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近产期,傅瑶越觉得心里火烧火燎,迫得张太医不得不给她开一些清热降火的方子,并劝导她放宽心神。
元祯也一脸淡定的说:“阿瑶,你这样把自己弄病了,回头吃药伤及胎儿,不是得更难受吗?”
傅瑶见他轻轻松松的模样,自己便更加郁闷,“殿下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元祯奇道,“你又不是没生过。”
傅瑶急了,“就是担心那个……”
她看看四下无人,方挨近了小声说道:“倘若生下来仍是女儿,该怎么办?”
会不会惹人耻笑倒是一说,皇帝本就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到时一见货不对板,只怕会勃然大怒。
元祯见她语气急切,不得不俯下身,郑重安抚她道:“你放心,就算真是如此,孤也有应对之策。”
他朗然笑道:“天塌下来有孤盯着呢,你如今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其他的都由孤来操心。”
话虽如此说没错,不管怎样,成德帝都不会将她一个女流放在眼里,会首当其冲追究元祯的责任,不过……自己就这样躲在元祯背后,任由他抵挡枪林弹雨的扫射,这样真的好吗?
傅瑶难言的望着他,心情复杂。
从几时起,她和眼前这个人已变得不可分割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还没到决定胜负的那一关,元祯却没法再陪着她了。
傅瑶高坐在贵妃椅上,眉目冷得像冰,她身旁的小香也跟她摆出一样严厉的派头。
座下的张德保汗如雨下。
小香叱道:“你方才在廊下同秋姑娘鬼鬼祟祟说些什么,现在当着太子妃的面,还不从实招来!”
张德保陪笑道:“没……没什么……”
小香愈发疾言厉色,“你还扯谎,我明明瞧见你两个背着柱子交头接耳,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妨光明正大摆到人前来?”
傅瑶见这副模样,不禁也起了疑。前朝就有宫女与太监对食、以致秽乱宫闱之事,这在宫中是严格禁止的,一旦查出,连她这个主子也逃不脱干系。莫非秋竹也与太子身边的这小太监暗通款曲?
只不过,张德保长得虽不难看,秋竹也不至于瞧上他呀!
她按下疑惑,柔声说道:“德保,你若老老实实的禀报与我,或许我还能帮着遮掩,否则,恐怕我只好将你交到椒房殿去,由皇后娘娘查个清楚。”
这一出恐吓果真有用,张德保磕了个头,苦着脸说道:“太子妃恕罪,奴才并非有心欺瞒。既然您一定要知道,奴才照实说便是。”
他迟疑了一下,“奴才要说的事,并非关于奴才自身,而是太子殿下。”
傅瑶很是意外,“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张德保又咚咚嗑了两个响头,才大胆抬头说道:“回太子妃的话,殿下他、就要被贬去云阳郡了!”
傅瑶楞了一下,还不能消化眼前的事实,“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被贬?”
“说是三日前御史大夫梁大人上了一封奏疏,弹劾中书省的赵大人贪污七十余万两白银,连同他名下的两栋大宅一起被查封。皇上勃然大怒,此刻已经将人收监了。”张德保面色惶急说道。
一下子收到的讯息太多,傅瑶几乎不能理解,下意识问道:“这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那赵大人,正是太子从前保举的。太子妃您也知道,外头人本就对太子诸多攻讦,这会子出了事,又有几名大臣联名上书,无论陛下有心责罚也好,堵人口舌也罢,殿下这回都不能再留在宫中了!”张德保捶胸顿足说道。他这人本来颇有喜感,就连哭的时候,也还是像笑。如今脸上却揪扯得非常难看,可见也是焦急到极处。
这消息对傅瑶而言可谓晴天霹雳,她本以为元祯会陪伴她度过这最难熬的几个月,谁知道他却要走了——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她本以为自己相当坚强,听到这消息的一刹,才知道自己会那样紧张和惧怕,她离不开元祯,也不能没有元祯。
傅瑶呆了一呆,木然问道:“三日前的消息,你为何不早些告知与我?”
张德保忐忑的望向她,“是太子殿下说的,说不必让您知道。”
果然如此,元祯有心瞒着她,这样重大的事也不肯与她分担。
傅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莫名难受,她正要吩咐张德保退下,就见秋竹抱着一捆新领的绸缎进来,笑道:“主子,尚衣局又有新花样了……”
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德保,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她怯怯看着傅瑶,“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傅瑶摆了摆手,张德保飞也似的告退,临走还抹了把额上的汗,心里暗暗叫苦:他将此话对太子妃说了,回头太子知道,不定会怎么罚他呢!
小香责备道:“秋竹,你知道太子要去云阳郡的消息,怎么也不跟太子妃说一声呢?”
秋竹连忙跪下,“婢子并非存心欺瞒,只是兹事体大,张德保也只敢悄悄的跟奴婢说,且叮嘱不可告诉太子妃,奴婢才不敢生些口舌是非。”
她抬头望着傅瑶,言语恳切地说道:“主子,殿下不让您知道,自然是不想你为此伤神,你若是为这个伤了自己身子骨,就耽误太子的一番苦心了!”
第81章 惊闻
傅瑶不禁郁然叹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元祯是为她好, 可是她需要的不是保护, 而是分担, 元祯不肯对她坦诚以待, 究竟有没有将她视作真正的妻呢?
晚上元祯回来, 傅瑶依旧如常的接待他,却在撤下帐帘后不经意的提起, “我观殿下近日心事重重,是否遇到了什么烦难事?不妨说出来,让妾身与您一同分担。”
元祯要是敏锐一点, 或许能察觉她话中的异样,可是他近日心绪也不似平常,因随口说道:“无事, 你多心了。”
“真的没有?”傅瑶婉转看了他一眼。
这回总算引起了元祯的注意, 他警觉问道:“是否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傅瑶也懒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说道:“我若不主动提起,殿下是否还要一意孤行瞒着我?”
她一脸幽怨的看着元祯,“殿下都要离宫了, 难道要等我一觉醒来, 才发现您不在身边吗?”
“你都知道了?”元祯诧道,“谁告诉你的?”
“殿下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要说是与不是。”傅瑶一副倔强做派。
元祯抱着她,声音放得格外低柔:“你放心,父皇只是让我去云阳郡巡视一番, 打的是微服私访的名义,想必过不了多久依旧能回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跟被贬斥没什么两样,只是太子不可能说废就废,成德帝如今是在气头上,不得不如此消火,想必等他气平了,便会让元祯回来。
傅瑶犹豫着问道:“那姓赵的真犯了事?”
元祯苦笑道,“我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被人栽赃,但如今罪证确凿,他也在狱中绝望自裁,我也只好认了。”
他到底年轻,哪能事事做到无懈可击,不管如何,现今被人抓到把柄,他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凝视着傅瑶,“我只是不放心你。”
傅瑶接受了现实,反而很快镇定下来,她抓住元祯宽厚的手掌,“我会照顾自己,可是殿下你更要小心,外头不比宫里,暗处贼人颇多,你须仔细提防。”
云阳郡隔着老远,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背地下黑手,毕竟不像宫内禁卫森严,若是太子暴毙,可不就趁那些人的心了么?
元祯拢了拢她的头发,“我知道。”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傅瑶突然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殿下可不许瞒着我,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妻子,相公瞒着妻子太不成话了。”
元祯讪讪道:“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那也不成,”傅瑶使起了性子,很坚决的说道:“总之,殿下不该单告诉张德保而不告诉我,难道在殿下心中,张德保比我还重要吗?”
元祯听了这话,又是无语又是欢喜。无语她吃小太监的醋,欢喜她连小太监的醋都吃,可见是真在意自己。
*
赵皇后许久不曾踏足御书房,如今再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看着伏案批阅奏章的夫君,看着他黑发里杂着的一根银丝,深刻感知到他也老了,尽管两人并非同时老去。
成德帝听到脚步声,淡淡抬眸,“皇后是来为太子求情?”
“是。”赵皇后抿了抿唇。她是来救自己的儿子,自然不必绕弯子。
“那么皇后大可不必。”成德帝冷淡说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太子犯了错,自然也一样要受罚。”
“可他是堂堂太子,陛下将他贬往云阳,却教天下臣民会怎么想?”赵皇后深吸一口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不如饶恕太子这回,臣妾敢保证,太子以后绝不敢再犯此等错误。”
“皇后便是一直如此教导太子的么?”成德帝冷笑道,“所以才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可以取朕之位而代之了?那赵炎秋贪污之案属实,太子曾保举他也辩无可辩,莫非因为他与皇后你同姓赵,所以皇后才这般护短吗?”
“皇上!”赵皇后听这话好没道理,脸上不禁憋得紫涨,“照陛下这么说,既然太子是因保举赵炎秋而获罪,那么太子也是由您亲自选定,是否陛下也该同罪论处?”
“皇后!”成德帝怒拍桌案,“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赵皇后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怎可拿着太子之位来说嘴,若成德帝一气之下废掉太子,不是更得不偿失吗?
她微微阖目,“陛下这般着恼,究竟是在气太子,还是在气臣妾?”
她此刻脑中竟难得清醒,太子一向举止得宜,纵然未有什么大功德,却并未犯什么错失,何至于气恼到这个地步?只怕此举不只为了惩戒太子,还要隔绝他们母子之情,使她不得与太子相见。
她问出这句话,语气里实是带了几分战战兢兢。
成德帝冷冷的望她一眼,“兼而有之。”
“臣妾明白了。”赵皇后苦笑一声,再抬起头脸色已然平静,“陛下要怎么罚便怎么罚吧,臣妾绝无异议。”
走下台阶时,她更觉恍惚,多少年的夫妻了,从几时开始,她不再是那人的妻子,只是一个皇后呢?
脚下一个趔趄,赵皇后险些跌倒。
内侍杨凡忙搀住她,“娘娘小心别摔着。”
他脸上带着一点古怪的微笑,可惜赵皇后正满怀心事,并没有留意到。
*
傅瑶挺着肚子给元祯收拾行装。
元祯见她辛苦,心下老大不过意,“你何必亲自动手,让宫人们来就成了。”
傅瑶有一种罕见的执拗,“这是我为殿下效劳的最后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元祯笑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以后不再回来了。”
他依依牵住傅瑶的手,“我走了之后,你的日子怕是会难过得很。”
“不会,”傅瑶轻快地说道,“我还有着身孕呢,他们不敢亏待我的。”
“我不是说这个,”元祯含笑看着她,“我是说,怕你见不到我,心里会跟蚂蚁爬似的。”
“做梦吧,谁要想你?”傅瑶在他怀中扭扭捏捏。
元祯在她耳边轻轻的呵着气,“真的不想吗?”
那股痒痒的感觉直冲上来,傅瑶忍不住,只好投降,“好吧,大约会有一点点。”
元祯恰到好处的收手。
临行前,他在傅瑶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傅瑶原本存了许多话想说,临到头来,却只得一句:“保重。”
“你也是。”元祯说道,摁了摁她的手心,仿佛如此就能传递些力量。
傅瑶看着他离去。
他这回真是走了。
成德帝到底得顾全太子的名誉,明面上并未说是处罚,只道是替朕出巡。众人也只敢背地里嚼些舌根,当面并不敢说三道四,见了傅瑶这位太子妃,照样得打声招呼。因此傅瑶的生活与从前并无二致,除了太子宫变得更冷清了些。
赵皇后又病了,太医说是积忧成疾——其实等同于心病,虽然照样的开了药,吃下去跟没吃一样。傅瑶每三五日也多去看一回,兼送些补品过去,勉强尽到一个媳妇的本分。
除此之外,她就只得闲往寿康宫走动走动。江太后愿意听她说话,她也愿意在江太后这里消磨些时光,彼此都觉得很舒心。
江太后看着她已经膨胀如圆球的肚子,笑道:“瞧这模样,大约快生了吧?”
傅瑶含着恬和的微笑摸了摸腹部,“太医说,大约还有不到一个月。”
江太后道:“哀家听太医说了,你这一胎胎像洪迈,看来是个健壮的男孩。”
“但愿吧。”傅瑶说道。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也不愿为未知的情况着急,她只想平安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元祯也一定希望她这么做。
江太后对她的状态很满意,又叮嘱她,“如今天寒地冻,你又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就别乱走动,仔细惹出乱子。”
傅瑶含笑应是,一面却觉得奇怪:江太后近来说话,常带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她坐够了起身告辞,小香陪着她出门,不禁缩了缩脖子,“这大冷的天!”便将一个手炉塞进傅瑶袖管里。
傅瑶笑道:“谁叫你平时爱睡懒觉的,你若多练练身子骨,也不至于这样受不住冷。”
因近来常有积雪,傅瑶弃了辇轿改为步行——坐轿恐怕跌倒,慢慢走着反而安全。
两人走到从御花园的甬道过去,梅树下忽然传来两个宫婢的私语,“你听说了么,太子殿下好像在云阳郡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