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华再次睁眼时已月过中天,室内只有豆灯一点,一个昏黄的人影坐在桌旁,单手支头,赵默成呵。
右臂已没有了锥刺般的锐痛,果然是独门绝技。
“赵大哥……”茗华本想自己起身,无奈实在没有力气。
“喝水吗?”赵默成倒了一杯水喂过去,初醒的微哑带着让人莫名心安的温柔。
这个男人再粗犷,也是日理万机的一军之帅,“我自己来,赵大哥你快去休息吧。”
“仇义他们,明日就能来看你了。”这人居然跟她解释,看茗华有些紧张,继续道:“别担心,那几棍对他们来说不打紧,只是我让军医多拘他们几天,毕竟都是好身手,不可马虎。”
“谢谢赵大哥……”这个人什么都替别人想到了。
“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来。”这么大的体力消耗,这小人儿肯定早饿了,要么是还没想起来,要么就是不好意思张嘴。
“等等……”果然赵默成还没出屋,就被身后那个声音叫住了,“赵大哥,第三局比什么?”
好嘛,难怪当时没听她喊一声呢,原来直接晕过去了。
“定马射箭。”
“又比射箭啊,这不是白送机会给我吗?”茗华天生的乐观马上爆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茗华那半瓶子醋还乱逛荡的样子,赵默成就莫名来气,“你手臂因有旧伤,此次接骨五日内不可用力,你还是发愁怎么定住马吧。”冷水马上泼来。
“定住马是你的事儿。”茗华一副吃定赵默成的样子,第二局赛马时她已经发现赵默成的训马绝技了。满马棚的马对他唯命是从,人家养马出身嘛,那可是连红云也令行禁止的,一举一动就像受遥控一样。
赵默成没听到一般走出屋外,不一会儿拎了一个食盒回来,“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对,我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格外难养。”茗华发现赵大胡其实很好欺负,总是心太软。
赵默成苦笑着摇摇头,典型的破罐子破摔。也是,还能指望她再赢一局吗?现在他该发愁十日后如何安置茗华才是。
接下来几日,茗华挂着伤手,堂而皇之地在营内四处乱逛。
这天她发现有个小贩打扮的人在校场门外徘徊,还不时地探头探脑。她偷偷地绕到那人身后,顺着他的视线往营里看。
突然小贩回身发现了她,大惊之下起身就跑,刚一抬腿就摔了个狗啃泥。
原来茗华早把他的裤角死死地踩住了。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贩不逃了,跪地求饶。他一没听到茗华靠近,二以为自己是被什么高深功夫放倒的。
“鬼鬼祟祟的,你是谁派来的间谍?说!”茗华一面唬人,一面站起身点手叫营门守卫。
守卫的士兵过来将小贩押了进去,一经盘查,还真是高山王派来的间谍。
赵默成命人为他松了绑,问他为什么做间谍。
那人说:“小人姓曲名盛,家住阳南,本是安份守己的小村民,后来高山王的人侵占了村庄。因见小人能说会道,囚禁了小人的父母妻小,威胁小人当间谍,如果所探得的情报正确,就释放小人的家人,否则杀小人全家,小人是被迫的。”
军中大部分都是陇西人氏,相距都不甚远,赵默成很快找到曲盛的一个同乡,两人见面一聊,所有情况均属实。
原来,那高山王乌孙越竟是赵默成的同乡,也是陇西阳北人氏,天下大乱时自立为王。乌孙越与赵默成少时一同长大,对他了解至深,知道赵默成策反陇西将领的手段,因此对高山的高级将领严防死守,还派出间谍来刺探军情。
赵默成对曲盛说:“我非常了解你的苦衷,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现在我放你回去,你去对高山王说:‘赵默成不久后将会发兵,会先派二百人押送粮草,途径伏草岭。’你这样说一定能救你的家人,但我救你全家性命,你要为我做些什么。”
“将军但有驱驰,莫敢不从。”曲盛答的干脆。
“你回去后,暗中对不想作战的士兵说,愿意投降我军的,随时欢迎。”
随后,赵默成让人带曲盛下去吃喝,任他在营中自由走动,不许予以监视或限制,三天后曲盛离去了。
众人不解,只有茗华不问,反间谍战吗,就看谁能收买人心了。
只是这要押送的粮草让赵默成藏哪儿了?自己都找不到,那曲盛能找到?
而且仇义去哪儿了,好了之后就没见着人影,其他弟兄也不说。
距茗华定马射箭还有二日,校场上发生了骚动。
原来是有投靠的散兵,觉得赵默成征了兵来却天天只是让大家站立不许动,连基本的拼杀训练都没有,更别提阵型了,所以认定赵默成根本没有治军的本事。
而且枉为将军,不够威严果断,抓了高山王派来的间谍不但不敢杀掉,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甚至任由人在营中走动最后还放走了,自己还不如去投靠高山王的好。
赵默成判罚他扰乱军心,鞭笞二十。
那散兵不受,一边大嚷,“我是要作战的,宁可被杀,也不愿挨打。”
见赵默成走近,接着嚷:“某也当过千总,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能主帅,我愿与你赌胜,我若败了甘受鞭刑,他日战场做你马前卒。你若胜不过我,当众拜我三拜,叫某三声‘大爷’。”
“好,你说比什么!”赵默成慢回身脱掉大氅。
散兵看一眼为了茗华郭缠龙准备的赛场,道:“就比骑射!十箭定输赢!”
赵默成命人松开那散兵,带马配箭。
只见那散兵持箭在手,翻身上马,疾驰一圈,十箭飞出,全部上靶,七中红心。
确实好身手,那散兵在马上洋洋自得,又跑了一圈才下马,猛击马肚,抱着膀等着看赵默成出丑。
赵默成看马吃痛跑向自己,接过弓箭,直接飞身上马,马步未停直接加速离弦而去。片刻间人马归位,众人只看到赵默成一刻未停,仿若赛马般跑了一圈回来,急急下马查看马儿是否受伤。
每张箭靶如同刚才一般无二,赵默成并没有比那散兵多射中一个红心。
那散兵看到有箭飞出,但每张靶上都还是自己的那支箭,正要叫赵默成认输,待看到被收近的箭靶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原来,赵默成射的并不是靶心,而是散兵刚才射出的箭尾!无论第一只箭中在箭靶的什么位置,第二支箭都准确无误地将第一支一劈为二。
众人看清后,除了叫好声,就是整齐地“将军威武”!
躲在人后看热闹的茗华倒吸一口冷气,出手真快啊,连瞄准都不用的,箭箭罗宾汉!想想自己还曾经在他面前那般自得,脸自然烧了起来。
赵默成直视那散兵,朗声道:“鞭打是按军法,处死是你自愿。我可以成全你,但不是现在。战士当为战而死,因违令而死是为大辱。”
散兵扑通跪地。
赵默成环顾四周,对他的士兵们说:“战场无情,敌众我寡。在将当思求胜,以最小伤亡夺取胜利,在兵当令行禁止,唯命是从,只有上下一心,才能百战百胜。我赵默成既然带你们出去,就不希望少一人回来!”
铿锵有力地话语点燃了校场的激情,连日站军姿的士兵们恢复了热血,他们此刻无比信任他们的将军,“百战百胜”响彻校场。
茗华看到人群后面,多日不见的仇义打马归来。
“好,好。这么说两日后百担即可送到,去请缠龙大哥来。”茗华贴近大帐时就只听到这么一句。
原来仇义不是去做间谍的,而是去筹粮了。
看来赵默成是要开始有动作了,可是,喂,两日后不是比赛的日子吗?叫郭缠龙干什么去?到底有没有人把比赛当回事啊!
两日后,茗华的去留之战。
茗华心无旁骛地骑在红云上,一箭,两箭地射向靶心,座下红云施了定身法一样。
郭缠龙一心雪耻,誓要射出双箭合一,让茗华心服口服,结果两箭后御马时间过长,超风在即将射出第三箭时居然低了一下下头。
恰在此时,箭——离弦!
失之毫厘差之半径,箭靶的半径。
别说红心了,差点儿脱靶,郭缠龙愤而掷弓。
与此同时,茗华第三箭射中红心!
第三局,茗华胜。
三局两胜,茗华居然——赢了!
一个没有想到自己会输,一个没有想到自己会赢。均感意外的两人,无言对视。
郭缠虎远远跑来,捡起郭缠龙的弓递还给大哥,嘴里不闲着:“大哥,这次我可没动!”
马上的两人,对视而笑,互相拱手作揖。
“将军,我输了,我兄弟二人同意羽哥随军出征。”郭缠龙进帐就认输。继而抱拳转向茗华道:“羽哥擒间谍,借粮草,有功。我兄弟会保守羽哥的秘密,但有一事需羽哥同意。”
“郭大哥请讲。”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待大军开拔,羽哥若独居一帐难免逾矩,烦请羽哥居于将军大帐中,方便照顾将军起居。”
原来郭缠龙担心这个啊,好说好说,啊不,不好说!
第29章 堆米撬石
看茗华迟迟不答应,面露难色,郭缠虎凑了上来,“这有什么为难的,你们不是夫妻吗?”
切,又不是没住过一间屋,谁怕谁!
“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茗华想只要我进来了再想让我出去可就难了。
赵默成还在想如何调整茗华及仇义等人的安排,尚未缓过神来,一切就这么决定了。
“夫人真是雷厉风行!”郭缠龙语带笑意。
“龙大哥莫要取笑,我们再计议一下三日后……”赵默成居然害羞了,还好有正事要办。
郭缠虎自告奋勇,“我出去守着!”
茗华兴冲冲收拾了东西回来时,就只剩赵默成一个人了,“将军大人,几时出发?”
“出什么发?”赵默成糊涂了。
“刚才郭大哥不是说……”原来自己误会了,大军何时出发岂是仓促决定的,是自己太心急了。想想自己就这么急吼吼地抱着铺盖卷来了,茗华脸颊发烫。
“那个……刚才郭大哥说我去借的粮,我几时……?”明白了,是仇义。
赵默成诧然地看着茗华,这女人永远关心不到点儿上,现在不是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睡哪儿吗?
既然搬来了,就不费劲再搬回去了,茗华自己走到角落开始铺床。
“你!”赵默成喝住茗华,用手一指内帐,“去里面!”
哈,将军大帐就是好,居然还是套间。
茗华收拾好,出来闲晃,发现赵默成正对着地图发呆。
“将军想什么呢?”茗华的突然出现吓了赵默成一跳,这才想起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在想如何设伏更佳。”赵默成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耐心解释。
茗华看看那地图,鬼画符一样,连等高线都没有,“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哪是山,哪是谷吗?”想想后世的沙盘,那多一目了然!
“当然,默成自诩对陇高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只是对他人描述之时……”赵默成有些挠头。
“跟郭大哥说不清楚是吗?你等着!”
茗华出去不知从哪拎回半袋粟米来,双手托底,一股脑倒在赵默成眼前的地图上。
“你干什么!”真不知道自己一时心软留下这个疯女人是多大的错误!
茗华把米摊开,沿图上一线堆出山谷的样貌,“这样不就行了?”
赵默成眼前一亮,“劳烦羽哥再请龙大哥来。”
郭缠龙再次前来商讨时,对这堆米成山的想法赞不绝口,山形谷口如临其境,如何设伏,怎样进攻,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