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叔撕了说明就想走，可姜眉却被万氏叫住了。
“姜眉啊，你等一下。”
不愧是吴花生的亲娘，连这语气都如出一辙。姜眉保持微笑，回头问了一句：“有事？”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万氏不太秀气的眉毛皱起来，眼神里的不满几乎不加掩饰，可是看见一旁人高马大的马叔又露出一分不太真诚的笑容来，“我是说，我要是没事干嘛要叫住你呢？你说对吧。”
姜眉没有回答她的对不对，只依旧笑着看她。
终于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了，万氏便用手肘拐了一下吴花生，示意她开口说话。吴花生还记得那日被刘婆子支配的恐惧，虽然现在刘婆子不在，但是马叔是和刘婆子同样等级的人物，就算自己的亲娘在旁边，她也不敢太放肆，只声音怯怯地道：“我娘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好奇你买那房子来干什么？买房子的钱又是交给谁？”
玉隐村大多数人是不会识字的，这个问题里长和姜眉自然是想到了的，所以让李秀才写了字以后又在下面画了画儿，要是有人想要知道那些字写的是什么，也可以到李秀才家里去问问，就算信不过李秀才，村子里也还是有其他识字的人的。一传十十传百，三天的时间，足够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说现在万氏问的两个问题都是废话，前一个问题姜眉没有在说明上写出来，她也没有写的必要，像里长这样的聪明人猜到便猜到了，其他人如万氏这样猜不到也是没有资格问的。后面一个问题姜眉却在说明上写得很清楚了，那处房子算是村里的共有财产，没人买就算了，有人买的话那钱就只有一个去处，大家平分。如果放在现代的话，姜眉还有一个好法子，就是拿来修路，村子里的路是大家都要走的，拿来修路正好，在谁那里都能说得过去，可是在这个经济和生产都严重落后的玉隐村乃至整个世界，都是没有这样的概念的。既然是乡下，就得有个乡下的样子。没法修路，那钱可不就得拿来平分了嘛。
玉隐村一共有五六十户人，每家按照标准的四个人头来算，就是两百来个人，一人给上一两的话虽然姜眉承受得起，可是四两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还是挺长时间的一笔消费，财不外露，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姜眉的钱拿得这样容易，指不定心思就会歪掉了。俗话说，就怕贼惦记，姜眉心在大也不能让自己整天在担忧中度过。所以姜眉和里长商量过了，每家不管是四个人还是五个人，统统每家只给上二两银子，才几天的时间，也不担心谁家临时分家出去。
“我看你是吴汉生的娘，就跟你说了吧。这钱的数目我是跟里长商量过的，我想既然他是里长，那就应该能做这个村的主。你要是嫌钱少，那就先把我借吴汉生的十五两还给我。你看怎么样？”既然谁都知道是二两银子，万氏还要这样问，就是嫌钱少的意思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万氏的脸也太大了。
“姜眉！你怎么如此不要脸？那钱是你自己借给我哥哥的，凭什么要我们还你？”吴花生有些气急，都忘记了马叔还站在旁边，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一只花猫。
姜眉听到她这句话，不由得默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她们不想承担吴汉生借下的钱，还是在说“我凭自己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要还给你？”如果是前者，那么以后万氏她们再找麻烦，就不用看在吴汉生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了。如果是后者，那姜眉就不得不鼓鼓掌了。
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万氏帮自己女儿的腔，也道：“就是，明明是你自己借出去的钱，不要以为你借了钱给我们家汉生，就可以拿捏我们了。”到这里，她的暴脾气和泼妇劲终于再也掩饰不住了，满脸都是欲望和贪恋。
原来债主是孙子，欠债的才是爷爷这种风气从现在就已经开始存在了吗？姜眉不禁叹为观止，终于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怎么？说不出话了？”万氏以为自己说到了点上，瞬间变为白莲花教众开始好为人师：“姜眉啊，不是婶子说你，你看看你爹你娘都不管你，你自己也是一个女娃娃，总要学点好不是。买房子是好事，只是人心不能太贪，你就拿那么一点钱，能买个屁啊。”
虽然姜眉也不是什么高雅人士，但是万氏这话也实在是太粗俗了，听得姜眉直皱眉，转身就想要走，但是袖子却又被万氏拉住：“唉你这丫头，怎么就走了呢？我话还没说完呢！”
马叔见此状，眼神一横，就要上去拉开万氏，可还是慢了一步，万氏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汉子一把扯到一边，同时汉子气急败坏地道：“臭婆娘！你是不是真的想坏事！”
万氏愣了一愣，看清来人后五官都扭曲起来：“吴老二！你做什么拉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姜眉听到万氏的话，不禁了然，原来这汉子是吴汉生的亲爹，万氏的一只胳膊被他抓在手里，虽不至于动弹不得，但是还是可以从万氏衣服山的褶皱看出来他用了很大的力。
吴老二眉目生得粗犷，发起狠来更是有一种凶神恶煞的味儿，他吼万氏：“我们两个都拉不下脸去借钱，是汉生自己借的钱去读书，但是现在你为什么要闹？是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好欺负吗？儿子的前程，在你的眼里难道还不如一二两银子重要吗？”
万氏双眼一缩，就有点点泪花从眼眶里洒出来，全然不见此前的泼辣，她说：“我也只是想多要点钱给你补补身子罢了，最近你的病越来越重，我真的怕你撑不到汉生有出息的那一天。”
吴花生自从吴老二来了之后就乖乖地站在一旁，显然是心里对吴老二有所畏惧的，但是现在听到万氏的话时，眼神却如锋利的刀子一样射向姜眉，里面的恨意对比上次只有增无减。
姜眉根本不想知道吴花生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了，万氏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苦情大戏，可是她不是圣母，不会就因为这几句话而施舍一点银子给他们。如果真的走投无路，她倒是会出手相救。但是万氏和吴花生之前的表现还历历在目，谁知道下一次不是这样呢？
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一字一顿地道：“这次就算了，如果你们下次再诋毁我污蔑我，我不会再这么客气。希望你们把吴汉生的前程放在心上，没有谁是一开始就想做坏人的。”
万氏这次彻底呆了，她仿佛在回想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也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马叔，我们走。”
刚才万氏因为声音太大，已经吸引了附近的一些人过来围观。姜眉所说的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他们都听到了。此时看向姜眉的眼神就像是看向一个陌生人，里面还有一些畏惧。虽然之前他们就没怎么了解姜眉。此时还是不禁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做这个出头鸟，万氏的心思虽然不能代表玉隐村所有的人，但有一部分人还是这么想的，在这个生活水平不高的村子里，谁不是努力在谋生呢。
“他二婶，你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吧！”一个胖胖的夫人推了一把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妇人，压低了声音道：“之前你还不信，大家都说姜家的女儿清醒过来了，你还打算把这姜眉娶来做自己儿媳妇，现在亲眼瞧见，可不是得歇了心思。”
那妇人暗自摇头，口中道：“可不是，这丫头这个咄咄逼人的样子，果然不是我家大毛能够承受的。”
胖胖的夫人撇撇嘴：“你怎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这孩子虽然是有气势了一点，可哪里说得上是咄咄逼人呢？那万氏实在是太贪心，有这个下场就是自找的！依我看啊，这姜眉稳重又聪明，拿去配官家少爷也使得。”
“可拉倒吧你！还官家少爷呢！你见过官家少爷么你！”那妇人还是耿耿于怀，虽然不认同胖妇人的言论，但是也没有和她吵下去，因为姜眉看过来了。
姜眉的确是听到了，但心里无一丝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她的心是属于李灵均的，什么官家少爷，她才不要呢。
第三十一章
房子既然已经买下来了，姜眉也不浪费时间。
找了木匠去修补破掉的屋顶，还有门窗，同时还定制了很多的木架子，又让人去镇上买了一批铜盆回来，折腾几天，一个简易作坊就算是完成了。
之前姜眉在牙婆那里买回来的二十个少女一直住在姜家宅子里，现在就是需要她们的时候了。之前虽然住在宅子里，但也不是无事可干，每个人都在刘婆子的指导下会了一些制作香水和香膏的方法，就算不精，也是会些皮毛的。
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姜眉也不例外，她提前就给这二十个人在锦绣绸庄做好了衣服。二十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以天蓝色为底，袖口领口还有裤脚都绣了嫩黄色的凌霄花，胸口处是烟粉色的祥云图案，还有小小的用银线绣的“香姜阁”字样，这样的一套制服穿在二八年华的女孩子身上，真是赏心悦目。
“先一人发一套，后面还会再给你们一套换洗的衣服。”在以前的姜家，刘婆子也是手底下有二十个以上丫鬟的人，所以现在做起这种调教丫头的事来，也是得心应手得很。
这些丫头甭管之前是小家碧玉还是乡下姑娘，统统是从牙婆手里出来的，牙行里的条件那是相当地差，所以在当时姜眉要去买她们的时候，向往的眼神才会那么不加掩饰，而来到姜家以后，虽然还是像在牙行里那样大家都住在一起，但是有饭吃有衣服穿了，做的活儿又那么轻松，心里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个个子瘦小的女孩小心翼翼捧着发下来的衣服，用手轻轻摸上面绣工精美的凌霄花，眼里的泪花闪现出来，哽咽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这个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可是并没有人接她的话，因为旁边的人大都是这个想法。就算不是在想衣服，也是想到以后的生活，心里有了一丝希望，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但是却没有人敢哭出来，因为怕惹恼了姜眉，毕竟从来到姜家到现在，她们和姜眉相处的时间还是挺少的。
“以后我会亲自教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学好好做事，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虽然姜眉制香的那点技艺还不到大师的级别，仅仅只算得上是皮毛，但是现在就公布出去还是对她挺不好的。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姜眉会制香的事不打算在这些人面前隐瞒，如果连放在自己作坊里的人也不能信任的话，那就非常失败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们也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位置上的人，你们是香姜阁的人，以后就要记得，不该说的话出去别乱说，你在我这里学的东西也不要拿出去让别人看到。有一句话我只说一遍，但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是签了死契的。”
在这个年代，奴隶是最低等的人，特别是签了死契的，在权贵面前简直就是如同蝼蚁一样的存在，主人家打死了便打死了，就算是没有理由的打杀，官府也是没法插手的。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惨白一片，显然是都知道死契背后的意义。眼前的姜眉虽然才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甚至还不如她们某些人高，但是她手里握有她们的死契。她要她们死，她们便没有活的可能。
“但我当真不想做那恶人，所以我现在就在这里承诺你们，只要你们尽心为我做事，以后我可以把你们的死契还给你们，你们或走或留，都看你们自己愿意。”
“还有，虽然这个作坊是我的，你们是为我做事，但你们也是在为自己做事。以后这个作坊还会进很多人，但你们二十个，是第一批，是这个作坊的元老，我让你们跟我一起分这个作坊的收成。比如说，下个月赚了一百两，那你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两银子，剩下的八十两就是我的。一两银子的价值你们自己应该知道，在这样的村子，够一个家庭生活大半年了，而你们是每个月都会有这一两银子。所以，你们干得越多越好，就是在给自己做事给自己赚钱。”
先抑后扬，让她们的期望值先低到一个程度，然后再许给她们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姜眉不是很懂把握人心，她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就这样做了。事实表明，这样做是对的。面前的一排女孩子已经不是浮在表面的感动和欢欣了，她们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希望。
本来来到这里，就是纯粹的奴隶身份，但是姜眉给她们的感动实在是太多了。以后她们不是只需要埋头的下人，她们还可以拿工钱，而且是做得越多拿得越多，还有希望拿回自己的死契，摆脱奴隶身份。
“得主如此，夫复何求！”一个女孩突然在姜眉面前跪下去，口中又悲呼一声：“日后拢烟若背叛姑娘，必不得好死！”
她就像那日在牙行里面求姜眉买下她的那个人一样跪得那么坚决，但她不是那个女孩。姜眉看了看她，生得眉清目秀，虽然和众人一样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是即使跪下也仍旧挺直的脊背也昭示了她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孩子，更何况，她那句“得主如此，夫复何求”又何尝是一般人就能讲得出来的。
而且她还有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姜眉走到她面前，伸手扶起她，柔声道：“拢烟，你起来。”她又转向众人，语气未变：“我不需要你们发这样的毒誓，你们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了。”
其他的话再无需多说，话不在多在精，说太多有时候还会失去本来该有的效果，如果心里没有那个打算的人，你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刘婆子这几日都与这二十个人相处，自然知道她们每个人的脾性和性子，按照刘婆子的话，姜眉把这二十个人分成了五个小组，每个小组四个人，另选一个合适的来做小组长。虽然有时候太抱团不好，但是在姜眉刚才已经制定了那样一个“多劳多得”规则的情况下，这样有利于增加她们的积极性，互相之间的竞争更有利于成长，双管齐下才能做大地发挥她们的作用。
这五个小组长里面有两个人选都无异于对姜眉的眼光给了一个赞，一个是刚才的拢烟，一个是那日跪在牙行求姜眉买下她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妞，姜眉听得一皱眉，便给她改了“春意”。选择小组长的标准不仅是看她们的认真程度，还看组织能力和反应能力，另外三个一个叫如眉，一个叫柳绿，还有一个叫云燕。有人对自己当选小组长喜形于色，有人非常的淡定，但是都没有出现什么让姜眉厌恶的表现，她心里对刘婆子的能力更加地肯定了。
姜眉给她们上的第一课是炼蜜，香料和蜜的结合可以让香料成型更加持久，香味更加醇厚。
第一步是把蜂蜜放在一个小蛊里重汤煮，这个蜂蜜就是普通的蜂蜜，但是品质还是要找偏好的。第二步是把蜂蜜倒出来熬制，在熬制的过程中注意除水、除杂，最后测试粘稠，如果太老的话就加点水继续熬。粘稠程度要达到滴水不散。炼制好的蜜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加入香粉，两者快速拌匀，合二为一没有明显的分层以后就可以搓制香丸了。这个年代是没有一次性手套的，所以需要把手洗干净，才能让搓制出来的香丸没有异味。姜眉找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就是为了她们的年轻机灵和干净。
最后将多余的香粉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把搓制好的香丸放在香粉上面裹一个香衣，然后拿去静置。静置的过程要每天翻动一次以让多余的水分蒸发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