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如同老者所言,是因为这詹家人的魂魄不愿转世,才闹得这里甚至是尾桥都安静得仿若一片坟地,无人涉足?
若真是有那不愿转世的詹家人,他倒是想问问,做下那么多罄竹难书的事儿怎还有脸在这里闹腾,不愿转世莫非是因为亏心事做太多了,所以只能进入那畜生道,沦为被人宰杀吞噬的畜生?
那她呢?
这里一片凌乱,可见当时的急促,那她是不是也是满心的害怕,却被等候在门外的大军逮个正着被押送到了菜市口呢?
这片詹家旧地上,可还有她的冤魂未散,在某一处等着与他再一次相见?想着这个可能,郁言温凉的心顿时火热起来,他顾不得再去慢慢探索这詹家,凭着对世家的了解,凸自朝后院走去。
越往詹家后头走去,天色就越暗淡,与对面那日头升起的天犹如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这里纹丝未动,连风似乎都吹不进来,更别提那一桥之隔繁华热闹的人世间,这里如同阴冷的黄泉彼岸。
而郁言,正一脚踏入,半丝不带犹豫。
日头高高挂起之时,杨婶已经备好了午饭,郁桂舟、白晖、施越东三人在书房里论道了一上午,这会都饿着肚子携手而来。
到了前厅里一看,杨婶早早便把饭菜给摆上了,菜色香浓,炖肉肥而不腻,清汤色泽光鲜,只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郁桂舟四处一看,疑惑道:“五叔还没回来?”
若五叔是个姑娘,他都要去衙门报案了,亏得他生而为男,也遇不到那劫色的事儿,不过这一早出门到现在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太不像话,也不太像五叔的行事作风。
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五叔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要不,我请人去找找,你知道五叔去哪儿了?”白晖也有些担忧。
郁桂舟摇摇头,又一想,五叔一个快要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在这东平省也来过不是一两次了,还能丢了不成,怎么说他也是个举人不是?
只道:“算了,别管五叔了,他定然是有事耽搁了。”
白晖想了想也是如此,三人刚坐下,那头白婶就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封纸条:“也不知道是谁方才趁我不主意塞了张纸条给我,还让我带过来给你们看,等我回头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喏,就是这个。”
白婶把纸条给了白晖,白晖一看,脸色大变,又把纸条传给了郁桂舟,只见那上头写着:尾桥边上街角处,郁。
郁桂舟立马站了起来,朝着马鹏走去,白晖和施越东随后跟了上来。
路上,白晖还安慰郁桂舟:“郁兄放心,虽不知是谁递了信,但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无人敢在乡试期间做小动作的。”
“我知道,”但他心里就是心乱如麻,脑子里回荡着郁五叔这两日的反常,还有今日五叔早早就不见了人影等等。
这些都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不可能轻易犯的错误。
白家被也处于东平十桥,没一会就到了尾桥,白晖定然也是听过关于尾桥的传闻,只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桥边,三人下了马车,在尾桥街角处目光扫视,却并没有发现郁五叔的人影,突然,他们耳边听到桥对面一群人围着桥角在议论着什么,三人相顾一看,大步走了过去。
过了尾桥连接的街上,就如同从山林回归了人间一般,刹那人群的议论声跃入了耳里。
“这人看着好可怜,怎躺在这里。”
“怕是又一个落魄的人。”
“说的是,不过长得倒是不凡……”
听到这些议论,郁桂舟三人更是朝里边挤了进去,嘴里还带着歉意:“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很快他们便到了近前,郁桂舟凝神一看,桥沿下,一个身上沾满了灰尘的年轻男子蜷缩着,双目紧闭,不知经历了什么,眉头一直蹙着,正是失踪了好几个时辰的郁言,郁桂舟忙把人扶起来:“五叔,五叔,你醒醒。”
白晖紧随其后,先是在郁言鼻下探了探,而后松了口气,对郁桂舟道:“郁兄,先别管了,得先把五叔带回去,请大夫上门查看一下才是。”
“是啊郁兄,这天儿还冷着,五叔又穿得单薄,可别又着凉了,”施越东也劝着。
郁桂舟抬头,稳定了下跳动的心:“两位兄台说得是。”
接着三人合力把人扶上马车,正要回去时,白晖拦下了正要驾车的车夫,吩咐着:“爷来驾车,你且去医馆请个大夫来,要快!”
“是。”车夫见她驾轻就熟的模样,便放了心,朝最近的医馆而去。
到了白家,三人把郁言扶上了床,郁桂舟接了杨婶打来的水,给郁五叔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而后给人换了衣裳,这才走到圆桌前坐下,对上两双关心的目光,心里一暖,摇头道:“没有外伤。”
白晖和施越东也松了口气儿,这时,请来的大夫也到了,把人引进来后,大夫在床沿诊断了片刻,便收起了医箱道:“床上那位公子并无大碍,稍等片刻便自然会醒的。”
到这儿,郁桂舟等人才总算彻底放了心。
“多谢你了大夫,”郁桂舟把人送到了门外,付了银两,又转回来守在郁五叔床前,对他二人有些歉疚:“今日多亏了两位兄台,如今午时已过,二位兄台想必也饿了,去用饭吧,这里我守着就是。”
“说什么呢你,”白晖白了他一眼,又给自己续了茶,心知郁桂舟是不愿麻烦他们而非真的想赶他们离开。
作为至交好友,怎能把好友抛下自己去大快朵颐,俗话说,有福同享吗,他白公子可是人品极好的!
施越东附和。
郁桂舟只得随了他们,三人守了郁五叔三刻,期间喝了两壶水,险些就要尿禁之时,郁五叔终于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郁言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顶绸缎雪似的帐顶,而非记忆里,他最后一眼见到的那双绿幽幽的双瞳,不由得生出了一股黄粱一梦的错觉,他这是死了吗?为何会感觉这里有些眼熟呢?
“五叔,你怎么样了?”郁言转过头,就见他大侄儿三个,哑了哑嘴,最终吐出了一句:“你们怎也在,不是,我怎么在这儿?”
他明明应该在詹家旧宅里的才对,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变:“你们也进去了?”
“不,”郁桂舟被他弄得晕头转向的,一把按住了郁五叔,道:“五叔,你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你到底去哪儿了,最后竟然会倒在廊桥下!”
“我,”郁言侧了侧头,有些回避。
“我猜五叔是去了詹家吧?”郁言不说,但很快便被白晖给戳穿了。
相比于对东平省不熟悉的郁桂舟和施越东,白晖对东平大大小小的事儿还是一清二楚的,尤其郁五叔又倒在离詹家不远,且又弄得满身灰尘,如今又犹犹豫豫的,猜出来并不难。
郁五叔往里头缩得更深了。
郁桂舟见此,直接问起了白晖:“那詹家是何家?”
白晖想了想,把自己所知的关于詹家的事儿说了说,缩在床上的郁五叔也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其实白公子所讲的与昨日那老者所说都大同小异,只说到后来关于那詹家宅子的怪事情形更清楚了几分。
“……要说也请了不少大师,还在那詹家外头诵经好些日子,可那詹家之地却仿佛被诅咒了一般,成为了一个被放逐之地,百里烈日却透不进去,最初的时候也有许多人打着进去探一探的念头入了那詹家,不过可惜的是,他们都没能出来,所以,关于詹家的事儿就越传越神乎,不过,”白晖摇了摇头:“不过,本公子向来是不信的。”
白公子对自己有一种蜜汁自信,郁桂舟深谙这些向来顺风顺水的世家子弟,向来是眼高于顶,大有一副舍我其谁的狂傲,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等他们自己碰壁了才能明白。
他连穿越都经历过了,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儿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了。
“五叔,此地这般凶险,你大清早的跑去做何?”郁桂舟一把捞出那个浑身透着拒绝回答的郁五叔,认真教育起来:“你可知,万一你在里头出了事儿,而我们又无人知晓,到时候你求救无门的在某一个角落静悄悄的等着生命的流逝,家里边怎办?你考虑过吗?”
白晖对他们这对叔侄的相处模式挺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为郁五叔说了句公道话:“郁兄,没成想你还挺信这些的。”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让郁桂舟忍不住暗道。
MD,爷就是这样过来的!
凭什么歧视它啊!
郁言一把扒开郁桂舟的手,抓起被子把自己给盖着:“你们快走吧,五叔要休息了!”
郁桂舟瞪了瞪,总归只说了句:“那行吧,你先歇着,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在谈。”关乎身家性命的事儿,郁桂舟毫不含糊,半点不肯放过。
再说,这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了事儿他上哪儿拿一个大活人赔给三房啊?
郁言听着他们走远的声音,这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脑子里,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子又冒了出来,冷冷的盯着他,还记得当时他正在前往后院的路上,一路上,依旧是残破不堪,时不时还有蛇蚁鼠辈盘旋,见到他也不会躲避,郁言走了一小段路被蹭了一身的灰,只在刚要推开后院大门时,他感受到身后微动,下意识看过去,不知何时,那一对消失了的绿眼珠竟然在他的背后,一双眼眸冷冷的注视着他。
郁言背脊发凉,脑子里刚冒出一个它不会是一直跟着他背后吧的念头,身子一软,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了白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茬挨着一茬在郁言脑子里回荡,却让他更迷茫了。
且那绿眼珠到底是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绿眼珠到底是何物?
詹家又与郁家有何关系?
咱们下回继续分说。
第126章 文曲下凡-走向
郁桂舟觉得他跟那偷鸡贼还挺有缘分的, 上回眼见她被追得满大街逃窜, 如今这人却时不时警惕的看着他,嘴里还捧着一只烧鸡啃得厉害。
“你慢些吃吧, 太快容易噎住, ”郁桂舟倒了一杯茶水,招呼她道。
那偷鸡贼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丝毫不为所动,但她忙碌吞咽烧鸡的动作却渐渐停了下来,最后一下子从郁桂舟手边抢了茶水过去,慌忙的往嘴里倒,又太急躁了些, 水滞不住的从嘴边掉在衣衫上, 很快,胸前便湿了一片。
郁桂舟正要提醒她慢些吃,那女子却一把把茶杯放在了他面前, 手还端着, 示意他倒水, 惹得郁桂舟险些发笑,他了然的提了茶盏又倒了一杯, 默默放下,忽视那茶杯上清晰的油滞。
那黑衣女子又是快速的喝完了水,这两杯茶水下肚,她又捧着烧鸡啃了起来,郁桂舟试探的看着她:“你平日里住哪儿?”
那女子一下抬起了头, 双目之中一下戒备起来,郁桂舟不知她如此敏感,只摆摆手:“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问问罢了。”
女子定定的打量了他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他是真的随口一问而不是另有所图后这才收回了目光,继续啃着半只鸡,不发一言。
郁桂舟却自顾说了起来:“说来也是缘分,上回我也瞧见了你,不过当时你被人追着跑,这回又是被人追着躲进了屋里,姑娘身姿灵活,奈何为贼?”
倒不是他好心救人,而是今日他原本在春风楼订了个房间,准备邀上回一同喝酒的陶学子诸位一聚,没成想来早了些,那偷鸡贼这回正对着春风楼下手,被厨子给发现了一阵好撵,最后她竟然跑到了订下的房里,而郁桂舟又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便容了她在房里不至于被人发现。
贼字一出口,那女子便抬着眼白了他。
虽说她本来干的行当就是这偷鸡摸狗的事儿,但当着贼的面儿说贼,尤其这还是个姑娘,郁桂舟不由得解释两句:“姑娘别误会,在下只是有些惋惜罢了,如今世道艰难,尤其女子更甚,但能填饱肚子的法子有许多,何必冒险做这,万一被人逮住了送往官府,以姑娘过往的历史,恐怕得去牢里住下了。”
“与你何干?”最终,郁桂舟的好心换来了这么一句。
这黑衣女子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暗哑,又仿佛被灼烧过一般,尖锐如同砂砾划过,在以柔美当道的如今,这声音算得上难听的了。
见郁桂舟要开口,她又道:“牢里管吃管住,不也挺好?”
郁桂舟方才被她一堵,如今才回过了神,也不去计较她的不友好,笑道:“确实是好,可牢房里的饭菜你能吃得下,那可比你手上的烧鸡要难吃多了?”他形容起来牢房的伙食:“一日一餐算好的了,有馒头,有馊掉的粥,那馒头就跟石头一般硬,且只有人的拳头一小半的大小,还不够填肚子的,最主要是的,你一个姑娘家在牢里头,就不怕被人给欺负了?那些人常年不洗澡,手上满身脏污,你愿意被这样的人碰触?”
牢房的伙食到底怎样,他没去过不知道,但想必好不到哪儿去,那石头般的馒头还是借鉴前一世在上学的时候食堂里提供的馒头为样本。
“别说了!”女子瞪眼看着他,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我的年纪都足够做你姨了,还什么姑娘家。”
“姨?”郁桂舟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她,尤其在她脸上露出的几片雪肌上扫过,嘀咕道:“这样子不像啊?”
如果是,那未免也保养得太好了些,把人正青春水嫩的小姑娘们都给比了下去。
黑夜女子几口把剩下的烧鸡吃下肚,并未再搭理他,吃完烧鸡,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等喝完,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就朝房门口走去。
“唉,姑娘,不对,姨你可消停些吧,”郁桂舟急忙喊住人,看她大模大摆的模样,脑仁都有些发疼,他抱着一丝希望的问道:“你可打算就这样下去?”
黑夜女子转回了头,不耐烦的看着他:“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她记不记得她是一个偷鸡贼!这春风楼的人正在找她呢,竟然还想大摇大摆的从二楼走下去,这不是自投罗网是啥,她脑子没坑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黑衣女子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远离了房门走到窗边朝下瞥了一眼,自顾说着:“走前边太麻烦了,他们明知追不上又非得要追我。”
话落,郁桂舟只觉得眼前一闪,哪里还有什么黑衣女子?
他几个大步垮到窗边,见安然无事的黑衣女子正立于地上看着他,还摆了摆手,转身间,在她身侧的黑衣上,一抹绿幽幽的影子一晃而过。
送走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偷鸡贼”,郁桂舟刚重新落座,白晖和施越东二人便赶了过来,随后,陶、文、李三位学子也到了,见了面又是一阵见礼寒暄,这才上了桌,随后便有小二上了茶水。
“此次不光得以见到了施学子,还见到了白公子,郁兄,在下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陶学子满脸欢喜,若说在渝州境内他最看好谁,非白晖莫属,年纪相仿,实力却是他们望尘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