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钰之仿佛被定住了身形,无数呼啸的声音和破碎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慕容薇写给妹妹的信、妹妹及笄那一日慕容薇在妹妹书房中痛苦绝望的眼神、苏暮寒与江留的来往、船行河上,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疏离。
苏暮寒待慕容薇一如继往,慕容薇却总对他不冷不热,夏钰之一路走来,瞧得清楚明白。他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哀伤又惊恐的嘶吼:“阿薇,我究竟该不该信你?我该如何去信你?”
是该信她的,夏钰之其实了然地明白。
自那场雪如慕容薇所说,真得断断续续落了七日,夏钰之就有些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再然后,宋维源为了亲妹妹,不得不为他所用,便变得更加迷离。
还有后来罗讷言的出现,他其实早该明白,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是偶然。只因是慕容薇所托,才一次一次许她以莫许有的理由,由着自己为她做事。
慕容薇理着被山风吹乱的发丝,静静往下说去:“三哥问我如何识得顾晨箫,便是上一世在青莲台内,我同样对他有救命之恩。也是因此,在我被迫远嫁康南国的三年,我在受内磋磨的康南宫内,他曾是我唯一的依靠。”
“你前世没有与暮寒成亲?”夏钰之不晓得该问什么,慕容薇给的信息太多,一时不能消化,他说话有些无法经过大脑。
“没有。三哥,我只从崇明七年的腊八讲起,叫你听听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已然同温婉回忆过一遍,如今慕容薇再讲给夏钰之,那抹锥心刺骨的疼痛依然不能稍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燎原
山风吹过夏钰之宽广的胸膛,簌簌撩起他深青色衣袍的下摆。
慕容薇言简意赅,将那几年的大事略略述说。
金乌娇阳列列,似星火燎原,由一点一滴的火光,燃起夏钰之全身愤怒与昂扬并存的熊熊之火,无尽的燃烧。
崇明七年岁末,苏暮寒串通江留造势,因那一场雪的流言,又翻腾出当年崇明帝即位的旧帐,帝君大失民心。
苏睿风光大葬,举国同哀,钦天监信访口开河,民间摆设香案私祭,兵部一片哗然,少将军苏暮寒堂而皇之站到了人前。
崇明八年春正月初三,皇太后病逝于寿康宫,一代贤后的寂灭被湮没在苏睿的风光之下,皇室遭受又一次打击。
夏老太君受此打击,旧症添了新疾,自此缠绵病榻。
崇明八年春,因为朝中大臣们推波助澜,崇明帝被迫下了苏暮寒承爵的旨意,他以新任安国王爷的身份远走边城,灭了边城附近几个小国,成就了西霞背信弃义的骂名,更是成就了他少将军的威名。
就是那一年,苏暮寒与顾晨箫一样,都是一战成名。苏暮寒成功收罗了苏睿的旧部,有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精锐部队。
崇明十年,康南国大军兵临边境,要求西霞以边境五郡为妆,嫁大公主慕容薇与康南帝君顾正诺为妃。
那时,建安以不贞的罪名遣送回了联姻的太子妃温婉,正对西霞虎视眈眈,苏暮寒与他手中的十万大军却在边城一夜蒸发,生死不知。
内忧加上外困,崇明帝又身中巨毒,西霞已是强弩之末,由不得慕容薇不嫁。
匪夷所思的说辞,听在夏钰之口中却又极其符合逻辑。釜底抽薪,像极了往日里苏暮寒的缜密。若是那个时候苏暮寒已然与康南私下有约,这个计策简直天衣无缝。
无数个画面在脑中拼凑,玉屏山有深谷,十万大军生死不知,沿运河直下,杀进京城。
这个推断令夏钰之痛苦地抱住了头,不知道如何开口:“阿薇,你…我…我不晓得该如何”。
怪不得,这一路上,她与苏暮寒貌合神离。怪不得,她执意要来玉屏山。本以为她放不下与苏暮寒长久的分离,却原来她日日央自己带着游历,竟是寻找玉屏山腹的中空。
一想到慕容薇所述里,上一世顾晨箫为她杀回千禧,夏钰之就觉得心上压着重重大石,推不开放不下。
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的朋友,却原来他们有着上一世的救命之恩,还连着倾尽江山的不死不休。
去了一个苏暮寒,来了一个顾晨箫。
夏钰之扪心自问,原来在慕容薇的前世与今生里,她从未选择与他并肩。
山风吹透夏钰之单薄的夹衣,他却丝毫查觉不到冷热亦或寒暑的交替。很想开口问问慕容薇是否喜欢过顾晨箫,又怕那答案再度摧残他的心。
夏钰之只觉得喉头干涩,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据慕容薇所说,苏暮寒此行回京之后,不久就去了边城领兵。苏大将军余威犹在,他在军中自然一呼百应。
慕容薇远望群山,眼中闪过丝丝轻蔑与冷硬:“这一世里有我慕容薇在,他休想坐享其成,再如上一世,成就他少将军的美名。”
“阿薇,你想执他于死地?”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但凭慕容薇口中匪夷所思的前世,夏钰之有片刻的心软,不想就这么定苏暮寒的罪。
只是想到一味凉茶楼里,苏暮寒与江留的往来,夏钰之心里依旧沉甸甸。泒去云南查苏暮寒表叔的几个人还未归来,肖洛辰随了去了苏家老宅,不知道他们又将带回怎样的消息。
慕容薇衣衫列列,随风飞舞,张扬的发丝拂上面孔,带着上位者俯瞰天下的睥睨,她昂然说道:“若他安心做他安国王府的世子,那便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又如何会舍得姨母伤心。”
怕就怕狼子野心,改不了前世的贪婪。如今苏暮寒的利爪初露端倪,若是不加收敛,那么,他们与苏暮寒之间就是死敌我活的局面。
见夏钰之有些伤感,慕容薇咯咯轻笑,脸上浮起一抹哀伤,转而望着夏钰之:“三哥,你其实与我是一样的想法,不然你上一世怎么会举起义军的大旗,成为他头号的生死仇敌。”
不忍心说出上一世里夏钰之与他二哥的殉国,那毕竟是温婉转述了顾晨箫的话,自己并没有亲见。
只是,连远在广西的夏二哥都被涉及,姑苏皇城里夏氏满门,牵挂着侯夫人沈氏与世子夫人胡氏的母族,大约那个时候早已不在了吧。
慕容薇唯有深深的叹息。
抬眼望向前面重重山峦丛丛叠障,夏钰之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慢慢追问起前世夏兰馨身死的一幕。
夏钰之对自己了解甚深,若西霞覆灭,他生于夏家满门忠烈之地,又怎会做出瓦全之策?那个时候以出岫为先锋出手,是他能做的最好选择。
一想到前世里乖巧慧黠的妹妹那样惨死,夏钰之一双虎目竟然含了泪:“竟不想兰馨如此英烈,她的个性从来都随了祖母多些。”
便是听听都觉得伤心,如何能让历史重写,夏钰之千言万语无从寄托,一字一顿说了句:“我回去会问祖母,关于你说的秘道之事,然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该信你。”
理智早已战胜情感,催着他全盘接受。夏钰之心上已然信了,只是不想去承受,不忍去承受国破家亡的悲剧。
慕容薇点头应允,知道让夏钰之全盘接受还需要时间,她已成功地在他心里播下种子,只等着它在夏钰之心中长成参天大树。
慕容薇清素如雪的美颜在云霞的渲染下多了倾国倾城的娇艳,她主动伸手握住了夏钰之骨节分明的手指:“三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我义薄云天的挚友。”
诸多的潜台词隐藏在未尽的话里,冰雪聪明的两个人通透至极。慕容薇柔婉的言语似是尖锐的利刃,凌迟着夏钰之看不见的伤口。他忍着满身的创伤,竟然淡淡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秘密
夏钰之和慕容薇下得山来,已是日近正午,依旧是慕容薇乘坐软轿,夏钰之走在旁边,两人依着原路返回青莲台。
有侍从一直等着二人,见到公主的銮驾,忙上前行礼,然后回禀道,昨日的伤者已经清醒,执意想见大公主一面。
望望夏钰之眸间的深沉,知道他有太多的猜疑,慕容薇也不必叫他避开,便请他一起去探顾晨箫的伤情。
夏钰之打发了房里侍侯的人,又将一张玫瑰椅摆在顾晨箫床榻前头,请慕容薇坐了,这才动手撩起垂着的青纱幔帐,随手挂在瑞银如意帐钩上,露出顾晨箫略显憔悴的面庞。
顾晨箫虚弱地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面色依旧苍白,气色却比昨天夜里好了许多。小太监已经为他梳洗过,换了干净的中衣,又刮净了脸上的胡茬,露出一张朗润与温和的面庞。
夏钰之默默打量,顾晨箫的华美与清贵像是侵润在骨子里,连一个简单的微笑也如暖阳和煦,怎么看都与邸报上传的战神修罗对不上号。
夏钰之闷闷地递了引枕,叫顾晨箫躺得更舒服些。
顾晨箫道了谢,便半坐半卧,望着坐在一旁的慕容薇,露出澄澈干净的笑容。
他的笑容象初雪一般从容,又似朝阳一般璀璨,明媚了慕容薇的眼睛:“多谢大公主救了晨箫一命。”
即是慕容薇带进来的人,自然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顾晨箫平和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脸上坦坦荡荡。
虽带着伤,言行间依旧不急不徐,超然如青竹幽松,多了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夏钰之不得不承认,大哥所说不错,宁王殿下实在是个人物。
只是这样的人物,若是友,则万事大吉,若是敌,何妨就现在毁去。夏钰之一时想着,身上就散发出森然的杀意。
习武的人对周围空气流动极为敏感,夏钰之那一瞬间的杀机没有逃过顾晨箫的感知。为了打消他的敌意,顾晨箫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西霞境内做出了合理的解释,也将玉屏山更大的秘密暴露在他二人之前。
兵灭大阮时,顾晨箫虏获了大阮一位高官。此人深知大阮皇室与康南太子私下勾结,落在康南皇帝的手里也是死路一条。他不求顾晨箫放过自己,甘愿自裁来保下妻子儿女的性命。
做为交换,他吐露了祖上传下的秘密,其中一项,与西霞相关。
顾晨箫说:“那人官拜大阮右丞相之职,所言应该不虚。他说祖上传下,在西霞境内玉屏山中藏有大量未开采的铜锡矿,足可抵得上康南境内半数之多,另外玉屏山里似乎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铜锡矿可以冶炼成青铜,用来大量制造兵器。这些年西霞因为缺矿,在军事上处于劣势,幸好有大把的银子,建安帝又允他们每年购置马匹,才能稍稍弥补兵器上的不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人以妻子儿子的性命发誓,所言句句是真。顾晨箫依约放了他的妻儿,报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决定悄悄潜入西霞,亲自前来探查玉屏山的矿藏。
大阮一战本是父亲长自己的志气,给了自己数倍大阮的雄兵,没想到自己分毫不取,只用了宁王府的私兵。
顾晨箫本是想给太子皇兄一个震慑,少打自己与母妃的主意。谁料想自己因为出尽风头,在军中名气大盛,又因父皇大肆封赏,异母兄长顾正诺动了杀机。
虽早已被立太子,顾正诺却总怕自己的位子坐不稳当,他心内慌乱,在太后与皇后母族的支持下,不昔泒人千里追杀潜入西霞的顾晨箫。
顾晨箫此行带得人少,顾正诺又下了血本,两人一交锋顾晨箫便处了劣势。幸好探得有西霞皇族的人来到玉屏山,才与侍卫出此下策,侍卫将人引开,他独闯玉屏山,先保住性命要紧。
顾正诺贵为康南太子,总要为后路做打算,不能在西霞境内明着杀人,见西霞侍卫已发现自己这边的行踪,只好先撤了回去。
顾晨箫带伤前行,不想就巧遇了慕容薇。
顾晨箫精神不济,略略说过来意便有些疲倦,况且药里又加着安眠的成份。他低低说声抱歉,便微微阖上了双目。
慕容薇见状,便立起身来,与夏钰之带上了房门,嘱咐门路的小太监好生服侍伤者调养,自己心中又有了绝好的主意,想与夏钰之一起参详。
夏钰之见慕容薇眸色晶亮,有异彩闪烁,不知她又想起了什么,心下却一直在思考方才顾晨箫说的铜锡矿。
若是西霞自己有了那样大数量的矿藏,选能工巧匠锻造成兵器,假以时日,再养育成功雄壮的战马。到那时,西霞兵强马壮,便不必看建安与康南两国的脸色,足可逐鹿中原。
夏钰之越想越美,因这条消息竟消除了许多对顾晨箫的敌意。
打起精神随着慕容薇去在书房议事,怕妹妹担心,便打发人与夏兰馨说了一声,这才屏退了众人,严严阖上书房的门窗。
慕容薇兴冲冲地走到炕桌旁,自己从茶壶里倒了温着的茶水,先饮了浇灌两大杯,润润吹了一早上凉风的嗓子,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玉屏山一处,从来就不简单,大约并不是只有我说的山腹中空。顾晨箫既听人说山中有铜锡矿,十有八九不是空穴来风。”
当年苏暮寒领的十万大军可是真刀真枪,听温婉的述说,那些锋利的武器明晃晃映着日头,泛着森冷的刀光。
西霞因为缺矿,冶炼的兵器不足,军队配给十分有限。苏暮寒能藏匿下军队,却藏匿不了这十万大军的兵器补给。
慕容薇深切怀疑,苏暮寒必然还有锻造冶炼的场所,那大阮高官所指,玉屏山仍有机密,难保不是那些中空的山谷里,又藏着这些东西。
苏家坐镇江阴,选了离玉屏山这么近的地方,为的未必不是山中有矿。奈何不能大张旗鼓的寻找,大约这些年劳而无果,还在继续忙碌之中。
亦或他们已有眉目,才三番两次请求姨母送姨父牌位归祖。(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实封
姨母安放姨父的牌位,应该不过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偏苏家弄出这些动静,又提出要做什么七日道场,送姨父早登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