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零碎,简单,却已经是谢谨很久没有关注的事情。谢谨喜欢听她说话。安茹的声音并不温柔动听,却很独特。仿佛只有她高兴,就能把天生的星星摘下来一样,顽皮又活泼,甚至是执拗。因此,在谢谨眼里,安茹对他的执着和坚持,并不会骤然失去。
谢谨此时站在花坛前,手机里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七点半。
安茹今天没有来。
在以往的每一个傍晚,安茹只会站在这里傻傻地等,就算手机里已经存了谢谨的电话号码,唯一的联系也只是在到家后给他发一封平安的简讯,绝不会打扰他。
谢谨曾经问过安茹,为什么一定要等。
“因为我要亲眼看见你出现在我面前。”安茹笑,“只有这样,那种没有你的枯燥和无聊,一下子就都被驱赶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说法,也不过是让谢谨无奈地笑笑罢了。
谢谨终究还是按了呼叫键。手机凑在耳边,传来的等待声一声比一声漫长。
——咔。
电话接通了,却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谢谨。”安茹的声音终于自手机中传来,带了笑意,“你下班了?”
“嗯。”谢谨应了声,“你今天不来的话,我就先走了。”
确定了人没有出意外就好。
“抱歉,谢谨。”安茹声音有些缥缈,像是距离手机有些远,“你突然打过来,让我觉得......生命还是很美好啊。”
谢谨眉头皱了皱,没有回答。
“所以......你能不能来救我?”安茹像是又笑了,声音却越来越小,“我突然,不想死了。你要不要,来救救我?”
谢谨双眸一缩,立马扭头往地下车库走去:“你在哪?”
“你来我家找我,好不好......”突然手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啪嗒一声,像是重物跌落,安茹的声音彻底消失在手机里。
谢谨抿着唇,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车子走去,一路飞速往安茹家赶。他一直是知道安茹家的准确地址的,应该说自从安茹第一次告诉他后,他就没有忘记。
经过那条亮堂堂的小巷再拐一个弯,小胡同里的第一家门牌号就是安茹的家。谢谨并没有把车开太近,在还能掉头的位置就自己下车跑了过去。
安茹的家正虚掩着,谢谨只是微微推开,就看见安茹躺在血泊中,用毛巾绑着的手腕还汩汩地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显然是晕过去了。
谢谨直接弯腰把安茹的双腿抬上了沙发,双手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腕。
“安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谢谨轻声叫唤她,企图确认她还有没有意识。
但安茹并没有任何回应。
谢谨在来的路上就打了120,因此救护车来得十分快。谢谨跟着上了车,一身是血的去给安茹办理入院手续,等了半天才看见小丫头被人推出来。听见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下楼找了间餐馆,粗略的吃了点东西后,又点了碗热粥,以防小丫头饿着。
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夜,他总算疲惫地坐下来,得了空闲来看顾这个疯了的丫头。
说不恼火一定是骗人的。他现在满腔的怒气,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自当年入伍后,再也没有谁能让他这么生气了。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姑娘,分明就是天真又活泼的,就算对待某些事情十分执拗,却不至于会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初次见面时,谢谨对她的某些想法只是怀疑,那么这一次,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
安茹,是真的想死。
。
安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在月前一个逃课的下午,看着麻木枯燥的人来人往时,听见了十分刺耳的追赶声。
她觉得人生无聊,偶尔去助人为乐也挺好。她快步向那个高大的男人走去,却撞到了一个另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留着寸头,肤色黝黑,五官却十分俊朗。但她并没有多在意,只是敷衍的说了句抱歉,跑到那个持刀男子的面前,伸手要把人拦下来。
是的,那男人手上有刀。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因为助人为乐死了,或许还能上个新闻呢!安茹双眸烨烨,笑着想。
这样鼓噪杂乱让人作呕的世界,再见吧!不,是永不再见了!
可她没能等来与世界诀别的一刀,而是等来了那个俊朗刚毅的男人。男人动作很快,只是一瞬间,就把持刀歹人按住,还用手把自己拉到了身后。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热烘烘的,让她一向冰凉的手臂在那一刹那如同被烙了滚烫烫的印子,热气从那一小块皮肤开始游走,很快就跑到了她向来寂寥的心脏。
她抬起头,碰上了男人紧张担心的瞳仁。
他的眼里,有自己从没见过的星光。璀璨如星,绚烂若银河。
真是......十分好看的男人啊!安茹想。
安茹看着他把歹徒交给追上来的警察,若无其事地走回豆腐摊前,拿起自己买的豆腐,低低沉沉的嗓音还有些沙哑粗粝,却让她觉得那样好听。
等到男人转身,低头看着她时双眸还是那样灿烂漂亮。
“怎么了?”她听见男人问。
安茹笑意更盛,眉眼弯成了一抹新月。
再等等好了,这个无聊到极致的人生里,既然出现了新鲜的事物,就该去试着探寻的,对吗,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QAQ
上周太忙了所以没怎么写,这两天马上赶回来了!
下次再也不立flag了..
☆、番外 谢谨与安茹(三)
安茹是在深夜醒来的。小脑袋微微一歪,就看见了已经睡着的男人。
男人的头靠在墙上,微微仰着,双唇微张,露出好看的下颌曲线。他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随着他细微的呼吸颤动,如同振翅的蝴蝶。
安茹无声地笑了,那双又大又深邃的眼睛清亮又温柔。
妈妈,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值得我留恋。
谢谨睡得并不好,挪动着身体的时候顺便睁眼往病床看去,正巧碰上了安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他立马清醒了:“醒了?有没有不舒服?”他坐直了身子,向前探看。
安茹摇摇头,说:“你来救我了。”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谢谨神情一顿,目光顿时清冷起来。
“你又生气了?”安茹笑着问。
在安茹眼里,谢谨是个很爱生气的人。他并不太爱和自己说话,很多时候都只是无奈地笑着,眼里满是纵容。但当他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时候,却颇具威严。
“安茹,这不好笑。”谢谨开口,目光严肃。
安茹看着他的眼,笑意却更大了:“可是,我很开心。”
此生竟然还有人会为我担惊受怕,还有人的双眼里会这样专注地看着我。我很开心啊,我竟然活了下来,还能看见这双星河般美丽的双眸。
谢谨却皱着眉,没有说话。
“我活下来了。”安茹说,“难道不该开心吗?”
“如果你下次再乱来,我不会再救你!”谢谨气愤地说。难得的,谢谨抛弃了自己年长她八岁的成熟,说这话时青涩又幼稚。
安茹微愣,像是惊讶他还有如此一面。但是很快地,她又笑开了,苍白的脸上满是自信:“你不会的。”
“你试试!”谢谨瞪她。
安茹抬起插着针头的小手,因为长度的关系够不到谢谨的手掌,只能幼稚地牵着他的小手指,然后老实巴交地说:“不会了。”
谢谨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目光,原本生气地情绪渐渐被她的温顺所抚平。
“你打电话来,是不是喜欢我?”安茹突然转换话题。
谢谨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一如既往地不打算回答。
她对生命向来消极,但对自己却从不气馁。
“你要是喜欢我,”安茹的语气很是稀松平常,“我或许就能活得更久了。”
“安茹,我希望你能喜欢更多的东西。”谢谨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下来,“你还很小,世界上有趣的东西这么多,只要你用心去体会,就会很快乐。”
安茹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嫌弃他说话老土:“大叔,不要给我煲鸡汤。”
谢谨没有发怒,只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开她有些乱得长发:“我希望你,为自己活着。”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为自己活着,就够了。
谢谨这晚想了很多。
他回想起这段日子与安茹的相处,想起她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等自己下班,想起她和自己说话时盈亮的眼睛,还有从不下垂的唇角。她活泼爱笑,就算不爱学习和异常执拗,也是一个很好的小丫头。可这样一个18岁的高中生,却想放弃自己的人生。
谢谨很庆幸自己成为了她人生的救赎,却不愿意她的人生只有自己一个救赎。她应该热爱生活,喜欢漂亮的衣服,偏爱独特的零食,结交亲密的朋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来找自己,没有任何她独有的快乐。
安茹没再说话,深邃的眼眸只是盯着他,一眨也不眨。
谢谨知道她听进去了,温柔地笑了笑,给她把被子盖好:“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在这里。”
安茹听话的把身体蜷在被子里,在他的注视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妈妈,对不起,我想做一个决定。
若他能爱上我,我就不去找你了。
我短短的人生里没有期待过谁来爱我,他是唯一一个。我喜欢他俊朗的面容,喜欢他高瘦精壮的身材,喜欢他黑逡逡的皮肤,喜欢他说话的嗓音,喜欢他那双星河般美丽的双眸。喜欢他。妈妈,我好喜欢他。
所以我决定,不去找你了。
这个让人无聊透顶的人生里,好像只要有他在,我连呼吸都不会觉得难以忍耐了。
我一定,一定要他喜欢我!
。
安茹逃课成自然,几天不上课也没见学校找来。但连她的父母都没踪影,就未免有些奇怪。谢谨一直把人照顾到出院,都没看见她家人来。
“以后我赚钱了,都还你。”安茹看着谢谨手里一大叠的账单,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谢谨把账单都揣兜里,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赞同地点头:“我会把账都做好,你记得还。”
安茹听见却不高兴了,她努嘴瞪他:“你不按剧本演!”
“剧本该怎么演?”谢谨好整以暇地问。
安茹抬头,邪魅一笑:“用身体还就可以了。”
......谢谨忍不住敲她脑袋:“这梗太老,现在不用了。”
安茹揉了揉小脑袋,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我很喜欢霸道总裁的。”
谢谨却忍不住打击她:“那抱歉了,我不是。”
“阿谨。”身后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娇软温柔,“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茹回头,看见一个娇小的姑娘对谢谨笑。而谢谨立马就上前了,眼里满是紧张:“你怎么在这?三哥呢?”
“我是来检查的,他今天当值,执勤去了。”女人朝谢谨招招手,示意他凑近,然后小声儿地说了句话,笑得十分高兴。
“真的?”谢谨也跟着扬起唇,看着她的目光惊喜又温柔。
“嗯。”女人双眸弯弯,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病态,却一点也不折损她的美,“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哦!”
安茹站在不远处,目光沉静下来,唇角微微扯起后高声说:“谢谨,我下去停车场等你。”
谢谨看向她,上前把人拉住:“你等一下。”
那个女人跟了上来,笑眯眯地向安茹打招呼:“你好,我是谢谨的三嫂,沈濛。”
安茹看着眼前漂亮的女人,唇角微微抿起:“你好。”
沈濛的第六感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孩子并不喜欢自己,于是她很识趣地准备走人。她下意识摸了摸隆起的小肚皮,对谢谨说:“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谢谨却把人拦下:“我送你回家。”
“不用,门口有司机在等我。”沈濛摆摆手,拒绝了。临走前还扭头把手指放在了唇边,示意他不要泄露了秘密。
谢谨看着她一脸调皮地模样,自碰到她后一直紧抿着的唇终于松开,学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算是回应了。
“你喜欢她。”一个十分确定的陈述句,自安茹口中说出。
谢谨目送着沈濛走出医院门口上车后,才扭头拍了拍安茹的脑袋,语气中满是纵容:“不要乱讲。”
安茹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幽深,还有藏得极深的愧疚和难过,如同惹人厌烦的荆棘,勒住了谢谨那双漆黑的瞳孔。
在很多年以后,谢谨总会感叹,他与安茹或许天生就该在一起的。
他们从小就活得谨慎,所以对任何人,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是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准确的猜出对方的快乐和忧虑。所以他能看出安茹的厌世,安茹能看出他对沈濛的愧疚。
而这一刻,安茹确确实实的猜出了谢谨的心思。他至少是喜欢过那个女人的。她对这件事的认知,就像她能从谢谨的眼神里看出,他对自己仅有怜惜一样。
但是她心里并不愉快。她是个执拗狂,认准了某些事物,就会想去做,想去得到。而谢谨是她的猎物,她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爱上其他女人?
“你喜欢我就够了。”安茹说,抬头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偏执。
谢谨觉得颇是好笑地扯了扯她柔软的长发:“那还得再长大一点。”才不过十八岁就整日情情爱爱的,她倒是不知半点羞。
安茹见他脸上挂了随意轻松的笑,只是努努嘴,没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尴尬。谢谨在军队养成了不多话的习惯,而往常像只小莺歌一样的安茹也沉默不言。
车子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安茹穿在身上的外套手袖被微微折起,露出她还用纱布包裹着的手腕。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扯那块缠绕着手腕的纱布,低垂着脑袋,像是不太高兴。
人在习惯了某种事物以后,就会难以忍受它突然发生改变。
就如现在,谢谨忍受不了她的沉默:“你不高兴?”
安茹随口应了声,当做是回答。
“为什么?”谢谨弄不明白,昨天还跟他抱怨医院住着不舒服,今天出院反而不高兴了?
安茹伸出小手指,在玻璃窗上无聊的画着圈,语气寂寥:“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