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若是他们都觉得那贼子毫无生还的可能,那那贼子不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吗?这样既可以逃过追捕,又能正大光明的在世上行走,真真是一石二鸟。这般想着,郁桂舟便有些坐不住了, 问着堂下四个梗着脖子的贼子首领:“你们那位大首领可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在渠江一跳, 他走了却留下你们,你们甘心吗?”
几个贼子不屑回答,仰着头就是不理人, 任由郁桂舟嘴皮子都要说穿了也无动于衷, 最后, 郁桂舟反而笑了,他靠在椅上, 态度一反先前的急切,道:“你们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迟早会查出来的,有没有人提前帮他,本官自然会彻查到底, 而你们,既然默认了由他逃走,必然打算好让他来营救你们不是,但按照本官所知的情形,尔等所犯下的罪孽,足以就地□□。”
“来人!”
郁桂舟一喝,便有人上前:“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郁桂舟似笑非笑的道:“渠江沿途挨个搜索,连同渠江周围的村落每一寸地方也挨个查验,另外,遣几个水性好的渔夫们做好安全待那渠江水平时下水一探,看看那底下到底有什么,另,在渠江水流尽头处着人守候,沿途也要有人巡逻,务必要向所有周边的人打听前些日子可有人在渠江水域一带做过什么,或是从中经过,不得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务必要抓到那贼子首领。”
“是!”这些日子一直听命于他的副官一板一眼的领了命出去,很快便带着人走了。
“大人,那这些人如何处置?”乌寻指着四位脸色微微变幻的贼子问道。
落雁坡这一伙人贼子众多,首领里也分工明确,有勇有谋,与朝廷大军也抗衡了数日才被镇压下来,与其他那些不成气候的贼子窝比,这个贼窝以及贼子恐是大患。
郁桂舟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杀了还是留着?若是杀了,那逃跑的贼子首领又要如何现身,若是不杀,凭着这几个人的过往,又不得不让人防备,用好了是一手好棋,用差了那就是一柄凶器。
“大人,不如……”乌寻见他犹豫不决,不由狠了狠心,催促了两声。
郁桂舟在下头那四个首领贼子脸上划过,这会子许是知道他们的决定是偏向于要□□了,态度自然不敢如同先前那般倨傲,尤其是其中一个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未曾说出口。
就凭着这些松动,郁桂舟才下了决定,道:“分开关押,十二个时辰严加看管,连同所有落雁坡的贼子一起送到州府郊外的山坡上开垦,按其他逮住的贼子一般处理。”
他转头对那几个贼子笑了笑:“若是在这期间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告诉本官,本官会酌情按照你们曾经犯下的罪孽来考虑你们的惩罚。”
“你的意思是我们若是说了些秘密,你会给我们从轻处罚?”堂下有人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郁桂舟很爽快的点头:“对,相比见不到明日的阳光而言,确实是很轻的,本官这里的刑罚与别的不同,想必你们也知道其他贼子现在的下场,不如去体验体验再说,何况,你们落下的那一群妇孺还等着你们喂养呢。”
如今可不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了吗?
堂下几个贼子是听说过如今贼人们的下场的,只是听过说在做苦力,具体的还不曾体会过,这会被提出来,也没什么抵抗的情绪。
甚至在他们心里还暗道,这大人聪慧是聪慧,到底是年轻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过放虎归山这句话,让他们去做苦力,莫非这苦力还要人命不成?
在衙役们把他们带下去后,乌寻不解的蹙着眉头,不解的问道:“大人,为何要把他们与其他贼子们一般对待,这几个人能成为亡山第一大贼窝,盘踞出入境多年,定然是穷凶极恶之辈,万万不可错过才是!”
“我自然知道。”
郁桂舟道:“可亡山境前头的事儿也只有这一伙人最是清楚了,要撬开他们的嘴虽然难了点,但总比让那些肮脏的永远隐藏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我们一刀要强吧?”
就如同这回,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一个大首领,若是没有人里应外合,他压根就不信!若是不把这些跟贼人有牵连的抓出来放在阳光下,他才真真是卧榻之侧,被他人给酣睡,到时,若是他没有防备的被人给阴了,哭都不知道怎么哭呢?
再说,他好笑的看着乌寻:“如今那些开垦荒地的贼子如何了?”
乌寻一头雾水,近日他一直在忙着逮人的事儿,对已经逮住的贼子倒是少了好些关心,也没过问他们的境况了,倒是随同的副官站了出来,道:“回大人,将军,下头的人日夜监守那些贼子,如今所有的贼子们安分守己,每日里除了开垦砂地便是倒头就睡。”
也不瞅瞅,在郁桂舟这儿,被罚往坡地上开垦的贼子如今那简直就是哭天喊地,整日给士兵们说着好话,深刻检讨自己不应该当贼子,不应该强抢民女,不应该得不义之财,不应该触犯大魏律法,可怜巴巴的希望得到一次洗心革面、回去种田伺候父母的幸福日子。
在那开荒地上,他们整日的吃不饱,睡不好,养别人的女人孩子,还得累成狗,稍微慢一些就会被士兵们给伺候一番,简直是苦不堪言,一言难尽。
乌寻嘴角抽了抽,倒是没想到郁大人这个法子效果会如此之好,从来都只有狱卒们想尽办法撬开那些犯人的嘴,倒是不曾知晓还有这种法子能让人主动开口,在这里生理、心里的双重打压下,贼子们只会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有知晓什么秘密可以换取出去的条件。
高,实在高。
竖日,被押解到砂石坡地开荒的落雁坡一众贼子们看着满山的石头疙瘩,看着一边摆着的简陋器具目瞪口呆。
“这不会是让我们用这些要散架的锄头去挖石头吧?”
“这怎么能挖得动?”
“根本就不行的,怎么可能挖得动那石头,没见那石头都镶在土里了,这土又干,压根就开垦不了。”
四位首领后面,一众贼子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们都是亡山本地人,这些土地是何种模样最是清楚,若是能开垦出来,早就使人开垦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啪”的一声鞭子响过,一队士兵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领头的那个厉声呵斥:“还看什么看,等着吃午饭吗,赶紧拿起锄头给我挖,今天这一块没挖完,那你们全部都饿着吧!”
向来是凶别人的贼人们被这一吼呆了呆,随后就是怒火冲天。
向来只有他们吼别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来凶他们了?贼子们凶神恶煞的想要怼回去,更甚者还想给这些朝廷的走狗一些颜色瞧瞧,却忘了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们刚有丁点行动,那头一鞭一鞭的就打在了身上。
落雁坡上的贼子们再是凶狠,在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后还是屈服在了淫威之下,认命的拿起了那破旧不堪的锄头去挖石头。
一下一下。
一下又一下。
到落日时,这场奴役才得以解放,因为这一片坡没被开出来,所以整整一日这些贼子们滴水未沾,这会子又累又饿,直接就在原地倒头就睡。
知府府里,郁桂舟含笑看着郁言走进来,道:“如何了?”
郁言撩了撩衣摆,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慢细说起来:“那些刺头,原本还没弄清楚如今身份的转变呢,被狠狠收拾了一顿老实了许多,如今饿了一日,明日在继续操练下去,我看啊他们抵抗不了多久的,没准什么都招了。”
郁言是被派过去做监工的,只是他并未在坡上,而是在破下的凉亭里歇凉,顺便看看曾经威风一时,让亡山以及周边都谈之色变的落雁坡一行贼子如今是何等的落寞。
郁桂舟猜到了些,不过最关心的倒不是这些普通贼子,而是那几位首领的表现。
说起这个,郁言就更好笑了:“那几个先前还沉默着呢,以为不开口、不顶撞日子便好过了,可惜啊,估摸着是首领当太久了,挖个石头险些把自个儿挖到了,我瞧着,这一日下来,他们的手心估计全是血泡。”
郁桂舟闻言,淡淡的笑着:“习惯了就好了。”
然而,对付这种鼎鼎大名的贼子,难道只挖挖石头便能抵消罪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荣儿要过来了呢
第160章 为官之道(十一)
郁桂舟从来不觉得自己好心, 只除了曾受过教育要对老弱妇孺伸手以外, 对这些引得老百姓被迫流离,居无定所的贼子乱党他是深恶痛绝的, 如今见得这些从来高高在上, 只懂得欺压百姓的贼子们软成一团,那颗痛恶的心才稍稍得到缓解。
不过,这些远远抵不上那些罪孽。
“五叔让人吩咐下去吧,对落雁坡这一伙贼子不必手软,除了挖石头外,还得撵到山里去采集食物,若是他们采集不到, 那便继续饿着吧。”
郁言抵着唇憋笑:“好, 我待会就让人去办。”
说完这个,他又想起了郁家三房来信时模模糊糊提到的一件事,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郁桂舟, 又有些难以启齿, 正当他想好准备说出口时, 有仆从在屋外禀告:“大人,元家七姑娘过来了。”
郁桂舟叔侄相顾一看, 随后郁桂舟理了理衣摆,沉声说道:“请她进来。”
“是!”
不大一会,又传来两个脚步沉重的,随后房门被仆从推开了一个人进来的缝隙,远远的朝郁桂舟等人施了一礼, 请元小七进来后又重新关了门。
元小七便是当日在郡县外拦下郁桂舟马的那个小姑娘,说让他救命,随后被家中长辈给带走了,郁桂舟一心扑在剿匪上也顾不得深问,不料没几日后,这元家却主动上了门,还说了一件让他和郁五叔都震惊的事儿。
元家,在搬来亡山前并不姓元,而姓郁。
他们和如今在渝州和淮南的郁家二、三房本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正是郁桂舟等人遍寻不着的郁家大房等人。
元家是向士兵们打听起郁桂舟的,因为郁这个姓毕竟少见让他们带上了几分关注,随后一打听就不得了了,在小辈中,如同元家现在孙子辈男子里,中间都是有个桂字的,只是因着改了姓,这个桂字便不再用,但除了少数几个年纪实在太小记不住的,别的心里都记着曾经姓什么,排了什么字辈。
所以,当他们打听到这个年轻的知府姓郁,名桂舟时,元家人都激动了。确凿无疑,这的的确确是他们郁家的人,虽然元当家的一直未曾想通当年发生了那种事儿,按理说郁家子弟三代内几乎难以有出头之路,除非改朝换代或者新皇登记,否则难以上青天,那郁桂舟这个小辈又是如何办到的?
疑惑归疑惑,但元家还是迅速的行动了起来,由元老大三兄弟出面儿找到了郁桂舟,向他和郁言公开了自己的身份,随后,又是一场感人热泪的亲人相逢。
郁桂舟为何见了一面就确定了元家人的真实身份,自然得归功于郁五叔,郁言虽然已有差不多十来年没曾见过郁家大房的人,且这些年在亡山吃苦受罪,大房的人面貌比之从前大变了个样,但郁言还是从那熟悉的轮廓里确认了下来。
郁家大房余下的人听说认了亲,对方还是亡州新任的知府,心里自是各种复杂不提,但对元小七等女眷来说,总的还是高兴大过惊讶的。
亡山并非没有青年才俊,但那些人家底蕴深厚,牵连甚光,便是贼子们也不会轻易招惹,选媳妇的对象都是从泰州等州府里精心挑选的大家闺秀,两强相结合,便是在亡山这等地方也是过得风生水起,连在黄家村这等偏远地方的元家人也是听闻过无数回。
元小七是元家孙子辈正适龄的女子,在她之下还有两位未成年的小姑娘,当年到亡山时,元小七还太小,压根记不住事儿,所以也就没体会过当年郁家大房在当地是何等风光,在她的记忆里,吃苦受罪是伴随着她长大的,也就只能听着别人的风光传闻,想象着若是自己有一日成为那些大家里的媳妇,被奴仆环绕、被围蹙着顿顿吃香喝辣那该是何等的风光。
可这些终究都是幻想,直到他们元家居然攀上了亡州知府,且,同这位知府大人还是有血缘的亲人,而她,从一个村姑一跃就成了知府大人的堂妹。
没了贼寇,那如今整个亡山最大的便是她这位堂兄了,显而易见的如今在村里,所有姑娘都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模样,便是村长家的闺女在她跟前也是讨好卖乖,谄媚不已,这种身份上所带来的转变让元小七一颗心顿时就飘忽了起来。
好在,这是哪儿元小七还是知道的,学着家人的吩咐给郁桂舟和郁言细声细气的见了礼:“五叔,堂兄。”
郁言两个点点头,郁言和气的指着一旁的椅子朝她说着:“不必拘礼,来小七过来坐。”
元小七依言落座,虽然知道这是她的叔叔和堂兄,到底是过了多年人下人的日子,与这种人上人同处一屋,还是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尤其这二人大半年剿匪贼匪,如今一身气息早不是当初的温和儒雅,更多的是威严和沉稳,这种气质,元小七只在元当家的身上偶尔见过,但每回见了都让她发憷。
郁言还好,见人带笑,郁桂舟却是难得给个笑脸,郁言撇了撇他,示意他收敛点,都吓坏小姑娘了,这才慈爱的问着:“小七怎的过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在郁言的笑意安抚下,元小七紧张的心稍稍缓解了下,手心也不再紧紧拽着衣角了,回道:“是祖父让我问问,下月州府有灯会节,这个传统是否要延续下去,若是州府开办节日,那祖父和爹、哥哥们便准备做些好看的灯笼过来。”
“灯会节……”郁桂舟轻声呢喃。
他心里一算,随即又怅然若失起来,叹道:“这一晃,半载多过去了,都是次年了。”
郁言也正在想着这灯会节,听到他的话,顺口回了句:“那可不,前几月就是年节,当时你不是说贼匪未灭,焉能过节吗?”
当时那个境况,每日都是各种敌情、制定情况、剿灭贼匪,安置妇孺,每日都要制定下各种计划、完善,能按时吃得上一口热饭就算好了,哪能跟往年一样,一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身边孩子打闹嬉戏,桌上摆了一桌又一桌好吃的等着,处于这种地方,没有人有心思去过节的。
郁桂舟笑了笑,想起了曾在案卷上看过的亡山风俗。
亡山在未被贼子霸占前,确实有一项风俗,便是在每年三月时在州府内大街小巷举办一个灯会节,做工最好、最特殊、最漂亮的那盏灯会被放在城楼上三日三夜供人瞻仰,作为知府,他还要赐下一笔不菲的奖励给那位最后获胜者,以示鼓励,这也是因为亡山地处特殊,在那密林外唯一能让老百姓获得材料来源的东西了,可惜数年被贼子霸占,这灯会节也便再也没举办过了。
如今百废待兴,贼子被剿,正是提升名望、安抚百姓的最佳时候,郁桂舟几乎没多想便应了下来:“你回去告诉你祖父、父兄,灯会节会如期举行。”
元小七一下高兴起来,连暗淡蜡黄的脸都明亮了几分,她小心翼翼的扒了扒自己枯燥的头发,吞吞吐吐的说起了另一件事:“堂兄,你能不能,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