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而季慧然肚子里的孩子,却很有可能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季念然不期然就想到了先帝、想到了寄王。她突然间就理解了皇上对于寄王一脉的忌惮,理解了为什么在寄王已经就藩、寄王世子留京做人质的情况下,皇上依然不想给他们一点活路。
皇上这一脉子孙单薄,为了不给政敌有机可乘的机会,他必须先把自己的敌人打到不能翻身。
季慧然把手炉抱在怀里,却又不能压在肚子上,只能支着胳膊。她冷笑一声,笑声中又透着得意,“太子妃最近也有些慌了,每次太医院的医官过来给我扶脉之后,都要被她叫过去,询问我肚子里这个是男是女。哼,连太后、皇后问话,医官都不敢说实了,又怎么会和她说呢!”
太子妃的这个做法,虽说季念然可以理解,但是看在外人眼中,却是一个太子妃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的信号。季念然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一把抓住季慧然的手,“这事你和母亲说过没有?产婆……”
季慧然摆摆手,示意季念然放心,“这些事情,宫里自有人安排。娘就算知道了也插不上手,我只让她放心。”她瞥了一眼窗外,声音低沉下来,“刚刚你在外面不进来,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和你说话……”
季念然叹了口气,“是太子妃殿里的丫鬟竹萱,我刚在先被带到太子妃殿里给她请安。”她看了看季慧然的神色,见她并没有露出不悦,才继续说道:“出来到你这边来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你殿里的小监人了,她还一定要亲自送我过来,我也不好推脱。不过走到你殿门口时,我就把她给打发走了,因此耽搁了一下。”
刚刚太子妃暗示竹萱一定要送她过来,这让她心头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萦绕不去。但是若说太子妃存了什么借她当幌子要害季慧然的心思,她又拿不出证据来。
太子妃毕竟是东宫的女主人,让身边的人负责接送客人,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再加上季念然的另一个身份——若不是就季慧然身在东宫,凭借秦雪歌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季念然在太子妃面前就天然比别人多了几分体面。
听到季念然的话之后,季慧然一下子缩了缩眼仁,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玄妙起来。她低头思忖了片刻,才带着几分愤恨地道:“她……还是不肯死心!”
“怎么?”季念然被季慧然的话语吓了一跳,这句话可做出来的理解简直太多了,她只一眨眼就已经开出了三、四个脑洞来。
“没什么。”季慧然的脸色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她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虽然笑得略显僵硬,却终究是掩饰住了自己的真实感情,“这几日,她动不动就找理由让她那边的丫鬟过来探听消息,不过十次里总有三、四次能被桂嬷嬷给挡在外面。”
竟然派人来得这样频繁?季念然又泛起了疑惑,“这才几月她就这样心急了?你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值得她探听的?”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季慧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现在啊,就一心伺候好了肚子里这个小祖宗是正经,只要她不真的来害我,就算是把她那正殿给拆了都和我没关系。”
这句话并不像是会从季慧然口中吐出来的话,但是话糙理不糙,对比前几个月的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显然季慧然的情绪是被人切切实实地安抚过了。
季念然原本还在心底暗自猜测安抚季慧然的人会不会是太子,正转着念头,就听季慧然得意地道:“这还是上次进宫见到文妃娘娘,她教给我的道理。文妃娘娘不禁腹有诗书,为人也通透的很,怪不得能写出《薄生传》这样经典的故事来。”
没想到,季慧然竟然对文妃的评价那么高。
不过想到当初季慧然也很爱看《薄生传》的话本子,她能这样夸奖文妃季念然也觉得不足为奇了。
“文妃娘娘同三姐关系很好?”季念然佯装羡慕的问。
“文妃娘娘人很和气。”季慧然把捂暖了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以前不是很爱读《薄生传》?不如等下回我带你进宫,去给文妃娘娘请安?”
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季念然积极地响应,一想到上次见到文妃之后就被莫名其妙留了作业,她就打心底抗拒再次见到这位山寨女文豪了——季念然扯了扯嘴角,僵笑着道:“三姐现在可不方便,还是日后有缘再进宫给娘娘请安吧。”
她这婉转的拒绝也不知季慧然听懂了没有,但是季慧然显然也只是随口一提,妹妹没有答应她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别的。
“你这几日回家了没有?前几天娘进来看我,我看她的脸色可是不大好……但是我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跟我说,只让我安心养胎。”
无论是为了将自己生养大的情分,还是为了以后的路能走得更顺,在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大太太的神色不对、担心娘家出事,可见季慧然对季家、对大太太的关心都不是假的。季念然虽然对季家没有那么强烈的归属感,却也不禁感慨。
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全部实情告诉季慧然。“是胡家表姐的事。”季念然看了看季慧然的肚子,沉吟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一部分,“胡家表姐同表姐夫吵了几句嘴,大正月里的就离家出走上京来了。祖母和母亲训斥了她几句,又把她送回去了。”
“原来是她。”季慧然点了点头,又问得这件事已经被妥善处理之后,也就不再多问。但是借着胡馨月的话题,姐妹两个又聊起了另外几位姐妹的事。“娘说,大姐打算下个月回娘家住些日子呢。”季慧然随口就说出了一些季念然没听说过的信息,“大姐过来也好,我这月份也大了,家里总有好些事要安排……不是我不相信大嫂,但是娘能多一个帮手,总是可以更省些力气。”
说起其余几位姐妹,季念然也轻松下来,“大姐要进京?”她挑了挑眉,一脸惊喜,“太好了,若是二姐也能过来,那咱们兄弟姐妹就聚齐了!”
季慧然撇了撇嘴,一脸兴趣不大的样子。因着大太太和秋姨娘的关系,她同季嫣然从小关系就很冷淡——不能说不好,但是大多时候,却是互相之间连面子情都懒得做的状态。其实比起季慧然来,季嫣然更常和季初然别苗头。
季念然其实也并不是多热衷于“兄弟姐妹齐聚”,只是觉得依照古代的社会形态,成亲之后的兄弟姐妹们往往就天南海北,四散难聚。若是真能齐聚,倒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她见季慧然对此兴趣不大,也就不再多说。
姐妹两个又闲聊了一会儿,一时到了中午,季慧然热情地留下季念然在偏殿用午饭。此番盛情,难免却之不恭,季念然也就答应下来。
季慧然吃的是专门给孕妇预备的小灶,样样精致珍贵,但是味道却谈不上好坏。季念然只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专心地喝一碗鸽子汤。季慧然吃的也不多,但是在桂嬷嬷的监督下,她足足喝了两大碗补汤,才结束了进食。
用完午饭,桂嬷嬷指挥着宫女们收拾好桌子,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季慧然歪到床上,转头若有若无地盯了季念然一眼。
季念然顿时会意,她猜度着怕是到了季慧然午睡的时辰了,就顺势告辞。
96、第 96 章 ...
东宫上下许是都有午休的习惯, 这个时辰季念然从偏殿出来, 一路上都没有再遇上太子妃身边的人。在车上眯着眼睛小歇了片刻, 回到将军府后,季念然就直接进了正院,想着要不要向老夫人禀告一声。
没想到老夫人午睡还没起,季念然想着这个时候过去打扰秦夫人也不大好, 就转身径自回了江雪院。
到了半下午,正院又过来了人,说老夫人有事叫季念然过去说话。季念然心知肚明所为何事, 略整理了一下, 就带着丫鬟过去了。
随着季慧然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将军府上下也不自觉地对这件事多了几分关注。季念然走进正院堂屋之后才发现, 不光是老夫人,就连秦夫人都坐在一边,正一边拨弄茶碗一边等她呢。
“祖母, 母亲。”季念然给两位长辈行过礼, 就安静地坐到了秦夫人对面的圈椅上。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很快给季念然上了一碗茶,又转身退下, 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三位女眷,季念然莫名感到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等待长辈们开口问话。
“玖郎媳妇,你今儿去东宫……看你三姐近况如何?”秦老夫人当先开口,开门见山地探问季慧然的情况。
“孙媳看着还好。”季念然低声回答, “有太后娘娘身边的桂嬷嬷照看,想来三姐应该不至有什么大碍。”她不动声色地放出了这个大消息。
果然,老夫人一挑眉,和秦夫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像是已经从中领会出了什么。接着,又细问了几句季念然东宫内的情况,季念然自然也都一五一十地说了。秦家同太子妃的娘家没什么交情,反而因为季念然的关系,天然就同季慧然扯上了牵连。若是季慧然这一胎真的诞下男孩,比起尚未有人真正进入官场上层的季家,秦家反而要从这个时候起就仔细思考未来了。
老夫人沉思了片刻,才沉吟着道:“玖郎媳妇,这两个月,若是你三姐再叫你过去……你就婉转地拒绝了吧。”
这话一出,还未待季念然做出反应,自季念然进屋之后就再也没开口说话的秦夫人却先坐不住了,她犹豫地唤了声,“母亲……”
老夫人伸出手掌一竖,止住了秦夫人接下来想说的话。她的双目进进盯在季念然身上,却并不开口催促。
季念然带着几分疑惑地看了秦夫人一眼,但是秦夫人被老夫人打断之后,就低下了头,垂着眼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她又看向老夫人,静了一会儿,才道:“孙媳知道了,若是下次三姐再遣人来唤,就说家里事忙,待三姐生产之后再进东宫相见。”
见季念然答应下来,老夫人的脸上也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她耐下心来给季念然解释,“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也不是我老婆子不近人情。只不过你姐姐这胎若生下来,就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你又是玖郎的媳妇,我是怕你之后再进去,会被有心人为难或是利用。”
“您的意思是说……”老夫人这是在暗示太子妃会沉不住气地动手,这季念然不是听不出来,她只是不理解老夫人的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然而老夫人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只说还和秦夫人有别的事情要谈,就让季念然离开了。
***
季念然满脑子疑惑地又回了江雪院,但是在晚上见到秦雪歌之后,她就瞬间将烦恼抛在了一边,原因是秦雪歌给她带来了一个对别人无关紧要、但是对她而言却是最好的消息。
“太子许了我一天假,正好姨娘娘家那边传了口信来,说是家里新添了人口,等过几天我带你过去看看。”秦雪歌一进屋,就借着季念然帮他解斗篷的机会将季念然的嫩手握在手里,凑到她耳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真的?太好了!”季念然满脸对出去玩的向往,瞄了一眼见丫鬟们都没有注意这边,悄悄往秦雪歌的怀里挨了挨,“是……”她瞅了瞅秦雪歌脸上的神色,“舅舅家里新添了小孩子?”
秦雪歌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略有些不自在地道:“是姨娘的侄媳妇生了个小子,这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是件大喜事了,这才给我递了消息。”
他似乎一直很逃避用亲人之间常用的那些称谓去称呼韩姨娘的亲戚,季念然也知道,在此时的世俗规矩之中,只有嫡母的娘家亲戚才算是正经亲戚,而姨娘们的亲戚,有些甚至只能算是下人,其中称呼上的把握,就要靠各府众人自己度量了。
刘姨娘在季府是孤身一人,这着实让季念然少了几分成长中可能遇到的尴尬。
但是秦雪歌……韩姨娘不是家生子儿,她的娘家亲戚都是正经农户。即使这样,秦雪歌依然不能像平常人家里那样,公然认下这家亲戚,说起他们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一户仅仅是认识的陌生人。
季念然又没来由地替秦雪歌委屈起来,明明是血脉亲人,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往,即使心中再多在意,也只敢给予少少的一点关注。她把头埋到秦雪歌的怀里,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提供给他些许慰藉。
秦雪歌拍了拍季念然的背脊,屋内隐约传来丫鬟们的脚步声,有人提了水,通过暗门送了进来。季念然这才抬起头,亲自拧了热手巾递给男人,供他擦去脸上的风尘和疲惫。
被这些情绪影响着,直到吃过晚饭,季念然才又和秦雪歌闲聊起来,“你之前不是身上担着差事忙得很?差事办得怎么样了?”她不过是想着秦雪歌这么忙,太子还能给他放一天假,一时好奇罢了。见秦雪歌只是微笑不言,就识眼色地不再问下去了。
便想起来把白天在东宫内的见闻告诉了秦雪歌,还附送了回来后老夫人的那一番叮嘱。秦雪歌听得很认真,待季念然说完,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正色道:“祖母确实老成……”
“怎么说?”季念然好奇地问。
老夫人的那番话,她自然不会听过就忘,回到江雪院后也是揣摩过一番的。可惜,终究还是不知其所以然。
秦雪歌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东宫内的事……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总在太子身边办事,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又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太子妃的事,我之前也影影绰绰地听到过一些,但是毕竟这是太子的家务事,我于情于理都不方便多问。哪怕事关国祚,那也要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太子正位之后再说。”
这话,仿佛从侧面印证了季念然从季慧然那边听到的那个关于太子妃的传闻。她张了张嘴,想问是不是东宫真的曾经有过那个孩子,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