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儿还有些凉意,但阳光打在身上温暖如春,郁桂舟在房门口定定的站了好一会,见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高高兴兴的玩耍,连方才一直板着脸的赵禾都软了表情,眼里带着笑意,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
赵昌那个不负责任的爹,还跟他说赵禾不哭不闹,不说话不喘气,可据他这会观察下来,这小孩还是很正常的,除了最开始有些抗拒去堂上读书,后头的表现都是非常乖巧听话的。
儿子没问题,这有问题的肯定是当老子的了。
差不多两年前,他也见过赵昌的长子,是个非常文静清秀的小少年,跟赵昌以及赵夫人的性子都不像,那两口子,一个豪爽洒脱,口若悬河,不为外力所动;那赵夫人,虽只打了一个照面,模样长得与村里的普通妇人没甚差别,但赵夫人浑身自有一股气度,说话做事不卑不亢,按理说这样的人家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应该是落落大方,要么继承赵兄的义气,要么继承赵夫人的圆滑,但遗憾的是,这两兄弟,一个太斯文,太清秀,一个更是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说来也算是奇事了。也幸好,如今赵禾这样子,他对赵昌也能有个交代了。
今儿是郁竹姐妹俩做饭,谢荣在边上照看几个孩子,见他出来,几步走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他:“是府城几位公子的来信吗?”
郁桂舟也没隐瞒她,当即把不日这几人要来的事儿说了一说。
谢荣一听,神色有几分浮动,还问道:“可要去置办些什么,这几位公子可有什么喜欢的和忌讳?”
这些年来,哪怕郁桂舟考上了秀才公,真到郁家做客的同窗还真没有,因此,听到渝州府几位公子不日将要来做客,谢荣心里有些紧,这第一回有同窗来家里做客,定然不能怠慢了不是?
郁桂舟安慰她:“别紧张,不就是有同窗好友来拜访一下吗,倒是用不着添置别的,弄两床新被子即可,几个都是公子哥,把这住的地儿给安置妥当了,别的在村里儿也不能强求的,他们既然来,定然是有过思虑的。”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谢荣一想到这回拜访的是几位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心里就是一跳,斜倪了他一眼,嗔道:“你说得可真是轻松。”
郁桂舟摊摊手。
莫非这还有何为难的吗?
谢荣懒得理他,尽直走向几个小孩,带着他们去洗了洗手,正要朝堂屋里走,外头,郁家大门外,一个村民跑了过来,气喘嘘嘘的扒着门框朝他们道:“秀才公,秀才娘子,大事不好了,村口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说要找你们交出窝藏的他们家的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宝问何时才能科举,嗯,大概在夫子这个小单元还有几章完了后就要科!举!考!试!了。
第112章 夫子(十三)
郁桂舟皱起了眉, 朝着有些愣住的谢荣说道:“带着几个孩子进屋里去, 我若不喊,你们别开门。”
刚说完话, 郁老祖携着庞氏, 在灶房里的郁竹姐妹和丁氏纷纷冒了头,疑惑不解的朝外看了看,都有些不明白村汉说的话。
郁桂舟也没时间慢慢理了,他看了看自家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大步走到门口,朝报信的大汉说道:“叔, 麻烦你去村长那儿跑一趟, 我这就闭门。”
大汉摸摸头:“我这就去,”他刚转身,又倒回来两步, 说道:“秀才公, 你放心, 我这就通知村长和村里的人去,你也把门栓住, 最好用东西把门从里头抵着,那群人看模样就不是个善茬,你们人少,容易吃亏的。”
郁桂舟感激的拱了拱手,等人一走, 他立马栓了门,在拉过一边堆放的湿木头把门给堵住,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想起,方才这位看着眼熟的大汉,正是他的学生牛蛋的爹,谢大力,他还喊人家叔,想来这谢大力也比他大不了几岁罢了。
郁桂舟这一手行云流水,其他人还没回过味来呢,他已经把门都堵好了,郁当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看着堵住的大门,颇有些惋惜:“我还想着看看谁能不长眼来家里闹事呢,”他嗤笑两声:“还窝藏他们家媳妇,笑话!”
郁桂舟走过去,把庞氏和几个女眷往屋里赶,一边道:“是大力哥来通风报信的,对方人多,无论是谁,咱们家里人少,万一发生点冲突,把人伤着了可咋办?”
郁家留村里的一共才三个男丁,郁老祖年迈,郁当家也已不再年轻,郁桑年幼且不提,就是他自己,也是个文弱书生,哪怕他不是,也不能一打几吧?万一人家来了几个正有几把力气的壮年人,自己这一群老弱妇孺还真不好跟人起冲突,起了,输的也必然是他们。
庞氏等人刚进了屋一会,外头就有吵闹声传来,随着那声音的越来越近,他们嘴里喊着的话就更清晰,不时有什么“把他们高家的媳妇还回来”云云,还有什么郁家窝藏他们三媒六娉娶的媳妇等等。
郁桂舟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眉头皱得死死的,他正要与郁老祖等人商订个章程,转头一看,见从郁老祖开始,庞氏、郁当家、甚至是郁竹姐妹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样一来,郁桂舟心里就逐渐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他定定的看着郁绣,问道:“这便是二姐的夫家人?”
郁绣脸色苍白,听到他的话,眼敛的睫毛都颤了几下,慌乱的点点头:“是,是的。”那人群里其中一名婆子尖锐的声音,她只要一听便不会忘记。
正是她的婆婆,高家的当家太太游氏。
郁绣曾是姐妹之中,嫁得最好的一人,高家在淮南一带非常有名望,是个豪富的员外家,且还时不时广结善缘,淮南当地人说起高家那都是举手夸赞的。
因为高家人的善举,高家也从纯商家变成了一个儒商,家族里也有子弟开始走科举之路,只是这科举何等艰难,高家汲汲营营几十载,也不过出了一二举人,二三秀才罢了。
而郁家虽祖上风光,但早已落魄,最初高家像郁家提亲时,是高太太游氏请的媒人上的门,说郁家是读书人的后人,还是官老爷的后人,只要嫁到他们高家去,给高家留下一子半女的,说不得那就是个读书人的好苗子。
媒人一通天花乱坠的,庞氏自然不会轻易应允,且回头还特意请人打听了一下,那高家实是挑不出错处,且高太太也是个好相处的,若说唯一有缺点的,便是高家的的确确想要一个资质出众的后辈,只是,这也算不得缺点不是,谁家不想往上爬啊?
所以,最后,在征询了郁绣的意见后,庞氏就应下了这桩婚事。
这样一桩对两家都有好处的亲事,很快便过了礼,下了聘,在距离提亲几月后,郁绣便被抬进了高家,谁知,那高家打的主意根本不是要让郁绣生个带着读书人家的好苗子,当日那来迎亲的高家少爷,也并非是郁绣要嫁的人。
而是一个躺在床上歪歪扭扭的五公子高峰。
高峰的名字,除了高家人和伺候的下人外,外头少有人提及,因为这位五公子在数年前因贪玩所致,从一匹高头大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从此以后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也因此,高峰性情大变,少时还有几分贪玩,大时性情就更喜怒无常,高夫人这个亲娘想了无数法子,都没让人缓过了劲,也不知他哪儿去学了些折磨人的法子,伺候他的几个丫头被吓得胆战心惊的,为此高夫人只得想着,给他娶一门媳妇来压压。
而郁绣也在这时进入了高夫人的眼。
郁家三房在淮南开书院,本是十分有名望的,但恰逢受大房连累,书院也开不下去了,好在因着平日里的几分人脉交情,倒是没受什么大难,但看样子也是翻不了身的。
高夫人不敢把主意打在三房正正经经的闺女身上,但对这个投靠郁家三房的二房闺女就轻视了许多。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自然怕郁家三房跟高家撕破脸皮,但几个老老幼幼的隔房家的闺女,就算出了什么事,只要面上过得去,三房还能为此撕破脸?
就如同他们高家,几房人,光是主子就是几十号,谁又那个闲心去搭理别人的闲事不成?
郁绣嫁进了高家,在洞房花烛时,才知道了这一出圈套,她也是有骨气的,转身就想走,不过连院子都没出就被高峰的人给抓了回来,当夜,郁绣被高峰狠狠的收拾了一番,第二日露出的手臂上都有着青紫的痕迹。
她被丫头扶着去敬茶时,高夫人还淡淡的劝她要想开,只要她给五儿生下了骨血,自然有的是好日子过,否则……
那个否则,郁绣懂。
高峰一晚上的折磨,映照她青色的眼敛,让她更清晰的认识到了。
这个高家,并非什么良善之辈,而这位高夫人,也远不如表面那般温和,如今,她已经在他们手上了,自然是不再伪装,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为此,郁绣只得先应了下来。
借着三日回门之际,郁绣把这一摊事儿跟郁老祖和庞氏说了,郁家老两口也被这个事儿给震惊了,庞氏更是搂着郁绣哭了一场,他们想把人留下,无奈高家那头早有准备,随着郁绣过来的还有好几个大汉,把郁家前前后后给一堵,连个出门求救的机会都没。
郁绣被带回去后,郁家老两口便求上了郁家三房,三房这边得知后也是十分生气,大骂高家不是人。
那当初下聘,过礼,以及在婚书上男方写的分明是高四公子,这事儿他们也是知道的,如今高家想要狸猫换太子,也得看他们干不干!
说得不好听的,高家这就是强占民女,是要吃官司的。
结果到了衙门一看,那高家不知何时竟然买了官府的人篡改了婚书,与郁婉写下婚书的人,突然变成了高峰。
事情到这儿就焦灼起来了,衙门有婚书为证,但郁家也同样有婚书为证,且两份婚书只有一个名字不同,其他的都对得上,那到底该凭何为依据?
也有人劝庞氏两个,既然都嫁了,不如息事宁人算了。反正都成别家的人了,无论是四公子还是五公子总是高家的公子不是?若是闹大了,那郁绣以后还有何名声可言?
庞氏深知那张婚书才是关键,因此一直拽在手里头,就是不肯松口,就这样,两家彻底破裂,郁家数次想要从高家手里头把郁绣捞出来都无法,直到郁当家登门,用亲爹的身份把郁绣从高家接了出来,随即便从淮南到了谢家村,当时,庞氏两个除了惦记着郁桂舟外,决定回来还因着有郁绣的原因在内。
若说非说郁绣是逃妻,倒也说得着,但前提是先找到哪个才是她相公不是?
郁桂舟刚把郁绣的事儿消化完,那头高家已经带着人气冲冲的走到了郁家大门,咚咚咚的把门拍的作响,还时不时有怒骂传来。
就这凶悍的模样,难怪郁绣一直被高家人捏在手中,郁桂舟这时到庆幸方才反应得快了,否则让人冲撞到家里头的女眷才糟糕了。
郁当家抿着嘴,也不再大模大样的往前冲了,虽然知道是高家人时还是免不了一肚子怒气,但也知道他们若是对上,定然要吃亏。
他不由想起当日在淮南时,若不是他是郁绣亲爹,又在高家门口大喊大叫的,只怕高家人也不会为了名声而让他们父女相见。
他不禁问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郁桂舟侧耳听着动静,闻言还安慰他:“爹你放心吧,这里是谢家村,他们一群外来人,在咱们的地盘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还有脸打上门?
郁桂舟真想问问高家这群人,智商呢?
还出了一二秀才、二三举人,这都是瞎猫碰着了死耗子吧?
随着他的话,很快的,外头除了高家人的叫骂声外,还有一股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多时,便有无数村民手里拿着锄头、棍子等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
高家人原本嚣张的声音渐渐转小。
由谢村长带过来的村民们在不远就停了步子,高高的举起了双手,一副要打人的模样,逼得高家人不得不派了个人出来打圆场。
这出来的是高家的二管事,他一向被追捧惯了,如今见这些刁民个个凶神恶煞的,先头是被吓了一跳,这一出来,便不知觉的摆起了管事的威风,指着谢村长道:“好你个刁民,你们这是要做何,我们高家人做事,与你们何干,都让开。”
据他的经验,先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势,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自然会害怕几分,再抬出高家的名头,自是事半功倍。
不过这回他相差了,首先这是高家,哪怕穿得称头,但高家在清河县内,还真让村民们没听说过,没听说过的有钱人家,谁怕?
再则,谢村长是个小心眼的,以前在谢地主跟前陪着笑的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被人一口一个刁民的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心里早恨得牙根痒痒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讥讽道:“高家?哪个高家?在我们清河县内可没有个高家?”
“是啊,就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土王八,在咱们村倒耍起威风来了。”
“要我说,这衣裳估摸着也是借来的吧?”
“你别说,还真像,这一看就是群脑子有问题的,说不定还是那个王八蛋请的乞丐,专门唱戏呢?”
谢家村村民的一言一句,一口一个王八,一口一个乞丐,一口一个唱戏,险些让高家人憋了一肚子怒气,那二管事更是吹鼻子瞪眼睛的:“你们,你们这群刁民,刁民,我们可是淮南府高家的人!”
他话一落,村民们更是笑得不行。
听听,这是来自淮南府的呢?
谢村长板着脸斥道:“哪里来的泼皮货色,还敢在我渝州府境内撒野,也不啥泡尿照照,这里是渝州府,可不是你们那什么淮南府,呈威风呈到我渝州地儿来了,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呸的一声,朝高家人吐了口水。
谢家村的村民们也应和着他的话,纷纷朝高家人吐了口水,直把素来在淮南府受老百姓们称赞的高家人气得不行,高夫人更是连连扶着胸口:“没教养,真是一群没教养的刁民。”
看她模样似要晕倒一般,身边两个婆子一把扶着人,一人在她后背拍了拍,一人连声问道:“夫人,你没事吧,奴都说了这乡下地方,就是这样,你瞧……”
二管事还要再说,被大管事给一把拉住了,他态度有礼的说了来意:“实是抱歉,冒昧来村,也未曾说一声,我高家来此,只为了带走一逃媳。”
谢村长斜斜的看过去,虽然换了个人,态度变了变,但谢村长的态度一如既往,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走,咱们村没有一个嫁给高家的闺女。”
堵在郁家门口找高家的媳妇,脑子被门夹了吧?
“走什么走,”突然,高夫人一把挥开身侧两婆子,大步走了出来,多年当家夫人的气势展露无意,一时还真是震慑住了在场的村民。高夫人见此,眼底闪过不屑,指着背后的郁家:“这户姓郁的人家带着我那逃走的儿媳一走就是一载有余,就是告上了衙门也是要吃板着的,你们这些人同流合污,我告诉你们,小心我连你们一起告……”
话未完,突然一盆子腥臭从天而降,正正经经的浇在了高夫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