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盛的筷子停了停。
严庆国也望过来,“谁呀,试吃还这么多说道?”
“一个怪人,成天挑我毛病!”
“我姑娘做的多好吃啊,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吃掉一个,他还挑?连我都是第一次吃!”
严庆国很愤慨,自己姑娘做的菜,他居然不是第一个吃的,哪个试吃的这么不会说话,吃了人家的还满嘴话。
丁盛的筷子没有落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没洗手,一会儿洗完手就吃。你们坐。”
“不坐了,你慢慢吃,我们先回去了。”严庆国说。
丁盛点点头,“那好,谢谢你们。”
“快别这么说,我怎么谢你都不够,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严庆国给了他一个“为人父母你也懂”的眼神,带着女儿走了。路上他还在纠缠到底是谁做了试吃的第一人。女儿不太愿意接茬,就说是个怪人。
始终没听到答案,丁盛把门关上,锁好。
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香味儿,丁盛连着吞口水,挑了他最爱吃的卤猪蹄。
肉很嫩,皮也香,做得不错。只是,她又忘了放花椒粒。
丁盛吃了一顿热乎的饭菜,肠胃终于得到了善待,这一晚他睡得很好。
凌晨三点多钟,丁盛被手机震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接起电话,“喂。”
“老丁,我在你门口。”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丁盛趿拉上拖鞋,赶忙开了门。
天还没亮,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丁盛把人迎进门,再把门锁紧。
魏琳一进门就看见餐桌上放着的骨头。她把目光投向丁盛,非常不赞同。
丁盛完全无视她的眼色,“什么也没有,白开水要不要?”
“我不是来喝水的。”
“三更半夜的,什么事?”
“你是不是太大意了?你顶着丁盛的名字在这里就已经很危险了,你还有功夫去多管闲事?”
丁盛一笑,“闲事?到底谁的事是闲事?”
魏琳急了,“你……你顶着丁盛的名头在这里和他们的人打了照面,你明知道人家到处在找丁盛,你明知道你跟丁盛的关系本来就不一般,你是怕人家找不到你啊?”
☆、第34章 承诺
丁盛乜斜着眼睛,那道疤横在眼皮上,他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正义的魏琳。
“对,你们就是这么顺藤摸瓜找上我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魏琳情绪很复杂,可她必须记得自己的任务,“我知道你有情绪,换做是我,我可能早就崩溃了。但是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们更不能半途而废。”
丁盛娴熟地抽着烟,忽然问:“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魏琳看着他,垂下目光,再抬起眼,眼眶红红,“他把最后的消息亲自交到我手上,他说他尽力了……他还说他的骨灰就撒进海里吧,他不想留下任何他的线索,他怕连累你。”
魏琳有些哽咽,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还说……还说没亲自跟你见面,很对不起。”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了声音。魏琳低着头,陷入回忆。丁盛拿着烟,任它烧到最后一刻,烫了手指。
许久,魏琳说:“我知道我的难过比不上你的千分之一,我都知道。但如果他还活着,别的我不敢说,他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虽然你们是双胞兄弟,但毕竟是两个人。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决定要退出,我会向上面报告。”
丁盛沉默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后来他把烟熄灭,说:“她就是那个女学生。”
“什么?”
“从法律角度来讲,那份遗产是要遗赠给她的。”
魏琳才转过弯来,“她就是那个女学生?”
丁盛点点头。
“她是怎么搅合进来的?”
“我还想问你,从哪冒出来的一对姐弟,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乱计划?”
“这也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那天游客特别多,他们俩肯定是不小心拍着了不该拍的。现在相机被抢走了,姐弟俩又什么都没看清,手里的东西又都是没用的。我们也没想到,否则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
“承诺,你对他的承诺是什么让他送了命?”
魏琳看着他,“他说他想活一次,他想让你为他骄傲。”
一句话,又让两人无言了。
许久,他开口了。
“我可以再信你一次,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如果有一天,我也那么倒霉,那个叫严路的女孩儿,你们一定要保她周全。”
见他态度决绝,魏琳知道自己的大石头可以放下了,“放心,我答应你。”
“还有,如果真有那天,你就告诉她实话说我死了,最好把她带到我的墓前,让她亲眼看见。——别跟我说什么‘不会发生那种事’,命揣在裤腰带上,都说不准的。我不是白痴,你也不用拿那些高大上的誓言来骗我,既然我答应了你,我就会做好一切准备。”
魏琳只好点头,“我答应你。不过这样对那个女孩儿会不会太狠了?”
“比起用谎言去骗她一辈子,不狠。”
天还是黑的,他在黑暗里抽了好几支烟。
厨房里被他吃掉的卤猪蹄和红烧排骨,残留着温馨的骸骨。只不过这些有关温馨的东西,注定和他无关。
魏琳说的没错,第二天照相馆里遇见的那个大汉就找上门来了。
丁盛被大汉推了趔趄,一屁股坐进垃圾车里。
“大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丁盛大声喊。
门开着,来回路过的邻居都看见了。
严路的三姨在门口更是看得非常清楚。
好几个大汉闯进门,在他家里翻箱倒柜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张旧时留下的结婚证,破破烂烂的随时都能碎掉。
大汉拎着结婚证问:“你老婆呢?”
“老婆死啦!”
“死了?哪年死的?”
“九八年就死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老丁啊!老丁啊!”
未见其人只听其声。
几个大汉往门外瞧,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忽然闯进来,直奔丁盛就来。
丁盛看着这老太太,叹了几声。
老太太泪眼婆娑,“你们一群大小伙子这是干什么啊?我老弟一身病活不了几年啦,没人要他,没人管他,他捡一辈子破烂养活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你们几位大爷呀?”
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像在唱歌,两只手上上下下很有节律。
几个大汉面上表情各异,其中一个推了一把另一个,低声说:“你搞什么?我们要找的丁盛是个年轻人,这个都能当他爹了。这要搞不清楚我们一身麻烦,你怎么搞的?”
大汉低声说:“你不知道现在的化妆术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吗?”
“你是电影看多了吧?怎么不早说是个老头子啊?”
门口的村民聚得越来越多,严路和严庆国也在里面。
严庆国忽然站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老丁做了什么错事?”
一众村民纷纷开始言语,几个大汉感觉可笑之极,找个缝溜了,最后只剩那位照相馆的大汉。
严路偷偷告诉父亲,昨天就是这个人找她的麻烦。
严庆国吆喝一嗓子,“昨个儿你还欺负我姑娘来着,你给我过来!以为我们村里没人是吧?欺负老实人是吧?”
这一声吆喝,身后忽然挤过来一群拎着铁锹的村民,各个黝黑壮硕。
大汉这会儿只剩一个,感觉非常尴尬。这事儿要是捅到警局去,他也回不去了。
大汉露出一个笑脸,“各位兄弟,哥哥姐姐,叔叔婶婶,我好像搞错了。对不起大家,我错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大爷啊,对不住啊,我们找错人啦!大娘您别哭了,我这有些钱,您留着给大爷看病啊!”
大汉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目测一千多块。
老太太忽然蹦起来,拿起扫帚就开始撵人。
大汉像个牲口被赶得四处乱窜,一溜烟儿没影儿了。
☆、第35章 味道
他们很谨慎,因为怀疑丁盛的身份才又寻了来。他们不是想问什么老伴儿的事,他们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假的,幸而丁盛的家庭关系和成员早就有人安排好了。全村儿人的出动也证明了老丁在村里的存在感,他装得也蛮像个倔老头。希望他们就此罢手,不要纠缠。
老丁颤颤巍巍站起来,严庆国扶了一把,“没事儿吧,伤着哪儿没?”
“没事,幸好你们来了,要不我的命啊可能就没了。多谢乡亲们,多谢!”
老丁拱手致谢。
乡亲们纷纷表达了关心和愤慨,在院子里逗留许久,直到确保没人回来滋事,才都撤了。最后只留了一个自称是他姐姐的老太太。
门一关,老太太拎着手里的钱掂了掂:“一千。”
“什么一千?”
“我这就当给人唱了一回白事儿,那姓魏的说了,让我找你要钱。我看你一个糟老头儿没啥钱,又被人欺负,算我可怜你。刚那畜生的一千块就当我的工钱,再见。”
老太太一甩脸走了。
门才关上,又被推开。
丁盛烦不胜烦,“我没钱!”
“丁叔,是我。”
丁盛回头,看见严路拎着一袋子馒头站在门口。
“严路啊,什么事?”他换上慈祥语气。
“我三姨让我来给你送馒头,送你的,不用钱。”
“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是我三姨让我送来的,您就收下吧。”
“太谢谢了。”丁盛接过馒头。
“丁叔,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他们到底在找谁啊?”
“不知道,一群神经病。”
严路哦了一声,话锋一转,“我爷爷也是九八年去世的?”
丁盛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听您说您老伴儿也是九八年去世的。”
“……啊,哦。是,是。”
丁盛仔细想了一下,他刚才的确说的是九八年。
“这些年您辛苦了,以后家里有东西我就给您送来。”
“谢谢。”
“不用谢。”
“我好几回在你三姨那儿买馒头都没零钱,总是先让我拿回来吃,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您要是愿意,我可以天天请您吃。”
“你还在上学,哪来的钱?”
“没钱就赚呗,我很会赚钱的。有困难您就说,村里人都很好的。您找我也行,找我爸也没问题。”
“好。”丁盛被这女孩的单纯和善良感动,“谢谢。”
“别再谢了,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儿可以随时来我家找我和我爸,再见丁叔。”
“再见。”
一个人的善良,往往体现在她如何对待一个弱者的态度上。
眼前的丁盛是一个丑陋的,脏兮兮的糟老头儿,成天跟垃圾堆打交道。这姑娘不嫌弃,反而一直很友善,的确是个善良的人。
当天夜里,老丁才入睡不久,魏琳电话又来了。
“我安排得还可以吧?”
“你能不能别三更半夜打电话?”
“夜里安全。这回戏份够足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熬过这几天,等我消息,你这个收破烂儿的身份就可以放假了。除此之外,我还得嘱咐你一句,跟那个女学生保持距离,你该不会以为她愿意跟一个收破烂儿的老爷爷做朋友吧?”
“你行你上,没正经事我挂了。”
他这个收破烂儿的形象是不是太深入人心了?丁盛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习惯了,竟也闻不出来了。
*
风声已过,这种平静却不是丁盛想要的。没着没落,一切未知。他还需要等待和忍耐。事情一天没有结束,他就要背负一天的职责。
丁盛拿出照片,像是在看自己。虽然有二十多年不曾相见,可他明白他的所有想法,他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心愿。想到这,他把照片收起,扯了扯头发,完善着老丁的邋遢形象。
平平静静过了七日,严路天天出去遛狗,天天帮三姨卖馒头,老丁天天来买,每次他都记得带零钱,再不需要麻烦严路去给他送钱了。严路心里想,或许是她上次的莽撞闯入吓着他了吧。
傍晚,严路牵着大黄回家,严庆国在家里摘了一盆杏。
“爸,你摘的?”
“嗯。”
“这一盆得摘很久吧,等我回来我帮你摘多好。”
严庆国笑一笑,再不似初见那样胡子拉碴,他的头发梳得很利落,胡子也刮干净了,衣服裤子严路常给他洗,严庆国又变回了那个帅气的男人。
把有洞的杏挑出来,严庆国把盆给她,“去给你三姨送去,就说我送的。这几天你在人那又吃又拿的,我们也得有点表示。”
严路身子一拧,偷偷笑了笑,“那你就自己去呗。”
“哎?听话,帮爸送去。”
严庆国转身进屋了。
严庆国是个什么样的人严路是知道的。他这是在主动示好,但又要面子,所以才让严路去送。
大黄在她脚边伸着舌头乖乖蹲着,严路摸摸它的脑袋,“我又要去跑腿儿了,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哦。”
大黄汪了一声。严路把大黄拴好,抱盆杏去了三姨家。
三姨听了严路的说辞,又让严路拎了一袋馒头回去,“就说我送的,给你爸拿回去吃。”
你送我,我送你的,严路心里很是欣慰。
天色已晚,严路一人走在路上,前后瞧了瞧。把大黄带出来就好了,还能防个身。
才想到这儿,路边儿的树林里有些动静。严路吓一跳,停下来仔细听着。树叶微微晃动,没什么异样,风吹的。
她重新启程,脚步不停,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声响。树林里又有声了,频率跟她差不多。
严路再一回头,就被一人拽进了小树林里,从身后捂住嘴巴。那人一个扭身,将她抱在身前。他仍是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