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在路过庞容临的书房之时,庞鲲鹏脸上的笑容却又陡的凝固了起来,染上了几抹苦涩。
沈嘉园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庞鲲鹏缓缓松开她的手,她轻抿了一下唇,眉宇间带了一抹哀愁:“舅舅他……”庞鲲鹏却是抬起了手,阻拦了她要开口说下去的话。
沉沉的叹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睛:“我都知道,什么也不用和我说。”睁眼,他大踏步朝前走去:“听闻你外祖母的身子也一直没好起来,先过去看看她吧。”
将军府主院内,李氏正斜斜的靠在床榻上,王氏正端了一碗粥在喂着她。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看向王氏,问道:“今儿个是初几了?我这次又昏迷了多长时间?”
王氏轻敛了眉目,掩藏了满腹的心酸与哀伤,声音低低的,她道:“比上一次昏迷的时日短了一些。大夫说过了,只要您心情畅快点,身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劫后余生(二)
李氏笑着挥了挥手,脸上的褶子因为她的笑容堆积在了一起,她因为生病而渐渐枯槁的手看起来让人心疼。
王氏不忍多看,只是抿着唇,勉强忍着了泪意。
李氏道:“老喽,我这身子怕是难好起来了。”她掏出一方帕子轻擦了一下嘴角,随即伸手轻推了一下碗:“我也吃不下了,你赶紧的去吃些去吧。日日的陪伴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苦了你了。”
王氏轻摇了一下脑袋:“儿媳不觉得苦,婆母。”起身,她端着那剩下一多半的粥碗放到了桌子上,目光盯着在那粥面上,她心里暗暗发愁。婆母如今吃的是越来越少了,昏迷的时间也与日俱增的,也不知晓公公何时能够归来?
难不成,偌大的一个将军府真要这般败落下去了吗?
王氏的手轻轻颤抖了两下,有泪珠顺着脸颊缓缓落下,她心中凄苦不已,却也不敢大声的哭出来,只是吸了两下鼻子,便又勉强扬了一抹笑脸,朝着李氏走了过去:“婆母,今儿个外头的天气甚好,您要是精神尚可的话,不若,我陪着您,咱们出去走一圈吧。”天天这么闷在房中,会越发压抑的!
李氏看着她那明显有些红肿的双眼,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点了点头:“也好,咱们这些个活人,总要活的好好的,才不能如了那些个歹人奸贼的意呢!”伸手,她向前递了一下胳膊。
王氏听得心中酸涩不已,然而,她却只能苦笑一声,伸手搀扶着李氏起了身:“不管如何,谨言和慎行现如今也算是长大了,还算是稍稍得了一些安慰的。”
以往她便是这般安慰李氏的,也是在安慰她自己个。
李氏心知肚明,也没有去戳破她,只是任由她搀扶着朝外走去。
刚刚走了两步,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带着明显哽咽的叫声:“外祖母,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沈嘉园熟悉的声音刚刚落下,李氏抬头向门口望去,便见庞鲲鹏已经站到了门口。
他一身铠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李氏只觉得那光刺的她眼睛发疼,然而,那心窝子却是温暖的。她眯了眼睛,隔着房门,静静的望向门口的人。
明明是最为熟悉的人,此刻相见,两人却似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间仿若就此静止,两人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只剩下了彼此的身影,填满了整个眼眶。
庞鲲鹏一手握着在腰间的佩剑上,一手紧紧扶着了门框,手指轻颤,他望向李氏的眸中却带了几层怜悯与心疼。嘴唇微微翕动两下,良久,他才颤着声音道:“我回来了。”
只不过是简单的四个字,却仿若让众人都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李氏颤颤巍巍的快步朝着庞鲲鹏走了过去,王氏连忙跟着搀扶。
庞鲲鹏松开扣着门把的手,抬脚,他大步朝着李氏走了过去:“你瘦了不少。”他双手紧握着她的手,拉着她,轻轻的,步履却异常平稳的走到了桌子旁,坐下,他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了李氏,手却隔着一张桌子,一个劲的摩挲着她的手:“都成了皮包骨头了,是没有好好吃饭吗?”
“是啊。”李氏看着庞鲲鹏,痛快的承认,“没有你在家,没有儿子在家,我怎么能吃的下饭?”她说着,“哇”的一声蓦地痛哭了起来,随即,她整个人趴到了桌子上,七八十岁的人了,哭得却仿若是个小孩子似的,“鲲鹏,我们的儿子没了,临容死了,死在天牢中了。”她的身子剧烈颤抖了起来。
一直强忍着的情绪,一直佯装的坚强,在看到她的主心骨之后,便全部都卸了下来,她想哭,想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为她无辜枉死的临容,也为她将军府满门遭人污蔑的悲哀!
李氏这么一哭,将军府里的众人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庞鲲鹏听着外头低低的啜泣声,又看着一旁不断摸着眼泪,却一点儿声响没有发出来的庞谨言兄弟两,以及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的王氏和别过目光,肩膀不停耸动着的沈嘉园,眸中又再度蒙上了一层泪花。
伸手,他轻轻的拍了李氏的手背两下,声音低低的带着沉重:“我知道,都知道的。放心,他不会枉死的。”
“是,父亲不会枉死的,祖母,嘉表妹已经把凶手都找出来了,硕王府满门陪葬,祖母,您就别哭了。”庞慎行嘴上劝着李氏,他自个的眼泪却猛地滑出了一滴。
他连忙抬手狠狠的擦了一下,转头望向了一边。然而,对上的却是沈嘉园红着眼睛,血丝满布的双眼。他心猛的一揪,随即吸着鼻子,大踏步朝着外头走去:“外祖父归来,我让府上的人准备洗尘宴去。”好好的去去霉气,他们将军府重新开始,迎接新的开端!
见庞慎行离开,庞谨言连忙也伸手拉了沈嘉园一把,屋内的其他人便先都走了出去。
王氏是被身旁的婢女搀扶着出来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不断的用帕子擦着眼睛中淌不完的泪水。
沈嘉园站在阳光底下,看着王氏哭得难受,连忙上前一步扶着了她,轻声哽咽着安慰:“舅母,您就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会受不了的。”
庞谨言手搁置在一旁轻攥了一下,目光不忍看两人的,抬头望向了远处的天。天空湛蓝,晴空万里,然而,那落在心头的阴霾却依旧缠绕着,久久没有散开。
庞谨言逼回鼻头的酸涩,抬步往一边的树荫走去。
庞慎行则是耷拉了一张脸,低声道:“已经受不了了,母亲的眼睛都已经出现问题了。”
“啊?”沈嘉园瞪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眸,抬手,连忙捏着帕子为王氏擦眼泪,“舅母,您就别哭了,就当是为了两位表哥,好生的珍重着自个,可好?”这么一直哭下去,真会哭瞎了的。
王氏似是被沈嘉园的话触动了,鼻子使劲的抽了两下,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
那泪光中带笑的模样,看的沈嘉园心酸又心疼,攥着帕子的手不觉又收紧了两下。
王氏却是伸手拿过了沈嘉园手中的帕子,把脸上的泪痕都擦了去,她笑着道:“是,嘉园说的对,我还有两个儿子呢,还有公公婆母呢,将军府还没有散,我也不能就这么倒下了。”她泪中带笑的拍了拍沈嘉园的手,“那舅母先一个人歇息会去,你和你表哥他们好生说一会儿话吧。”
她抬眼望向一旁坐下的庞谨言,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沈嘉园的手,轻声道:“我知道这会儿提你两个表哥的亲事有些不合时宜,但嘉园,经过这一场劫难,我是真害怕了。人命啊,有时候轻贱的真还不如一颗风中的小草儿,说没便能没了。”
“我不能让将军府在此断了根。嘉园,你帮我想法的劝劝你两位表哥吧。”她郑重的望向沈嘉园,面露凝重与伤痛。
沈嘉园听她这么说,心中越发的沉甸甸起来,然而,此刻,她却只能点了点头:“舅母安心歇一会儿去吧,我会委婉的和表哥说一说的。”
王氏点了点头,目光怔怔然的从满地迎风飘着的小草身上收回,她抬脚朝着她的院子走了过去。
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在满是晨露的草丛中渐行渐远,沈嘉园的泪又滑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仿若此刻园内花花草草上头的露珠一般,带了无尽的凉意。
沈嘉园抬头,使劲的笑了笑,而后,才又朝着庞谨言兄弟两人走了过去。
庞谨言坐在凳子上正无意识的轻揉着双腿。
沈嘉园的脚步缓缓顿下,目光落在了他不断揉弄着腿的手上。
庞谨言察觉到一道儿视线射过来,手下的动作僵了下来,抬头,对上沈嘉园正看向他的目光。
“你的腿?”
“无事。”怕沈嘉园会多想什么,庞谨言连忙急口回道。回完,似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又笑了笑,轻轻揉捏着腿道:“走的时间久了,这现在天气又凉的的,许是受了风,腿有些不太舒服而已。”他说的云淡风轻的。
一旁的小厮却是开口道:“大爷的腿都已经疼了好一阵了,根本不能走长远的路的,从他院子里走到主院都会承受不住的。”他们家可是武将世家,那个不是武艺高强,身强力壮的人?可没成想,大少爷现如今竟是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了!
腿不良于行,这对于一个崇尚武艺的人来说,该是多么痛心煎熬的事情啊!
小厮一直看在眼中,心中早已经是痛惜不已了。
沈嘉园知道他受了针刑,可没想到,他的腿,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嘴唇嗫喏着,她瞪着眼睛看着庞谨言良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庞谨言笑着挥了那小厮的脑门一下:“胡乱说些什么呢?嘉园,我没事,真的。走,不信你陪我走两圈去。”他起身,伸展了一下双臂,佯装了高兴的模样,“说起来今儿个这天还是挺不错的,去亭子上看风景倒是正好。”
说完,庞谨言抬脚就向前走去。只不过针刺般的疼痛却是让那腿走着都有些不得劲,然,他却是拼尽了全力的往前走着。
刚走了几步,额头上便冒出了细碎的汗珠。
第二百五十章庞谨言欲成亲
沈嘉园看的心中难受之极,伸手,她直接拽着了庞谨言:“大表哥,你别逞强了,也别在骗我什么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在天牢中受刑所落下的病根,对不对?袁佩余明面上说着要保护你们,可暗地里对你们用了那些看不见却让人痛不欲生的刑罚对不对?”
“对不起,大表哥,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对待你们的。”沈嘉园紧咬着唇瓣,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起来,手中紧紧攥着的帕子飘然落地,她踉跄两步,后背却紧紧撞上了一人,是庞慎行。
看她后悔不迭的模样,庞慎行紧紧蹙起了眉头:“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嘉表妹,我现如今就只问你一句话,你和他到底还成亲不成了?”他做事直来直去的,讨厌便是讨厌,喜欢便是喜欢,做不来那种惺惺作态,明明心里恨得那人要死,却还能笑脸相对的模样。
沈嘉园摇了摇头,轻启唇道:“不会,我不会和他成亲的。表哥,你们帮帮我的忙,母亲现如今一直以为是他救了我们的命,还一心的想要我嫁予他的。”
“我们能帮你什么忙?难不成还能在你上花轿前闹事去不成?”以什么理由?所有的人都知道将军府满门冤情是有袁佩余从中多方周旋才得意昭雪的。他们若是真的明面上和他过不去,倒是平白的落了旁人的诟病!
将军府现如今就像那风雨飘摇中快要垂落的枯黄叶子一样,稍不留神便会凋零败落下去的。祖父一生荣光,为国为民,他们做孙儿的总不能败了他一生威名吧。庞谨言苦笑一下,有些颓然的重新跌坐在了石凳上。
嘉园既是什么事情都明白,那么,在她跟前也不需要伪装什么了。
沈嘉园沉默了一下,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和庞氏兄弟一一说了,两人听完,却是不约而同的瞪了眼睛。
庞慎行咋咋呼呼的道:“这不可能,谁人不知晓建安伯府现如今早已经成了破落户儿了,虽然有你得了圣心,封了一个平安县主,可到底,偌大的建安伯府已经是百足僵虫了,内里早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袁佩余一个堂堂的侯爷,怎么可能会想要从你们伯府内拿什么东西呢?嘉表妹你别开玩笑了。”庞慎行摆了摆手,一点儿也不相信沈嘉园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