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得了这番鼓励, 胆气略壮了些,遂小心翼翼说道:“今日恒亲王之事……”
成德帝眉头一皱。
赵皇后知道这话令其不快,忙转口道:“自然,恒亲王出言无状, 陛下赶他出去也是应该的, 只是臣妾想着,太子年纪渐长,提亲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为免此类事再度发生,也免得有些人生出觊觎之心,陛下还是早早决断, 为太子定下一位太子妃才好。”
她近来也想通了,郭贤妃那样的蠢笨性子,郭丛珊又不似良善之辈,太子妃也不必定得是郭家人,只要家世过得去,又品貌皆盛,她这个母后也能知足了。
成德帝淡淡说道:“朕已问过太子的意思,他自己也有了主意。”
“是谁?”赵皇后忙说道。怎么父子俩都没跟她商量?
“就是东宫那位良娣傅氏。朕已经答允太子,若傅氏这一胎诞下皇长孙,就立她为太子妃。”
赵皇后脸上的惊愕简直掩饰不住。怎么就定下那个傅瑶了?凭什么就定下她了?
当着成德帝的面她当然不敢质问,只赔笑说道:“可是本朝从未有过良娣擢升为太子妃的先例,且傅氏的家世到底浅薄了些……”
成德帝打了个呵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死人立的规矩来难为活人。家世的问题更是好说,论起家世,又有谁能高过咱们皇家?无论祯儿娶谁做太子妃,都不会高过他自己,何况他自己就是堂堂大历太子,还需要攀附权贵么?与其日日想着门当户对,倒不如选一个品貌皆入得自己眼的,只要祯儿喜欢,又有何不可?”
赵皇后听了这一番长篇大论,只好呆住,她勉强笑道:“可是陛下同太子就这么自己定下了,也未跟臣妾说一句……”
成德帝瞥了她一眼,“跟你说了你就会答应吗?商量也是白商量,明知道白费功夫,何必花这样气力?祯儿倒是聪明,直接来跟朕提,反正只要朕准了,旁人有异议也得憋着。”
赵皇后还真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这父子俩的行事真是令人不快。好在她很识时务,不至于跟成德帝顶嘴,只能努力挤出笑容,笑得却比哭还难看,“陛下既然已经决定,那臣妾也无话可说了。”
成德帝叹了一声,拉起她的手,轻声说道:“阿媛,朕知道你一直多有不平,想为祯儿选一个家世高贵的太子妃,可太子妃毕竟是伺候太子的,若祯儿不喜,你再如何强求也无用,倒不如由着他,他高兴了,也会感念你这个母亲不是?”
赵皇后的闺名就叫阿媛。
成德帝多少年不曾叫过这个称呼,如今乍听此言,赵皇后心中不禁一颤,由着成德帝拉起她的手,脸上的神色也柔和多了。
一个女人若带了几分温柔,无论如何都不会难看到哪儿去,何况赵皇后保养得宜,并不怎么见老。
成德帝一时情动,手指不自觉地移向赵皇后的领口,要解开她的衣襟,触碰那滑腻的肌肤。
赵皇后垂眸说道:“陛下,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
成德帝顿时兴味索然,翻了个身,“睡吧。”
赵皇后愣愣地看着重新闭上眼的男人,陡然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她刚刚不过是假意推脱,目的是表现一个皇后的端庄,只要成德帝再接再厉,她一定会依从。
岂料成德帝就将她视作拒绝,很快冷下热情。
或许夫妻之间,本来就不该有诸多伪饰。
赵皇后慢慢躺下,侧着身,盖好被子,眼眶一片湿濡。
正月初八,宫外传来消息,陈氏顺利产下她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举家欢庆。傅瑶因不便出宫,就让人送了贺仪过去,连洗三的份也一并捎上,心中却也着实有些惦念,希望见一见自己那刚出世的弟弟。
岂料才出月子,陈氏就请旨入宫探视。傅瑶虽担心她的身子,耐不住陈氏执意央求,只好答应。
好在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天气也渐渐和暖,不用担心吹风受凉。
傅瑶好奇地看着小弟弟。刚出世的婴儿安安静静躺在襁褓里,舒舒服服地闭着眼,偶尔动两下手脚。胳膊小腿都像藕节似的圆胖白皙,面颊则是红润通透,看着可爱极了。
原来小孩子都是这般好看。傅瑶不禁伸手抚上孩子柔软的胎发,“这孩子生得真好。”
陈氏笑道:“那是你没见到这孩子刚出世的模样,又瘦又没精神,小脸儿皱巴巴的,活像个小老头,你爹还说怎么生了个猴子。”
傅瑶嗔道:“爹怎么这样?哪有人嫌自己的骨肉丑的。”
“好在这一个月渐渐长大了,大约奶水充足的缘故,总算比先强壮了些。”陈氏说道。
傅瑶心中那点母性被激发起来,爱不释手地看着孩子,问道:“取了名没?”
“取了,叫做阿渺。”
傅渺……傅瑶轻轻皱眉,“怎么像个女孩子的名?”
“原是你爹说的,男孩子取个女名才好养活,不然容易生病。”陈氏似乎也有点不满,“你爹他读了一辈子酸文,居然也信这些穷讲究,不知道他在翰林院干些什么。”
傅瑶不禁失笑,只得好言相劝,“算了,一个名字而已,不拘叫什么都行,总归将孩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她看着陈氏将衣裳撑得鼓胀的饱满胸脯,陡然想起一个问题,遂问道:“娘,府里请了乳母没?”
“早就请好了,现在孩子白天还是由我亲自照拂,晚上再交由乳母带。”陈氏叹了一声,“我倒是想时刻招呼,可你爹说我这个岁数,怕我累着,一定要我歇息。”
这样啊。
傅瑶虽未窥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已猜出大概。果然大户人家都不用自己哺乳的,就连傅氏这样的门第,都还请了乳母喂奶,何况宫里这样的情况?
陈氏瞧见她神色,倒心有灵犀猜出几分,“你月份渐渐大了,乳娘也该找起来了吧?”
想到生产临近还有许多烦琐事,傅瑶便不自在,随口说道:“现在还不急,等产期将近再寻不迟。”
陈氏也不敢催逼,只说道:“那你可得留个心眼,乳母多是从宫外找寻,你顶好自己细看一遍,有那妖娆不安本分的便及早打发出去,免得生祸。”
这大概是所有大户女人的经验之谈。
傅瑶微笑道:“好,我知道了。”
心下不由嘀咕:元祯总不至于饥渴至此,连乳母都不放过吧?
陈氏又探手摸上她的腹部,“你这肚子也是尖尖模样,想必是个男娃儿。我怀着渺儿的时候旁人都这么说,瞧瞧,果然应验了。”
傅瑶仍旧笑着:“生男生女都好,反正女儿还年轻,往后也不是没机会。”
其实张太医倒是悄悄跟她说过,说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可是生育这种事,单凭脉象怎么做的准,总得生下来才知道,因此傅瑶绝口不提。
陈氏笑道:“这两孩子年纪相当,若一齐长大,倒也是件趣事儿。”
小香脆生生说道:“夫人,那咱们良娣可太吃亏了,就算年纪差不多,辈分可足足差了一辈呢!”
众人都笑起来。
元祯回来的时候,陈氏早已出宫去了。元祯便坐到傅瑶床边来,绕着她一缕青丝问道:“见到你弟弟没,觉得怎样?”
“挺好的,”傅瑶若有所思说道,“长得很好看。”
元祯不无醋意地说:“有多好看,莫非比孤还强些?”
傅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人有毛病吧,怎么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元祯笑嘻嘻地爬到床上来,坐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问道:“还说什么了?”
“也没别的,就问了娘请乳母的事。”傅瑶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随口说道。随即才反应过来,怎么连这种话都说了?
元祯却已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哦,乳母啊。”
他修长的手指从背后绕过那道防线,以刁钻的角度来到她胸脯上,隔着衣裳轻轻打着旋儿。
傅瑶恨恨打落他不老实的手,“流氓!”
她本来还有些迟疑,想自己要不要亲自哺乳,现在则是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若真个自己动手,保不齐元祯会来和孩子争奶喝,这色胚!
三月初,常贵太妃病重,其子诚郡王携亲眷进京探视。常贵太妃看来还能拖些日子,诚郡王妃只好留在宫中侍疾,因幼子无人照拂,便请旨也让住到宫中来。
成德帝答允了,怕小孩子过了病气,就交给赵皇后教养。赵皇后本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宫中人人皆知,这位郡王世子顽劣的厉害——但碍于圣命,也只好苦着脸接受。
常贵太妃得的并非时疫,照理说不会传染,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者,老年人一卧病往往气味熏人,令人不堪忍受。因此,成德帝便单独辟出一间宫室,供常贵太妃安居养病。
除了郡王妃日日守在床边——她自己大概也不是多情愿,只是孝道不可违罢了——宫中少有人过去探望,即便看了,也是一眼就走。
先帝在世时,常贵太妃固然宠擅一时,可如今先帝驾崩,她的风光早就到头了。且常贵太妃为人傲慢,宫中少有人与她交好,于民心上就落了下乘。
太后更是一次都没去看过。女人的嫉妒心是天生的,即便江太后也不能免俗。何况常贵太妃仗着有宠,没少作践当时的江昭仪。后来江昭仪成为太后,没发落这位对头已经算仁厚了,更不用向她示好。
傅瑶有身孕,自然不用看望病患,倒是江太后叫她过去,问了常贵太妃的情况。傅瑶也只好将太医院的判决复述一遍,说常贵太妃病势虽险,若能熬过这个春天,倒也无妨。
江太后听了便不言语。
傅瑶默默叹息一声,想这些老一辈的恩怨情仇也难算清。
从寿康宫出来,小香看着满地绿草如茵,香花烂漫。她本是小女孩心性,又素性活泼,不禁雀跃起来,凑趣道:“良娣,咱们往御花园走走吧,这样好的春光,若不看也可惜了。”
傅瑶月份渐大,行动迟缓,近来少出来走动,每日躺着也觉闲得慌,便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沿着御花园的夹道行来,就看到道路尽头,一架秋千开满了紫藤花,远远望去如云霞一般,美艳极了。
小香笑得更欢,“良娣,这花开得真好,咱们过去看看吧。”
傅瑶清楚她贪玩的性子,一定是自己想荡秋千了。算了,反正她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成,让小香散散心也好,免得闷坏了。
便任由小香扶着她过去。
谁知才走到半路,身旁就有一个身形飞速掠过,险些将蹒跚行步的傅瑶撞倒。
小香忙扶稳她,竖眉朝前面那人喝道:“你这人长没长眼睛,没看到傅良娣在这里吗?”
那人却是个小孩子,身材矮小,大概总不超过十岁。
男孩子仰着鼻孔,哼哼唧唧说道:“什么娘地、爹地,我不懂这些,谁让她自己慢吞吞的,挡着我的路!”
“你……”小香的肺几乎气炸。
傅瑶也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这是哪来的熊孩子?
果然她最不喜欢熊孩子。
第38章 耍手段
男孩子蹭蹬两下爬上了秋千架, 便要占据这公物。小香看着不服气, 待要把他拽下来, 傅瑶按了按她的手, “让他去吧, 咱们不必理会。”
换做平时, 她或许会逮着机会教训这臭小子一顿,但如今既有身孕, 她该学着心气放平和些。
小香虽不忿,也只好就此作罢。她扶着傅瑶的胳膊,慢慢赏玩旁边的景致——若就此退回去, 倒好像怕了这熊孩子似的。
熊孩子胆子大得很,秋千高高荡起,几乎飞入天际。
小香看着不入眼, 扬声道:“你当心摔下来!”
岂料她一片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熊孩子只是不理,小香自己倒生了一顿闷气。
老天爷大概真是长眼,那男孩子越荡越高,一不留神, 险些撞到墙上, 总算他应变得快,忙翻身下来,才没有摔伤。
他怒气冲冲走到小香身前,指着她的鼻子说道:“好啊,你这小婢竟敢咒本世子!等我告诉皇帝伯伯, 看他怎么收拾你!”
说罢甩袖走开。
“你……”小香待要拉着他争辩,又被傅瑶安抚住:“让他去吧,和小孩子争什么,就当是被马蜂叮了一口。”
小香虽然鲁莽,可也不笨,她忧心忡忡说道:“他自称世子,宫里的世子,可不就只有诚郡王府那一位,若他真到陛下跟前进谗,咱们该怎么办呢?”
“他有那个胆子才怪呢!”傅瑶轻嗤一声。这位王世子元禧的顽劣众人皆知,成德帝不会糊涂到相信他的鬼话。
“去吧,现在秋千架没人了,你可以尽情玩了。”傅瑶企图用这个分散她的注意。
小香闷闷不乐的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连秋千架都无精打采。
傅瑶则走到紫藤花架前,深深嗅着,用香气来平息心中的愤怒——她也憋着一肚子火呢。
在御花园消磨了一会儿光阴,小香便扶着她返身回去,岂料经过园门口那棵梧桐树下,就见昌平叉腰站着,旁边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比她矮了半截,另一个还要矮小。
傅瑶定睛看时,见其中一个正是诚郡王世子元禧,另一个身量才一丁点的,则是张德妃膝下的三皇子元福。
几人仿佛正在激烈争吵,旁边的宫婢乳母们都搓着手站着,面色惶然,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傅瑶携着小香的手过去,就听到三皇子大哭的声音,昌平则是一脸愤怒地指着元禧:“这是在宫里,谁许你用弹弓伤人?”
元禧手里果然拿着一个皮筋做的简易弹弓,他懒洋洋说道:“我本来想打树上的黄雀,谁让他不长眼挡在我前头,我是不小心才打中他的。”
三皇子捂着额角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昌平更加愤慨:“你这混账睁眼说瞎话!他才这点高,怎么挡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