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贾赦,拈花惹草的性子,专爱勾搭身边的丫鬟仆妇,她也懒得去管,若是那些贱蹄子自愿,且让他们去勾搭,反正便是生出个贱种来,也是分不到家里一分一毫财产的,想来没有哪个会那般傻。
却说王夫人被邢夫人说得一怔,她可从来没把邢夫人和迎春放在眼里,如何会想得到将来迎春出阁也是要陪送嫁妆的?而且真论起来,迎春才是伯爵之女,他们二房如今不过是因着老太太压着没分府才暂居伯爵府中的。不过若分家,除了爵位和府邸必定是传给长子的外,其余家业他们二房也是可以平分一半的。所以贾母让她管家,便是贾赦也没太过反对。
只是王夫人也顾忌贾赦,怕他见她给女儿嫁妆太多闹将起来,只得顺着邢夫人,给迎春也备了一样规制的一份嫁妆。却欺邢夫人眼光不行,王夫人以次充好,甚至混了不少瑕疵、鎏金之物进去,论真实价值还不如她给贾元春的十分之一,而邢夫人也没瞧出来,只看着数量可观,就喜滋滋地叫人锁了起来。
只迎春倒是看了出来,却也没说,这等嫁妆,已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了。她自己也不知怎的,被那孙绍祖作践终是伤重不治后,醒来竟回到了小的时候,还成了邢夫人的亲生女儿,不再是透明人儿,而是真真正正有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如今迎春回来已经两年了,瞧出这府里竟是大不相同的,首先这府里再不是原来那般大,煊煊赫赫数百家奴仆从,不过原来四分之一大小,丫鬟仆妇们也都是签了用工契约的,虽有各房主子得用的经年老人,但没有错综复杂关系的家生子儿。
待得她慢慢了解,才知道,这大尉朝自建国以来,不仅废除了太监制,还废除了奴隶制,改为雇佣制度。所以上至这宫里的宫女、女官、侍从、侍卫,下至达官贵人、商贾富户家中所用做事的仆人随从,跟主人家都属于“雇佣”关系,再不是前朝那种生命财产都攥在主子手里的家生子儿,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的了。在本朝,拐卖人口是重罪,尤其是拐卖妇女儿童的,一经发现,立斩不赦。而若有那丧尽天良的拐卖了良家姑娘逼良为娼,一经发现,那绝对是从重发落,主谋立斩、从犯不死也得脱层皮。
府里人口也变得简单了许多,他们大房就贾琏和她两个孩子,二房则有贾元春、贾珠、贾宝玉三个孩子,只不见了探春和贾环,只因如今律法规定不得纳妾,一夫只得一妻,所以没有赵姨娘、周姨娘,自然也不会有探春和贾环了。
兄长贾琏是先夫人所出,贾琏待邢夫人不亲近却也还算尊敬,如今还在朝廷办的谨诚学堂里读书,身上有种迎春前世里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书卷气。朝廷规定了所有承爵之人必得在谨诚学堂里读书至十六岁。迎春不由得为此叫好,若贾琏能够好好读书明理,必然不至于跟前世一样只做跑腿办差的事,最后却担了大部分的罪名。却是贾珠,因不是爵位继承者,只进了普通的官家学堂,让王夫人很是咬碎了一口牙。
而迎春明年七岁开始也要到婧敏学堂读书,并未被贾母养在身前逗弄,迎春是怎么也想不到女子居然也能上学堂,跟许许多多的的女同学一起读书,真怕这一切对自己来说只是梦一场。
后来隔壁宁侯府家的惜春常被送来这边府里玩耍,她才找到些熟悉的感觉,只这惜春如今年幼,一派天真烂漫,她试探了几次也知她并非和自己一样是重生回来的,便只当她妹妹照顾。论起前世的年纪,迎春也是可以当母亲的人了,甚至曾经在孙府有过一次身孕,只是被那孙绍祖一脚给踢没了,她也是那时候彻底坏了身子,最后伤重不治的。所以,她待惜春像亲妹妹,却更像是待女儿,最后隔壁府里尤夫人也说迎春待惜春比她这个当嫂子的还像模像样。
尤夫人本是调笑,迎春却将这话放进了心里,想起上辈子家里的那般下场,黛玉、探春、惜春,俱都是零落如泥,想想就悲伤,这辈子却是希望姐妹几人都能够平安喜乐,不争的下场她已经尝过了,这辈子可不能再这样了,免得既护不住自己,也保不了妹妹们。
只是王夫人所为,她还是不能告诉邢夫人,因为邢夫人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她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不管有理没理,在老太太那里都落了下乘,到时候老太太不但不会帮她,可能还会让邢夫人吃挂落。
迎春想了想,便哄了邢夫人,在她的“嫁妆”里拿了一个“黄金宝瓶”,自己抱着摇摇晃晃地去孝敬贾母去了。
邢夫人看着那个金灿灿的宝瓶,心里那叫一个心疼啊,不过女儿固执得很,非要去孝敬老太太,她拗不过女儿,只得应了。不过想来老太太也不会图孙女儿的东西,到时候便是收下了,也会补偿些旁的什么来。
贾母看见迎春小小人儿抱着个宝瓶摇摇晃晃的样子,说是来孝敬她的,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抚着她的头夸她“孝顺”,又赏了不少私房给迎春,笑说给她添妆。
待得邢夫人领着迎春欢欢喜喜地走了,老太太一摸宝瓶,便叫人拿了玳瑁的眼镜来,这一看,便是狠狠地一“哼”声。
旁边正凑趣夸着宝瓶富贵、迎春孝顺的赖婆子一下子便住了嘴。贾母嫁进贾府时便挑了她在身边做丫鬟,后来她出府嫁人生子,又重新回了贾府做仆妇。这府里雇佣来的丫鬟仆从来来去去的,老太太怕他们出去议论府里**,极少叫他们接触贴身**之事。赖婆子为人嘴巴甜,会凑趣,时日长了,便成了贾母的心腹,在这贾府里一干就是几十年了。如今年纪大了,就只在贾母身边凑个趣,想着过一两年就辞了工回家享福去,另外荐了自己的孙媳妇儿钱花到贾母身边伺候,贾母嫌钱花这名字俗,便又给取了个名叫玻璃唤着。赖婆子和钱花也无有不可,反正契书上写的是钱花就可,老太太爱唤她玻璃也没什么关系。
赖婆子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这是怎的了?”
贾母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这宝瓶看着富丽堂皇,不过是鎏金之物,压根不值什么。”
赖婆子一惊,道:“莫不是大太太她……”拿了假的宝瓶来哄骗老太太的真宝物?
“老大家的还没那个机巧心思,而且就凭她,也弄不来这等精巧的赝品。”贾母冷笑一声,“这必是老二家拿来哄骗老大家的,想来其他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物。”
贾母越想越气,这两个媳妇,一个愚笨,一个旁的不懂怎么从公中抠钱倒是精得很,也不想想,这将来迎春要是出门子,这等嫁妆拿出去,难道所有人都跟邢夫人一样是个傻瓜看不出好赖来?再者,有了元春珠玉在前,贾母对于迎春的归宿也是有些期盼的,必不会叫她嫁得差了,也是指望她帮衬家里、帮衬宝玉的。可王夫人这倒好,给了这样的一批嫁妆,将来真事发了,不仅贾家丢人,还得罪了人!
想着,贾母便叫赖婆子去找王夫人过来,这般丢人之事,她也不想传到旁人耳朵里,免得被老大家两口子知晓,到时候必然闹着要分家的。
赖婆子应声去了,到了王夫人处,却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给王夫人讲了一遍。原来,王夫人早用钱买通了赖婆子,将其变成了她在贾母处的一个耳目。
王夫人听了,心里先是一慌,随即便想好了说辞,往贾母处去了。
第三章
贾母见了王夫人,“哐啷”一声便将那黄金宝瓶给扔到了她的脚下,差点儿还砸到了王夫人的脚。
王夫人心里本就有了底,再见房里只有贾母、赖婆子和她三人,就知贾母本就不欲把事情闹大,对于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更多了几分信心。
果然,贾母骂她声音并不高昂:“你这是拿了多少东西糊弄老大家的?”
王夫人很干脆地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老太太息怒,媳妇这也是没有法子了。大姑娘出门在即,因着本就没料想她这么快就要完婚,这嫁妆上备得本就不齐,大太太偏要媳妇这当儿给她弄一份一模一样的,媳妇一时半会实在是支应不过来,只得先拿了些……等大姑娘出了门,媳妇有了空档,必然是要将这些置换过来的,只是媳妇想着,二姑娘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寻摸好东西,这才……老太太明鉴啊,媳妇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大太太逼得太紧了……”
被她这样一说,贾母果然消气了,不痛不痒地训了她几句便作罢了,只告诫她:“既是你说要置换回来的,我且看着你行事,若叫我知道你阳奉阴违,我也不压着老大家,就叫你们分了家算了。这些东西想来老大媳妇不懂,老大必是懂的,他怕是能算得清清楚楚的。”
王夫人一听,心里一堵,却也只能应了下来,她知道贾母说的是真的,但只要一想到要真金白银地给迎春备嫁妆,她就跟剜了肉一样的疼。
待得王夫人走了,赖婆子忙上前给贾母顺气:“老太太也莫要气了,二太太所为不过也是应付一时,二姑娘出门子还早,慢慢寻摸更好的东西填补进去也就是了。”
“哼”,贾母冷笑一声,“没时间寻摸那么多好东西,倒是一下子就能找来这许多以假乱真的赝品,我倒觉得她预谋已久了。想来这府里的公库还有我的私房,都得找个时间好好瞧瞧了,别也是被鱼目混了珠去。”
赖婆子手一抖,笑道:“瞧您说的,这哪能啊。”
过了一会儿,见贾母歇下了,赖婆子找了个借口忙往王夫人那儿走。
贾母待得赖婆子出去,缓缓地睁开眼,冷冷笑了一声。
两个儿子,她本就偏向贾政多一些,又觉得贾政家有三个孩子,看着都比大房的有出息,她又格外喜欢宝玉这个孩子,便觉得让王夫人利用管家之便填补一下私房,她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王夫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如今仗着有个亲王妃的女儿,就更是得意了几分,再不敲打敲打,只怕就要上房揭瓦了。
连她身边的人都敢收买,真当她老太婆老了就瞎了聋了不成?
迎春见过了好些日子,贾母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王夫人那里也是一切照旧,只得叹息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贾母并非不知道王夫人的真面目,只是她的偏心早已成了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迎春也只得暂时先把这件事情放下,来日方长,且慢慢筹谋罢了。
元春成亲的各项准备工作忙忙乱乱地进行着,作为姑姑的贾敏偶尔也会回来搭把手。
如今林如海是吏部侍郎,长居京中,贾敏与娘家也是往来密切,虽则多年无子,但夫妻恩爱,后终于先生下一女林黛玉,如今家中幼子林皓又已满了周岁,也是儿女双全。
迎春看贾敏,气色十分好,身子虽娇柔,却也不是虚弱的样子,想来生活如意,不必郁结于心之故。
迎春想这个大尉朝,比之她之前回来的那个朝廷,当真是好了太多了,尤其是对女人而言。
就连黛玉,偶尔跟贾敏回来时,看到的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丧母后孤身来到贾府不敢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的样子。
迎春想,不管如何,这辈子的黛玉有父母疼爱筹谋,是绝不至落得前世那般下场的。不管她最后是嫁了宝玉还是旁的人,有父母做后盾,再也不必受了委屈还要往肚子里吞,便是哭一声也要被人说“小性儿”的。
只是宝玉,倒是仍跟迎春印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抓周抓的是胭脂,说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的话,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不过两三岁时尚且罢了,再大些就没有丫鬟肯叫他吃嘴上的胭脂了,倒是手指在胭脂盒里沾一些给他尝尝罢了。可贾宝玉却不是丫鬟嘴上的胭脂就不爱吃。可丫鬟们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或因家贫才来大户人家做些活计,将来都是要出去嫁人的,便是贪图这府里富贵,也知是做不成这府中少爷们的正房娘子的,又不似前朝可以得个姨娘当当,可不得好好为自己个打算一番?哪能叫个小娃娃在自己身上先占了便宜去,自当好好另外打算打算。
不过即便是这样,贾宝玉身边的丫鬟还是最多的,大小丫鬟共八个,只远不如从前,但比迎春身边四个丫鬟而言,还是算多的了,不过贾母说了,这工钱她来出,便谁也说不出个什么不妥来。至于到底是不是贾母出,谁还能去计较这个不成?
至于贾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倒是还在,只不过不再是从胎里带来的,而是他出生后身子弱,王夫人去那香火鼎盛的庙里求来的。
不过迎春刚回来的时候,有一回贾敏带着黛玉回来,她跟黛玉玩儿累了便在贾母房里睡着了。只是她当时睡得不沉,听见贾母跟贾敏说话就醒了,这才知道王夫人当初叫人来贾母这里报喜的时候还是说贾宝玉是含玉而诞的,不过贾敏正好在家忙打住了贾母大肆宣扬的念头,只叫贾母先查清楚了事情真相再说,这万一要传了出去,引来了闻亲王的好奇派人来查,若是真的怕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假的,上了闻亲王的《异闻录》,只怕丢人丢到全天下去了。
说到这闻亲王,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谁家有些奇异的物品或事件,往往能引了他的好奇心来查,还会将其写进《异闻录》,印了册子散发。
贾母一听,连忙跟贾敏去瞧新出生的孩子,这一瞧,很明显的破绽,小孩子那么一点点大这宝玉也塞不进孩子的嘴啊,怎么“含玉而诞”?贾母气得骂了王夫人一通,连忙叫改了口说是庙里求来的,否则这事传出去可就不仅仅是笑话了,而是伪造异像图谋不轨啊。
说到底,这些豪门世家对如今的皇室那是十分忌惮的,别看老百姓们对皇室那是多有赞颂:废除奴隶制,禁止圈地,减轻徭役赋税,革新农垦技术,建学堂,建造各种水利防灾工程……这利民措施是层出不穷,可许多都是侵犯了豪门世家的利益的,当初大尉朝建国后,太、祖和太、祖皇后颁布的许多政令都与传统相悖,很是遭到了一番抵触,说是有违祖制。因着政令不通,太、祖大怒,下重手用了重典,很多法令制度当真是生生“杀”出来的,不少反对革新的豪门世家,甚至在那之后就消身匿迹再也没有了。当时也有暴君一说,但后来太、祖后期,政令通畅之后,太、祖却选择了分权,建立内阁,二府六部为主要行政中枢,大大减少了皇帝的工作量,但是仍然使皇权凌驾其之上。因为太、祖晚年,仍然有不少尊崇古法古礼之人希望推翻大尉的统治,觉得大尉非天之道,使传统法理复辟。
不过百年下来,如今大尉朝已经传承了四代了,虽仍有少数家族守着自家的祖制祖训,但大多数人还是在新的政令下活得越来越好,越来越适应。
贾母便很是感慨这王家媳妇娶得不好,若不是贾敏机敏,只怕贾家就要招了大祸。如今世道变了,女孩子们都读书识字明理,偏他王家还守着祖训,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管家理账之事,这王夫人并不识得多少字,跟贾政平日里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贾母深感老国公当时压着贾政娶王家女亏待了自己的小儿子,为了弥补贾政,贾赦之妻死后,贾母硬是给他娶了个小户人家出身也没读过多少书的邢夫人,好叫王夫人压过大房管家。
只如今眼见着二房起来了,大女儿成了亲王妃,二儿子贾珠每年在学堂里的考核成绩也是不错,极有可能考上太学,甚至国子监,如今的国子监也不比前朝那样有身份之人的孩子即可进去读书的,而是从太学生中选拔人才培养,学成即可成为朝廷官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