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眼儿小(重生)——十二月酒
时间:2017-10-17 16:07:13

  魏昭没有躲,硬生生被砸了一脸。幸好时下木简文书逐渐弃之不用,改换为纸质文书。乱飞的文书后,魏昭垂下的眼里,只有无动于衷的森黑。
  “捡回来!”
  魏昭弯下腰,将散落的纸张拾起放回到翘头案上,接着后退两步,沉默不语。
  “行了,出去吧。”魏峥让次子过来,原是想问问他为何给李景玄送礼,却越看越气,连事都不问了,直接挥手让他离开。问他,还不如自己去查!
  魏昭早已习惯阿父对自己的态度,沉默着离开书房。
  待魏昭离开后,魏峥召来下属,让去查查二郎为何送礼。部下回来的很快。
  听说二郎是因为被勋贵弟子排挤而滚下山崖,魏峥越发不耐烦。
  另一边,魏昭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先回来等候他的贴身仆从俞期一见他脸上的红印,立刻变了脸色。
  “郎君,奴这就去寻医师。”
  “不用了。”魏昭制止了俞期去找医师,只让他去寻药膏来。对于阿父的态度,他早已习惯。年少时,他也曾在阿父面前努力展示自己的聪明果敢。只是父亲高兴归高兴,却还是更看重大兄。从那时起,他便绝了向父亲展示的心思,为了不惹大兄猜忌,更是事事不出头,一心只以大兄马首是瞻。
  这样之后,反倒阴差阳错让大兄看重起来。
  涂着一脸药,魏昭坦然自若地坐在院子里雕木头。看在旁人眼里,便是二郎君痴傻愚钝,明明惹了郎主生气,却丝毫没有羞愧。
  明面上,魏昭正全神贯注的雕刻。实际上,他却一心二用,一边灵巧地转动刻刀,一边在心里思索邺城传来的消息。
  从去年年初开始,魏暄便在邺城整顿吏治,御史中尉娄具修因结党营私被魏暄奏令整改。去年八月,魏暄又为替心腹崔宪胞妹出气,而在真定侯宴会上羞辱娄具修之妻李元仪。
  娄具修曾娶崔宪胞妹为妻,后为娶李元仪而休弃崔宪胞妹。
  自那以后,娄具修一直怠慢公事,玩忽职守。年前,魏暄训斥了娄具修一顿,撤了他御史中尉的职务,将他外放到东西二梁边界的北豫州去担任刺史,只等年后赴任。
  随着手中的木雕逐渐成型,魏昭也越想越深。几年前,娄具修来投靠父亲时,他见过娄具修一面。娄具修个性偏狭急躁,心眼又小。阿兄训斥他,又贬他官,只怕放出去就不肯再回来。
  阿兄这一步走得不妙。
  魏昭干脆利落削去多余的木料,换做是他,只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呼。”
  他吹去木屑,一匹腾跃的骏马出现在面前。
  悬浮在空中的木屑,遮掩住魏昭冷酷的面容。
  虽然明知魏暄放娄具修离开后患无穷,但魏昭却没有去信提醒魏暄的打算。他和魏暄只相差两岁,作为世子,魏暄可以接受一个木讷痴傻,唯他马首是瞻的弟弟,却不可能接受一个谋略胆识都不输于他的兄弟。
  上元节当日,李陵姮对父母说出今后的打算——做女中名士。她看得很清楚,女名士,女名士,重点在名上。为了博才名,她一改往日不愿出门的习惯,留心起晋阳城中的宴会来。只是,一来,刚刚过完各式各样的年宴,大家都想在家躲懒,因此宴会本来就少。二来,也不是所有宴会李陵姮都瞧得上眼的。
  挑挑拣拣,一直到三月初三上巳节,她竟然还没出去过。
  李陵姮在家里悠闲度日时,李婂却一反常态经常出门。
  像前几次一样,李婂带着婢女进了清水街的康乐楼。打发婢女去对面的绣坊为自己挑些绣线后,李婂转身上了二楼的阁子。
  “六娘子,你来了。”坐在阁子里苦苦等待的,正是被李陵姮多次避而不见的裴景思。和上元节时相比,此时的裴小郎君气质中带上了忧郁。这反倒使得他更让人心疼。
  李婂也不例外。
  “裴郎君保重身体,切莫忧思过重。”关切之语脱口而出后,李婂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太过亲昵。好在,她看了裴小郎君一眼,裴小郎君并未介意。
  裴景思幽幽地叹了口气,“多谢六娘子关心,只是,我怎么轻松地起来。”阿姮对他的态度突然大变,这段时间来,他既要瞒着家人,又要想办法让阿姮回心转意,早已心力交瘁。
  李婂咬了咬唇,看着陷入忧郁的裴景思,心里对那位高高在上的阿姊突然生出几分怨怼。在怨怼之外,甚至还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她过完年已经十一了,北梁流行早嫁,但她却连相看都不曾有过,就算运气再好,以后也只能嫁个小世家的庶子。阿姊却有清河裴氏嫡子求娶,偏偏她还不屑一顾。
  想到这,当裴景思向她询问李陵姮的近况时,原本想隐瞒一二以宽慰裴景思的李婂,不仅照实说,“阿姊近来心情颇好,早在几天前便开始准备上巳节事宜。”还装作自言自语般多添了几句,“阿姊似乎十分期待今年的上巳节。奇怪,阿姊从前对上巳节总是兴趣缺缺,今年却——”
  闻言,裴景思脸上神情一僵。
  三月三上巳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男女老少祓除畔浴,水边饮宴,郊外踏春。北梁的男女大防不严,在这一日尤其如此。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女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踏春游玩,泼水嬉戏,更可以赠芍药定情。
  每年的上巳节,都能成就好几对佳偶。
  他和阿姮原本早已打算好,今年的上巳节一起露面,互赠芍药,上巳节后裴家再正式去李家下聘。
  裴景思想宽慰自己,阿姮期待上巳节,也许是想和自己一起去,但心里残留的几分清醒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自那天梅林一别后,阿姮就没有再见过他,他送去的书信也一封未回。
  裴景思苦笑起来,若非他寻了六娘子帮忙,他连阿姮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李婂心里不忍,一时又后悔起自己刚才添油加醋的话语,她安慰道:“阿姊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也许她只是想出去游玩而已。”并不是想要在上巳节寻找称心的小郎君。
  裴景思收敛苦意,朝李婂温柔一笑,“多谢六娘子好意。还有一事要麻烦六娘子。”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还请六娘子帮我把这样东西交给阿姮,并转告她,三月三,我会在汾水边等她。”
  “这段时间,多亏六娘子帮我。子迁感激不尽。”
  李婂看着被推到面前的锦盒,急忙摇头道:“我帮裴郎君并非为了谢礼。还请裴郎君将它收回去。”
  裴景思没想到六娘子态度如此坚决,他惊讶地看着李婂。李婂贝齿轻咬下唇,比阿姮略圆的眼中满是坚定,双颊带着红晕,似羞似恼,让人心生怜意。
  裴景思有些恍然,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一直只当是阿姮小妹的六娘子,竟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他心下一软,“六娘子唤我阿兄便是。”他柔声相劝,终于让李婂破涕为笑,收下了锦盒。
  回府之后的李婂,先打开了裴景思送给自己的礼物。锦盒里装着两朵蓝宝石蜻蜓花钿,金丝掐成的蜻蜓惟妙惟肖,嵌在蜻蜓翅膀上的蓝宝石干净剔透,毫无杂质。作为不受宠的庶女,这样贵重的发饰,她一共也没几件。
  裴氏不愧为五大世家之首,一份小礼居然也这般贵重。
  她摩挲着另一只木盒,犹豫半晌,终于开了盒子。盒子打开瞬间,她蓦地瞪大了眼。
  盒子里躺着一朵成年男子拳头的芍药花,花型饱满,呈盛放姿态。而让李婂震惊不已的是,这朵芍药竟是由整块的芙蓉玉雕成的!
  裴氏——竟富贵若此!李婂看着美轮美奂的芍药,眼中渐渐染上异色。
  “女郎,木棉回来了。”
  屋外传来婢女的声音,李婂下意识关上木盒,将其藏入一旁的针线筐中。
第5章 5.上巳
  冰河破封,流水潺潺,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知不觉间,春日已至。
  长史府,江芜苑。
  李陵姮坐在红木雕如意纹五屏式镜台前,见梳头婢女欲为自己梳垂鬟分肖髻,蓦地出声道:“换一个。”
  屋里的婢女闻言心里都有些惊讶,尤其是为李陵姮梳头的婢女,但还是按着李陵姮的话,将垂鬟分肖髻改成飞仙髻。
  看着铜镜中渐渐成型的发型,李陵姮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笑。
  几位庶出的小娘子早早等在了门口。五娘子李婉和七娘子李媄聊着天,有意无意排挤着六娘子李婂。李婂带着婢女站在一旁,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几位庶出娘子中,她生母身份最低,偏偏容貌却最盛。温婉柔美,甚至胜过嫡出的四娘子。
  能够在容貌上胜过嫡出的阿姊,是李婂心里最自得的地方。
  耳畔的闲聊声突然中止,李婂好奇转身,待看到逐渐走近的人影时,指尖情不自禁掐痛了掌心。
  这——这是——四娘子?!
  往日惯常着妃色、芙蓉色长裙的李陵姮今日一反常态穿了条银红叠纱长裙,一件莲青色对襟外裳,腰间系着月白围裳,数根飘带随着走姿不断飘动,如燕子轻舞,姿容曼妙,大气风流。更让人吃惊的是她今日的妆容,柳叶眉换成了上挑眉,配上一双丹凤眼,英气十足。
  见几名庶妹脸上显出惊讶之色,李陵姮自己也很满意今天的装束打扮。往日出门,她总是喜欢将自己往温婉柔美了打扮,但实际上,她的长相更偏英气,故意往温婉打扮,只是硬生生折了她的容貌而已。
  临出门前,李陵升的妻子郑氏被查出怀孕,崔氏派人把八娘子李陵娉送过来,自己却决定留下来照顾长媳。
  李陵姮本想让八妹带了乳母独自坐一辆车。偏偏八娘子李陵娉吵着闹着要和李陵姮坐同一辆车。李陵姮无奈,只好忍着洁癖,让八娘子上了车。
  八娘子李陵娉今年才七岁,打心眼儿里喜欢李陵姮这个阿姊,再加上年纪小,性格活泼。坐在李陵姮对面,一路上叽叽喳喳小嘴说个不停。
  李陵姮喜静,又不忍严厉苛责让她闭嘴,只能拉了半幅帘子,试图用车外街道上的景象来吸引转移她的注意力。
  走到半路,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阿姊,是到地方了吗?”
  李陵姮往外瞧去,显然不是。五枝出去又回来,朝李陵姮禀报道:“女郎,前面有两队车马挡住了去路。”
  今日上巳,出城的人家很多。李陵姮早已料到可能会有这种状况,因此并不着急。果然,等了一会儿,车夫便来禀报情况,原来挡住去路的是两队车马,分别是南赵郡公魏琛和太原公魏昭。太原公让了道,魏御史已经先走了。
  车夫还道,太原公见被堵住的是李氏女眷,让她们先过去。
  从魏昭的牛车旁经过后,好奇的李陵娉扑到阿姊面前,“阿姊,太原公是不是就是大丞相痴傻的那个儿子?听说他样貌丑陋,愚钝不——”
  李陵娉话还没说话,就被李陵姮厉声打断。
  “住嘴!小小年纪,整日不知所谓!”李陵姮虽然知道小妹性格活泼,大大咧咧,但没想到她什么话都敢说。魏昭可是未来北晋的开国皇帝,这番话若是被他听去,那还得了!
  李陵娉扁扁嘴,“阿姊,我是看已经超过太原公的车队很多了才敢说的。而且这些话又不止我一个人说。我也是听阿艳说的。”
  “夫子难道没有教过你,不可人云亦云吗?太原公不拘身份,为我们让道,你却背后说人闲话,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李陵娉委屈地应了声哦。李陵姮心里决定,等回府后,一定要让阿母好好教导八娘子,不能如以前那般宠着她,让她口无遮拦,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模样。
  好在,刚才车队已经驶的有段距离了。魏昭,应该没听见吧。
  不过,她虽然不了解身为太原公时的魏昭,但登基为帝后,他却表现出宽厚大度的性格。阿娉这话,就算听见了,他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事实上,虽然李氏车队却是超过了魏昭的牛车,但一来牛车走得慢,二来魏昭耳聪目明,他不仅听到了两姊妹的话,还将这些话放在了心上。
  李氏女郎,坐在第一辆车里。过目不忘的魏昭立刻想起当初那张充满嫌恶的脸。
  牛车驶到汾河桥附近,这段河被世家权贵圈了起来,平民百姓不得靠近。
  下车后,被训了几句的李陵娉带着婢女去找交好的小姊妹玩,李陵姮朝几位庶妹吩咐了几句,也朝河边的贵女们走去。
  “阿姮你来了。”郑四娘子眼睛一亮,招呼道。
  李陵姮带着笑意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同为五大世家之一的王九娘道,“我们在聊徐二郎君。”
  “徐二郎君?徐御史次子?”
  郑四娘子朝周围人笑道:“你们瞧,我就知道阿姮肯定不知道这事。”
  王九娘无奈地看了郑四娘一眼,“徐二郎君昨天和人赛马,竟然不慎落马,幸得旁人相救,才无性命之忧,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
  李陵姮想了想,果然从上一世的记忆里翻出了这桩事。
  王九娘和李陵姮关系甚好,她一边夸着李陵姮今日的装扮,一边带着她往世安园里走。世安园截了汾水河的一段,独具匠心,顺水而建。
  园里水流飘满了桃花瓣,李陵姮和王九娘执着柳条互相沾水点了点头身后,便在一旁坐下来,打算闲聊几句。
  刚坐下没多久,原本聚在汾水河边的贵女们也都进来了。行完祓禊,有人提议玩曲水流觞。实际是,郎君们那边已经传来曲水流觞后的赋诗声,惹得小娘子们心里痒痒。
  王九娘远以为李陵姮会和以前一样坐在一旁看她们玩,没聊到她居然起身朝着曲水走去。
  “阿姮你——”
  李陵姮回眸笑道,“难得玩一玩。九娘一起吗?”
  王九娘摇头。李陵姮也不勉强,她和王九娘关系好,便是因为两人都是不爱出门,不爱交际的性子。
  李陵姮刚坐到曲水边的草垫上,便听到一个女声扬声道:“没想到今日连四娘子都下场了,真是难得!”
  李陵姮抬头一瞧,说话的是名穿着大红胡服的年轻女郎。看清对方的脸,她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身份,鲜卑贵族穆氏嫡女穆元颖。
  “兰亭曲水擅风流。我虽为俗人,也向往风流名士生活。”
  穆元颖笑道:“四娘子说得好,没想到一向温婉文静的四娘子骨子里居然向往名士生活。我一向佩服前朝的风流名士,今日难得四娘子下场,我们不如比一比才学。”
  李陵姮终于确定,穆元颖对自己不怀好意。但穆元颖此举却是正中她下怀。她正愁找不到扬名的机会。
  不知道何时,王九娘已经走到了李陵姮身旁,她用眼神示意李陵姮三思后行。穆元颖虽然是鲜卑族人,但她尤爱汉学,才学比一般的汉人贵女都要高。
  李陵姮明白王九娘的好意,但她上前一步,朝穆元颖笑道:“光比试有何乐趣。我听说穆娘子手上有王右军的《初月帖》,若是我侥幸胜出,可否请穆娘子允我一观。”
  穆元颖大声道:“别说一观,只要我输了,我便把《初月帖》赠给你。”她脸上表情一变,“只是,若是四娘子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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