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言见他笑得贼,拍了拍他的肩:“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贼精,快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郁桂舟顿时就瞥了嘴,哭笑不得的:“五叔,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拐着弯的骂我呢?”也不等郁言跟他贫嘴,便收了笑正正经经的说着:“任何一种植物都可以在不同的环境里生长,包括这砂地也是如此,只要有土,便是小草还能在岩峰里茁壮成长呢,所以我打算开垦这些砂地。”
“开垦砂地?”郁言喃喃念叨,突然一拍手:“你是打算用那些贼人来……?”
郁桂舟大大方方的点头:“不错。”
既然能当贼,还被贼窝给收入了旗下,显然是壮年男子,正有着满腔的力气无处使呢,恰好,他正需要这些满是力气的壮年汉子来开垦,这就是一拍即合。
完全忘了,那些贼人们还没同意呢?
“哈哈哈,此计可行!”郁言哈哈大笑,有了这些贼人,他们连伙食这一块都可以不用操心了,没道理这些士兵们能进山,这些贼人就不能了是吧?
哪怕不能,但跟在士兵们后头去捡捡漏,养活养活这些妇孺还是可以的吧?
所以他说郁桂舟这小子贼精呢,还不想承认?
心腹大患之事被迎刃而解,郁言又说起了方才来找郁桂舟时,路过一处审问贼人的房里,叹道:“我听了几耳朵,那一些小喽啰倒还是一下就撬开了嘴,但太容易套出话了,我估摸着嘴里应是没几句真话的。”
郁桂舟微笑了起来:“没事,先饿他们几日,等泰州的大军压来,派人守着让他们每日去开垦砂地去,总有叫苦的一日。”
亡山的砂地石头大又多,让这些现在一心重情重义的硬骨头去开垦上几日,又累又饿的还要干活,没几日准会累得哇哇叫,郁知府一向认为,严刑拷打不是上策,因为人是有可能说谎的,当山贼的有几个不是硬骨头,倒不如磨他们的心,攻心为上,让人看不到希望,又有体会到绝望,又解脱不了那才会让人全面奔溃,才会好生交代。
只是他们的交代其实对全盘计划早就胸有成竹的郁桂舟等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并非是必须不可。
傍晚之时,得令而去的乌寻带着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过来了,借调而来的大军将领姓胡,中年大汉模样,脸色有几分黑沉,对郁桂舟的示好也装作没见到一般,态度十分桀骜。
对此,郁桂舟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需要的是兵,而这附带的将领,不过是被好生供奉起来的而已。
倒是郁言、乌寻等人面色不好看,也看不上这胡将军的做派,碍于郁桂舟一言不发倒只忍耐了下来,郁桂舟说了几句,遣人好生安置了胡将军一行,而后几人才得以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乌寻先是说了一下此番去泰州调兵遣将的经历。
那泰州总兵营地士兵三千余人,他们说了来意后被盛怒的总兵险些给赶了出去,那总兵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不借兵马,后乌寻只得出示了令牌,这才让那泰州总兵不得不依令行事,绕是如此,也没少出幺蛾子。
一会说士兵们是巡逻了调不齐这么多人手,一会说士兵们抽走大半他那边无法运作云云,两方相互撕扯了好一阵儿,最后乌寻也动了怒,自己去军营里走了一圈。
那所谓的出去巡逻的人,压根就在营地里好生待着,泰州总兵见势已去,这才点了兵马让胡将军带着人随同他过来。
“好个不要脸的总兵,令牌之下还胆敢耍花腔,戏弄人!”郁言听得也愤愤然。
“山高皇帝远,皇权对他们的压力自然小了很多,”虽说总有无数的官员们口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越是离皇城远,越是偏远之地,老百姓们对那些芝麻小官的畏惧反倒盖过了此生都难得见上一回的皇家高官,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郁桂舟摇摇头,把这些甩开,摊开了地形图,道:“如今咱们已经占领了这亡山境出入口的几个重要地方,而后,我们需要彻底封锁这片区域,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余人一个县一个县,挨家挨户,仔仔细细的搜查可疑人等,且搜查之时,所有人等均要重新做一次登记,且问清楚详细的生平,在细细比对,每搜查一个县,便封锁此县的所有出入口,严禁进入。”
郁言听得连连点头:“这就是所谓的追鸡赶鸭,瓮中捉鳖是吧?”
“不错,”郁桂舟又让乌寻通知下去:“到时候所捉住的贼子全部送到各处砂石坡上劳动改造,为人民服务一番,若是有那贼子太过伤天害理、阴险毒辣,那便不用留,就地□□吧。”
“是。”
这一日过后,不幸被逮住的山贼们就过上了苦逼的日子,苦就算了,还得头上戴着一片绿,替别人养女人孩子。
只是再憋屈他们也不敢反抗,如今通通被撵到那砂石坡上操劳了一番,没几个还能有力气说句话,也有那想耍赖的,结果被监工的士兵几鞭子一甩,打得血淋淋的,还得继续开垦,到点休息了又累又饿又痛,再也不敢耍什么心眼了。
郁桂舟带着大军歇息了两日,又去那山林里捕获了一日,把那些野味儿通通给做成了肉干、肉条,架上火熏干,留了五百余人装备齐全的士兵守在这几处要塞,派了副官坐镇,这才带着余下人渐渐往亡州挺进。
最先到的是亡州。
作为一州之城,大军队伍们都从未见过这样破破烂烂的城池,褐黄色的土墙城楼,在外头就能见到在里边走动的稀稀拉拉的人影,街上莫说热闹的小摊贩吆喝,便是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了不少,只有少量还开着,看着也是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
而这,还是亡州城。
就哪怕是别地,不说远了,就是亡山的邻居泰州那也是繁华热闹的,与这亡州城想必,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绕是面对如此破烂的亡州,郁桂舟等人还是打叠好精力,依照先前所说,让人把城里城外包围得严严实实的,保证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接着一行人骑着马进了城,挨家挨户的搜查登记,便是有那泰半都关了门的店铺,因着非常时期,也被强制打开,士兵们冲入屋里搜查。
还别说,真在那些关闭的店铺里抓了不少言辞躲闪,口不对心的可疑人。
士兵们地毯式的搜索,连一寸地儿都不放过,从店面房舍到路人挨个盘问、登记、问询等等,连亡州城所谓大户人家也被强行搜索了一番,整个城里翻天覆地,足足戒备搜索了一日一夜,期间,有那做贼心虚的正在暗巷里享受美香春浓,却被郁桂舟等人这一逼迫,撒腿就要跑,被逮了个正着。
到第二日清晨,被逮住的贼人或可疑的人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亡州城搜索完毕,郁桂舟又下令此后进出亡州的人皆要进行排查,有嫌疑的人一律扣押,留下一个小队数百人在城墙上下日夜巡逻。
再前往郡县的路上,郁言还曾问着郁桂舟:“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数回过知府府而不入,羽华当有圣人之美德,说不得以后也是一桩美谈。”
郁桂舟板着脸,严正义辞的表示:“非也,不过是想早日完成我君所付,早日让亡州风调雨顺,让老百姓过上几日好日子罢了。”
郁言撇撇嘴。大侄儿说话实在是太虚伪了。
大军一路朝下,沿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路紧赶,在入夜时便到了四县之一的郡县。在郡县城外,大军扎营安帐,好生歇息了一番,在天蒙蒙亮时便训练有素的穿戴整齐,整齐的骑上了马,堵在了郡县门口。
而对郡县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日夜。
第153章 为官之道(四)
郡县下庄镇黄村一片黑暗, 鸡鸣狗叫之后, 操劳了一日的村民们早早便歇下,村尾一户人家, 修了大半的茅草屋, 只有一间瓦片立在中间,一看便知道是家中长辈所居。
这户人家姓元。
是大概□□年前搬来的,只是从哪里搬来的无从得知,黄村的村民们每日里忙碌不堪,为了一口吃喝也无人有心去打听猜测。
亡山的世道,只要能不饿死便是好的了。
元家屋里,黑蒙蒙一片, 只有被环绕着的那瓦片屋里还点着一盏几不可见的微弱灯光, 朦朦胧胧的能看到那屋里摆着一张木床,靠近门的一片隐约有几个人影。
作为元家的当家,元老头在沉默了半晌后, 才砸巴着干涩的嘴唇, 无奈的叹了口气:“明儿老大媳妇去镇上给小七扯块步, 过两日把人给送过去吧。”
“爹!”
元老三不敢置信。
这事,说起也是无奈, 元小七是元老头三儿子的小闺女,生得模样是不错,在黄村里也是排得上号的,这不,到了十五了, 村里的富户黄牙家便说要抬人过去了。
元家是得罪不起那黄牙家的。先不说这整个村都姓黄,他们只是外来户,更因为那黄牙家做的勾当谁不是心知肚明,那可是亡山境内有名的土匪。
元家在拉扯了几日后,被黄牙家不耐烦的威胁了一通,说不把人送过去,就要让元家不好过,元家在是心疼闺女,但谁敢拿几房人的性命去堵那土匪的善心,这不,元家一群人沉默了半晌,最终元当家的做出了决定。
“我实在忍不了了!”元鑫是孙子辈里的老大,如今都二十有二,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过他的脸颊却消瘦得厉害,发丝上竟还染上了两根雪花,眼里怒火铮铮,快要冒出来了似的,他扭头看着元家几位长辈,声音犹如困兽一般低声咆哮:“祖父,爹,诸位长辈,这种日子咱们到底要忍到何时?”
元家曾经的风光元鑫记得一清二楚,那时的他何曾把几个土匪毛贼给放在眼里,但今时不同往日,元家早就破灭,他们也沦落到这个地方,过着凄凄惨惨的生活,如今连自己人都保不住,要靠着女子来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憋屈!
元鑫一手抵着额头,声音里突然带了两分落寞:“是孙儿说错话了,祖父莫怪。”
“唉”
元老头如何不知孙儿心里的折磨。
可当年遭逢大难,又被人追杀,最后逃到了这里捡回了一条命,已是上苍开恩了,哪还敢肖想曾经的富贵。
元老二突然抬头,道:“爹,你说这回那黄牙家的怎么回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尤其村里哪有在外头吃香喝辣来得强,莫非土匪头子还过腻了不成?
元老二这一说,倒是让人想起了一茬,在头几年他们刚到黄村安家落户的时候,有一回也是村里那些土匪们一下归了家,随后没几日便有官差在村里走了一遭,这回莫不是朝廷又派了人过来吧?
元老三脸上闪过狂喜:“爹,要真是这样,那小七,小七就不用……”
“三弟,就算如此,但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最多能拖个几日罢了。”元老大虽不忍,到底还是说了这句。
若是朝廷的官差真的有用,那这亡山怎还会土匪成群,弄得民愤四起?
“那,”元老三哑了哑嘴,那到底怎么办是好?那黄牙家的一把年纪不说,若是土匪便也罢了,偏生家里小妾都不知道多少房了,更别提那外头,这样的人换做以前给元家当门房都不够,如今却耀武扬威的要他们家的姑娘,还只是当个玩的对待,怎能让人不恨?
沉浸了半晌。
最终还是元当家的叹了口气儿道:“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还是按我先前说的做,老大衣服去镇上扯块步,先备着,至于人,能多留几日便留几日吧!”
从始至终,在一旁的元家女人们都沉默着。
第二日,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郡县便被大军攻破,以极快的速度抓捕了三百余隐藏的贼子,其后,又迅速的压进了郡县下四个镇二十来个乡村,其中便包括庄镇。
郁桂舟带来的一千大军早早便提拔了几个副官,如今一人各自领了兵马压进每一个镇当中,在他们领命而去后,郁桂舟带着剩下的人在郡县外正要返回县里压阵,突然,路边的丛中跑出一个瘦弱的女子,面色枯黄,只动作十分迅速,让保护郁知府的士兵们都没来得及回神,便被她一下挡在了前头。
士兵们正要喝退她,却见这瘦瘦弱弱的女子一下跪在了郁知府的马匹前,流着泪磕头:“求大人救命,求大人救命。”
郁桂舟看着她道:“姑娘有何冤屈?”
“我,”这瘦弱的女子正要开口,先前她跑出来的地方又跑出来一个妇人,弓着身弯着腰的赔礼,一边拉着地上那姑娘:“大人,我家这孩子不过是失心疯了,她的话你可不能信,不能信,民妇这便带她回去,大人莫怪。”
那女子拗不过,被拉扯了几下还是被拉了起来,郁桂舟蹙着眉头,开口道:“且慢!”
妇人一下顿住,忙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姿态低到了尘埃,生怕这位看着就威严的大人一个脾气上来不依她们的冲撞还累得家里人跟着遭殃。
“不必如此,本官不是喜怒无常的人,”郁桂舟只好解释了一句。
可哪个喜怒无常的会说自己喜怒无常?
妇人更是不信,又是一番作揖赔礼,郁桂舟看得无语,只得打断她:“本官被陛下任命为亡舟知府,自然有义务护我亡舟百姓的安危,若是你们真有冤屈,本官也定然会为你们做主。”
哪知这话一出,妇人脸色大变:“没有没有,民妇们没有冤屈。”
说完,顾不得旁的,拉着先头那女子便走,士兵们上前,犹豫的看着郁桂舟:“郁大人,你看这……”
女子挣扎了两下,妇人顿了顿,险些让她挣脱开,随后又重新拉着人往黄村走去。
这二人便是黄村里那户元家人,元家大媳妇带着元小七大早便走到镇上,谁料镇上那卖布的没开张,而庄镇又只有那一家,无奈,只得又准备到县城来买一块料子,这不,还没到便见黑压压的大军从县里出来,还分了好几个方向而去。
元小七或许不知道这是在做何,但元家大媳妇还算有些见识,如此做派,亡山境定然有一场血流成河了,但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贸然站队可是大忌,还不如等事情明朗见了分晓再做打算。
这一想着,元大媳妇拉着人走得更快了。
“走吧,”郁桂舟没有回答士兵的话,在原地定定的看了一阵儿后,才调转了马头:“走吧,回县里再说。”
郡县里头抓了三百余贼子,其中大部□□上那一身匪气浓郁得很,想必是作奸犯科者甚多,被士兵们逮住时,大部分还不敢置信,随后还拼命反抗,只是他们的措手不及根本无法面对气势汹汹的军队,不过几息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正被绑在那县衙里等候发落。
亡山境内,官府之地早就名存实亡,甚至为了泄愤,在数次朝廷的大军走后,便有贼子们把县衙给拆得一毛不剩,如今的郡县县衙,说是个摇摇欲坠的木柱子还是好的。
郁桂舟到时,那县衙之地上押满了贼子,外头还围了一圈又一圈旁观的老百姓,士兵们佩着刀把贼人们围在中间,有几个刺头胆儿大的还朝着士兵们骂骂咧咧的,说话极其难听。
郁桂舟走近后,士兵们纷纷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领头的副官还领着他去了不知何时拿来的一把椅子,道:“大人,你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