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眼儿小(重生)——十二月酒
时间:2017-10-17 16:07:13

  “我曾偶得一块沉榆香,若是我输了,这块沉榆香便归穆娘子所有,如何。”
  听到穆元颖拿王右军的《初月帖》做彩头时,众位贵女心里都惊讶穆元颖的大方。然而听到李陵姮输了便将沉榆香送给穆娘子时,众人脸色纷纷起了变化。
  沉榆香始见《封禅记》:黄帝使百辟群臣受德教者,皆列珪玉于兰蒲席上,燃沉榆之香,舂杂宝为屑,以沉榆之胶和之为泥,以涂地,分别尊卑华戎之位也。
  在场几乎没人相信李陵姮真有沉榆香。毕竟这种只出现在古籍中的名香,是否真正存在都是个迷。但李陵姮作为赵郡李氏嫡女,若是拿假香做赌,只会坏了她自己的名声。
  难道,沉榆香当真存在?李氏四娘当真有沉榆香?
  在场的贵女心里矛盾不已,矛盾过后,便都忍不住盼着穆娘子能赢。她们可以见见李四娘手中的沉榆香是真是假。
  众人在弯曲的河道旁坐下来,浅腹平底,带着半月形双耳的羽觞被放入流水中,随着水流飘荡。羽觞停了三次,但都不曾停在李陵姮或是穆元颖面前。
  刘七娘靠近做完诗坐下来的陆三娘,“阿萱,你说阿颖能赢吗?”
  陆三娘眯了眯眼,看了眼好整以暇等待羽觞的李陵姮,“会的。”阿颖在她们鲜卑贵女中算是个异类,特别喜爱汉学,还曾拜名满天下的崔令纬之妻为师。李四娘虽然是汉人士族贵女,但除了温婉有礼,进退得度的好名声外,却并未传出才名。
  汉人贵女一向自持才学过人,这回李陵姮若是输在阿颖手上,这可就精彩了。
第6章 6.扬名
  漂漂荡荡的羽觞终于停在了穆元颖面前。她素手轻扬,捞起羽觞,先是痛快地饮下一杯果酒,然后起身目光灼灼看着李陵姮,道:“今日春风拂面,柳吐绿珠,我便以柳为题,赋诗一首。”
  她沉吟片刻,口占道:“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
  话音刚落,岸边便传来一阵拍手叫好声。女郎们抬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本该在另一处庭院里行曲水流觞的诸位郎君都已经站在了岸边。
  这十几位郎君都来自晋阳城的权贵之家,不管是鲜卑贵族子弟,还是汉人世家子弟,都在其列,皆是相貌堂堂,俊美无俦,尤以站在最中间的几人最为出色。
  同属鲜卑八姓的楼小郎君和穆三郎君关系很好,刚刚鼓掌叫好也是他最响。他肤白如玉,容貌精致,又因为是鲜卑贵族,五官更立体深邃,正是这群人中样貌气度最出色的几人之一。楼小郎君拍了拍同伴的肩,“三郎,早就听说你四妹文采过人,没想到当真这么厉害!刚刚那首诗,真是绝了!我看呐,李四娘今天可是要输了。”
  他们都是听说女郎这边有人打赌比试才过来看。
  穆三郎拂下肩膀上的手,沉稳道:“不可妄下定论。阿颖今日也是运气好,才能做出这样的诗。李四娘子出身汉人世家,门第高贵,诗书传家,定然也是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他边说便朝一旁望去,“崔郎君,你说对吗?”
  虽然同样效忠大丞相,但鲜卑集团和汉人集团私底下的争斗却从未停止。
  出身清河崔氏的崔琰微微一笑,“穆娘子确实才气过人,穆三郎无需妄自菲薄。”
  崔琰气定神闲,但站在他身旁的同伴却没有那么轻松。
  “阿琰,李四娘当真能赢吗?”穆元颖那首诗确实不错。而他们对李四娘了解都不多。
  崔琰望着重新开始的曲水流觞,刚欲回答同伴的问话,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阿琰,这是怎么回事?”一袭月白锦袍的裴景思从外进来,走到崔琰身边问道。
  崔琰转身,“穆四娘和李四娘正在比试文才。”余光里,他看到一名身量娇小的小娘子从外头进来融入女郎人群中。
  撞上弯道的羽觞在李陵姮面前停下来。她撩起宽大的衣袖,从流水中拾起羽觞。在这过程中,李陵姮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她手上。
  李陵姮抬起衣袖遮住半面,将酒樽中的果酒一饮而尽,动作虽不及穆元颖爽快大胆,但另有一番写意自在,竟有几分魏晋风流气度。
  察觉到众人目光都被李陵姮吸引,尤其是刚刚进来的那人,穆元颖忍不住开口,“四娘子,你可想好要以何物为题?”
  李陵姮心里好奇,穆元颖为什么会针对她,但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放下酒樽,“穆娘子以柳为题,那我便也以柳为题吧。”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她今日本就是为了扬名而来。穆元颖这般针对她,她若是输了,不仅丢李氏的面子,更是有损汉人贵女的形象。既然要赢,不如赢得彻底一点。
  李陵姮吟诵完毕,现场不仅没有刚才的拍手叫好声,反倒是一片寂静。
  一名不过五六岁,跟着阿姊来玩的小娘子拉了拉阿姊的衣袖,不解地低声问道:“阿姊,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不知天地有清霜是什么意思?”
  她身边的女郎显然听懂了李陵姮这首诗里的意思,急忙让小妹不要再问。
  “匆忙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还请穆娘子见谅。”李陵姮微笑道。
  穆元颖早已脸色发白,听到李陵姮自谦的话,更是气得攥紧了拳头。李陵姮这首诗,明面上是在写柳,实际上是在讽刺她嚣张跋扈,行事猖狂。
  好,好!没想到一向以温婉贤淑出名的李四娘子实际上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今日之事若是传到裴夫人耳中,她看李陵姮还怎么嫁给裴景思!
  想到这,穆元颖不仅不再发怒,反倒笑了起来。李陵姮行事越放肆张狂,她越高兴。
  “哪里。四娘子太谦虚了。这一局我甘拜下风。继续吧。”
  站在岸边观战的郎君们,见那边重新开始后,纷纷议论起来。
  原先认为李陵姮会输的那名郎君朝着崔琰不敢置信地道:“我刚刚没听错吧。李四娘当真做了那么一首诗?!”
  崔琰含笑点头,“确实。”
  那名郎君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不已,这首诗的水准比穆元颖那首高了不知道多少。但更让他惊奇的是,作这首诗的人居然是李氏四娘。在世家贵女中,李四娘一向低调,平日里很少出门。他虽然和李四娘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一向以性格温婉出名。
  性格温婉?温婉到以诗来讽刺人?他心里摇头,好奇转身想问问和李四娘接触最多的裴景思,却发现他看着对岸的神情有些忧郁。
  不对。穆元颖的反应超出了李陵姮预料。她看着重新挂上笑靥的穆元颖,暗自提高警惕。
  羽觞又分别在两人面前停了两次。李陵姮点到为止,不再以诗嘲讽穆元颖。最终的结果是三次都是李陵姮才高一筹。
  “四娘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是这般词采华茂,文才富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虽然穆元颖极力做出夸奖姿态,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输得起放得下。但实际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她语气的僵硬。
  她看李陵姮不顺眼很久了。虽然李陵姮外出赴宴的次数不多,但因为某些原因,穆元颖十分关注她。时间一久,她就看出李陵姮表面上温柔贤淑,但实际上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宴席上东西只装模作样尝几口,玩闹时从来不与人接触,但凡哪个小娘子离她近一些,便一定要想法子退开。李陵姮以为她把这种看不起人的傲慢藏得很好,实际上都被她看在眼里。
  这样一个表里不一,自以为是的小娘子,怎么配得上——配得上范阳裴氏长房嫡子!
  今日李陵姮下场,她本想让她在裴景思和众人面前狠狠栽个跟头。结果——穆元颖余光瞥见她放在心上的那人专注地盯着李陵姮,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穆元颖目光幽幽,望着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李陵姮,心里暗道,别得意得太早。
  上巳节那场比试,让李陵姮彻底出了名。
  既扬了名,又得了穆元颖送来的《初月帖》,再加上这段时间裴景思没有再来找过她,阿父阿母见她似乎当真具有成为女名士的潜力,对她也略微放了手,似乎不再逼她嫁入裴家。这些都让她心情大好。
  她原想再接再厉,多参加些茶会。但最近因为北豫州刺史娄具修窃据武牢投降西梁,东西二梁再次爆发战役的缘故,晋阳城都安静了许多。
  李陵姮早已不再关注裴景思,自然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裴景思不来找她,却经常和她的庶妹见面。
  上巳前,裴景思让李婂把那朵玉芍药交给李陵姮,并且让她转达他会在汾水边等她,是希望那日,李陵姮能把玉芍药送给他。两人可以继续之前的安排。但李陵姮不仅没去见他,还在世安园里大出风头。
  李婂对他解释说是李陵姮没有收锦盒,实际上是她根本没有把锦盒送过去,但裴景思相信了。他已经察觉出李陵姮对自己似乎是真的没了感情,再加上裴家知道了这事,不再看好他和李陵姮。这段时间来,他比以往都要颓废伤心。
  被裴氏的荣华富贵诱惑的李婂趁机和裴景思越走越近。和李陵姮的绝情相比,李婂的温柔体贴让裴景思也生出了好感。
  虽然东西二梁的战役还在继续,但晋阳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许久不曾外出玩乐的女郎郎君们借着寒食节办起了茶话会。
  李氏几位女郎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坐在牛车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郊外金柳园,李陵姮忽然想起了上次出行时的情况。这次应该碰不到魏昭了吧。
  进了金柳园,李陵姮一眼瞧见站在一株垂柳下,独自望着湖水的王九娘。
  “九娘。”
  王九娘蓦地转身,见李陵姮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上配藕丝琵琶衿上裳,头上戴着烧蓝镶金花细和芙蓉花玉环,一对白玉坠子垂在两旁,明明是略显老成的打扮,偏偏在她身上显出别样的大气。
  “多日不见,阿姮越来越美了。”
  李陵姮微微一笑,“九娘也不差。”
  王九娘抿嘴轻笑,但笑里总带着点清愁。
  “九娘遇到了什么麻烦。”
  王九娘叹了口气,避开其他女郎,带着李陵姮往金柳园深处走去。
第7章 7.墙脚
  李陵姮跟着王九娘走进一座凉亭,四周人迹罕至,只有不断随风舞动的嫩柳。跟在她们身后的婢女们将凉亭打扫清理干净,摆上带来的茶具和糕点后退到凉亭外。李陵姮看着王九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自己却没有动,而是朝她问道:“九娘今日为何闷闷不乐?”
  王九娘轻叹一声,两道柳眉轻蹙,“是我十二妹。”
  和他们李氏不同,李陵姮知道太原王氏子女排行是不分长房二房这些的。虽然王十二娘和王九娘差了三个排行,但实际上她们二人是只差一岁的同母姊妹。李陵姮知晓,王九娘一向很疼爱这个嫡亲妹妹。她回忆了一番上一世的记忆,却不记得王十二娘曾经出过事。
  “十二娘怎么了?”
  王九娘看了李陵姮一眼,眼中有些不自在,“十二娘前些日子和十四娘玩闹,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去了。这些日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实在放心不下。”
  李陵姮了然,说是玩闹,但估计十二娘落水和十四娘脱不了干系。王九娘出身太原王氏四房,她父亲虽然是太夫人所出,但当年因为娶妻一事和王家闹得有些僵。这么多年,王四郎不仅没有出仕,反倒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纵情山水。十四娘是太原王氏二房嫡女,王二郎官至四品,十四娘又颇受宠爱,有几分矜骄之气。
  这事李陵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她宽心,说是十二娘一定会没事的。毕竟上一世十二娘活得好好的,顺利出嫁。
  王九娘被李陵姮笃定的语气打动,也收起脸上的忧愁,换了话题和李陵姮聊起来。
  “你最近和裴小郎君似乎不怎么来往了?”王九娘好奇地问。
  李陵姮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旋即淡笑:“年纪大了,自然也该避嫌了。”
  王九娘兰质蕙心,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李陵姮这是不想和裴景思继续来往了。她虽然不知道李陵姮为何放弃这么一段好姻缘,但明白好友应该有她自己的道理。只是,她想了又想,实在忍不住开口:“你可要考虑清楚。”
  李陵姮感动王九娘的好意,但还是摇头,“我确实考虑清楚了。”她重生的时间刚刚好,虽然在众人眼中,她和裴景思青梅竹马,但还没过明路。
  王九娘见状,不再多言。她刚想提起另外话题,忽然看到一名青衣婢女朝凉亭走来。她眉心微皱,又立刻松开,“阿姮稍等。”
  那名青衣婢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王十娘身边的。李陵姮看着那名青衣婢女不知道对九娘说了什么,她脸上有一瞬间改变。
  王九娘压住心里的焦急,回到凉亭对李陵姮抱歉地说道:“阿姮,我有点事要去前面一趟。”
  “你去吧。我自己在这里走走。”李陵姮体贴道。
  王九娘走后,李陵姮独自坐了一会儿,无聊起身,打算绕着墙根走一走。
  金柳园栽种着几百棵品种各异的柳树,那些随风飘舞的条条绿丝,既让金柳园美如画境,又成了想要避开他人目光者的天然遮挡物。
  李陵姮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听到交谈的声音,才发现不远处的假山旁藏了两个人。延伸到假山的垂柳遮挡着对方的容貌和身形,她只能从声音勉强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没有听墙脚的爱好,李陵姮转身就想走。但就在她迈出步子的一刹那,又缩回了脚步。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子迁阿兄,有时候我真羡慕阿姮阿姊。阿姊是夫人嫡出,又才华横溢,还有像你这样芝兰玉树的郎君喜爱她。”
  “不用这般妄自菲薄,你亦有过人之处。”
  “那——那子迁会喜欢我吗?”少女的声音含羞带怯,又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时间仿佛静止,四周沉默起来,只有柳枝撞上假山的小小声音。
  “我明白了。我刚才那些话,子迁不要放在心上。”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细软如同幼猫一般。
  温和的男声响起,多了几丝无奈,“不要多想。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只是——”
  李陵姮不想再听,她已经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了。重新转身打算离开。谁料一声女郎叫破了她的位置。
  在凉亭久等女郎不至的九真按捺不住,按着李陵姮走动的方向开始找她。好不容易看到站在假山旁的女郎,她立刻激动地喊了一声。
  听到假山后的惊叫声,李陵姮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今天就该把五枝带出来。
  裴景思认出是李陵姮身边大婢女的声音,心下一颤,刚打算悄悄离开,却听到身边人一声颤巍巍的“阿,阿姊!”
  看着主动站出去,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的娇小少女,裴景思无奈又不忍,只能跟着走了出去。罢了罢了,刚才阿婂话里也已经提到了他的字,就算不出来,阿姮肯定也知道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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