便又转移了话题,道:“既是她不是翠儿,朕也无需对她手下留情了。来人,直接杖毙了。”
“不,不,奴婢是翠儿,奴婢真的是翠儿啊,喜儿,你和皇上说说,咱们亲如姐妹一般的,你不会这般为了自身,就弃我于不顾的对不对?”
喜儿苍白着一张脸,跟随着玉柔跪在地上,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呐呐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翠儿是真心待公主的,她是不会背叛公主的。”所以,出现在舒妃宫中的,以及和前阵子万鲤池之事有所纠葛的,定然不可能有翠儿。
“舒妃娘娘,舒妃娘娘您救救我。”翠儿见玉柔这边指望不上,又大声朝着舒妃喊了起来。
舒妃羸弱的身姿在地上跪着,一手拧了帕子,她常年不见太阳的雪白脸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容来:“本宫从来都不认识你,如何相救?”她连她是什么时候到她宫中的都不知道!
“拉下去!”皇上有些不耐烦的喊了一声。
有太监上去拖拉翠儿,翠儿瞪大了眼睛,死死的望向舒妃:“舒妃娘娘您可真是够狠的心,奴婢背叛公主,为您做了那么多的事儿,临到如今了,您却想要独善其身吗?你休想!”
她朝着地上使劲的淬了一口,那带着血的唾沫星子落在地上铺着的青翠叶子上,说不出的妖娆与狰狞,她大声道:“皇上,奴婢说,奴婢把所有的事儿都招了。城隍庙前是舒妃娘娘让奴婢故意引诱着公主前去的,就是为了除去玉柔公主,秀女五石散之事,也是奴婢做的。公主,皇上,你们都被舒妃娘娘羸弱的外表给欺骗了。她才是这宫中最如蛇蝎的那一个。”
“公主,您若是不相信奴婢所言,您看看你惯常戴着的那根珠钗,上头有一个断层,那里头装着的也是五石散。舒妃娘娘想要后位,想要七皇子登基为帝,所以,她才费尽心思,装病装可怜的躲在了这秋尚宫中,就是为了筹谋大业,让七皇子早登大宝的!”
风越吹越大,跪立在地上的舒妃却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浅浅的似是带着几分忧伤。她缓缓闭了一下眼睛,没有反驳什么,也没有去辩驳什么。
整个秋尚宫内静悄悄的,只剩下翠儿的嘶吼声在风中不断的响起。
“奴婢将死之人,所言句句属实。公主,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来生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于您!”
这会儿了还想要拖着玉柔公主和皇后娘娘下水,想要让玉柔当场检验那珠钗,好确认她就是真的翠儿,然后让皇上对她们三人都起了芥蒂,有了疑心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舒妃,错爱成殇
沈嘉园心头冷冷一笑,看着翠儿那双腿拖在地上,在满地落叶中拖出两道干净痕迹的小道儿,她道:“那这般说来,城隍庙前,你也是故意诈死想要来个金蝉脱壳,好直接到舒妃宫中,暗中帮助于她的?你让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救公主横死的,想也不想的就肯定了你不是翠儿,也是你的另一个计谋?”
翠儿显然没想到沈嘉园会突然这么问起来,喋喋不休的口蓦地打住,她也暂时的忘记了挣扎。但就是这一瞬,所有人却都当作是她承认了。
外头传来一阵的木板敲打皮肉的声响,闷闷的,钝钝的,隐隐夹杂了一声声的呜咽。
沈嘉园不用去看,也知道,翠儿定然是被人捂着了唇,在承受杖刑的。
玉柔抬眼,给了沈嘉园一个感激的目光。这种关头,她竟然还能想到要为她和皇后说话,这份感动,这份情意,她玉柔这一辈子觉不会做出丁点对不起沈嘉园的事情来。
而沈嘉园却只是虚弱的笑了笑,拢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着,她的后背也起了阵阵的冷汗。她不知道皇帝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下令杖毙翠儿的,但今晚上她说话却是有些自打嘴巴了。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说着她肯定不是翠儿,现如今却又改口承认她是翠儿了。只是,她若不改口,若是将来玉柔那珠钗中真发现了什么五石散,她们也是百口难辨啊。
沈嘉园伏地磕了一头,重重的,把所有人朝外看着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嘉园有罪,请皇上责罚。”
玉柔一怔,呆呆的看着了沈嘉园。
皇上剑眉微微挑了一下,大手拇指轻轻的在龙椅扶手上摩挲一下,他沉声问沈嘉园:“何罪之有?”
“臣女胡言乱语,混淆皇上圣明判断了。”
她上身挺直,唇瓣紧抿,但神色眉宇间却一点儿怯懦后悔的姿态都没有。皇帝看着不觉生出一股欣慰感来。
“原也是翠儿狡猾多端,故意闹出了这么一场真真假假的戏码来的。与嘉园你无关。”他手微微朝上扬了一下,“起身吧,朕记得你惯常最是爱美的,地上落叶多,莫要沾染上了你的衣裙。”
话中,竟是隐隐带了一丝儿温柔情意。
跪在地上闭着眼睛的舒妃猛地睁眼看了沈嘉园一眼,但随即,她便又闭上了眼睛,只是双手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原本就知道帝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是吗?他是帝王,缘何会只对一个女人付出感情?
不,或许,他早已经习惯了对女人这般温柔,虚情假意的,让人傻傻的根本分不清楚。
也就是她傻,一腔真情错付,终成灰。傻傻的固守在这秋尚宫中,不争不抢,只愿看着他平安安好,可就是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今儿个也要被掐灭了呢。
舒妃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酸酸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下落。
皇上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怔,但随即想起她的所作所为,便只剩下了厌烦:“舒妃,你可认罪?”
舒妃睁眼,泪眼朦胧中那双眼越发晶亮起来,灼灼的仿佛是最美的黑曜石一般,让人看着都不忍挪开视线。她道:“皇上大早上怒气冲冲的进来,揪着那个宫女,又拉扯出这太监来,心中早已经定了臣妾的罪,不是吗?妾身便是说妾身是青白的,皇上又愿意为了妾身一句话,去重新彻查此事吗?”
皇帝高大的身子蓦地从龙椅上站起,踱步,他走到了舒妃的跟前。微微蹲身在她跟前,他抬手,用大掌紧紧撅起了舒妃削瘦的下巴:“冤枉?你告诉朕,朕那儿冤枉你了?这翠儿是在你宫中找到的,这太监也是听闻朕过来了,仓皇躲进这茂密树冠中,妄想要遮掩踪影的。朕让石伟比对过了,他的身影和万鲤池下那个通往护城河的洞口一般无二,如此事实俱在,你说朕是冤枉你的?“
皇帝手下猛地用劲,松开舒妃的同时,把她整个人也挥落跌倒在了地上。
舒妃半歪了身子,有气无力的抬眼望向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与世无争,只愿在这秋尚宫中终老,却依旧碍着了某些人的眼。”她抬眼瞧了一眼皇后娘娘,嘴角的笑容越发凄惨了一些,重新直起身子,她跪直在了皇帝跟前:“也罢,既是帝后联手查清的此事,妾身便是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她抬眼,深深的看了皇上一眼,似是要把他的轮廓记清,铭刻在心田,又似是在给自己一个警告。
她张唇,缓缓道:“妾身只求,来生再也不遇见你。”没有遇见,便不会入宫,便不会动心,也便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繁华一场,梦终成空,便是再卑微的爱,也只剩下一腔哀音流转。舒妃猛地起身,朝着一旁早已经被劈到的古树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响,芳华终成冰冷,只留下一具尸体在那儿,似是在提醒着皇帝什么,又似是在不甘的控诉着什么。
舒妃眼睛瞪的大大的,直到最后一刻,那明黄色的身影在她的眼眶中渐渐扩散,再也看不到。
皇帝的心猛地一颤,转身,他沉声吩咐道:“以嫔位安葬了吧。”降了位,却依旧让她入了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