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本身也对贾敏未曾阻拦差役就叫他们带走贾宝玉有些不满,可这件事情可不能完全赖在贾敏身上,说到底还是薛家那个薛蟠自己屁股不干净还想把屎往她们宝玉身上抹,实在可恨。
第三十九章
“够了,敏儿如何行事,自有我老太婆去说她,倒是你家那门好亲戚,我老太婆没死,就不许叫他们登门,他们自己脏的臭的胡乱拉扯我管不着,可带累了我的宝玉,就怎么都不行!”
贾敏走到门口,便听到王夫人这一席诛心之言,原本还有些关切急切的心情,一下子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待听得贾母话里并未回护于她,反而也似有埋怨之意,更是整颗心都凉透了。
早知教导贾宝玉是吃力不讨好之事,到底是骨肉至亲,自己又有能力管一管,便硬着头皮上了。好在贾宝玉倒也不是个彻底烂泥扶不上墙的,对他的教导渐渐有些起色,心中也有些安慰。只不知管了贾宝玉的教导问题,竟是事事都得对他负责的,不管是谁惹了他不好,这错处她都得占一分似的。
贾敏掀帘子进门,冷笑道:“二嫂子既然对我有如此许多不满,我倒是不好耽搁了宝玉的前程,我家老爷一介文官,管不到衙门如何办差,倒不如二嫂子娘家大哥,官拜兵部侍郎,手下有兵有将,定能管一管官差如何行事。宝玉与那薛家子都是他嫡亲的外甥,想来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王夫人胡搅蛮缠不讲道理,样样错处往她身上扣,她也不必总好脾气地忍气吞声,倒似怕了她不成。
王夫人见自己说的话被贾敏听了个正着,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但她心里觉得这次道理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作为贾宝玉的姑姑,她怎么能任由贾宝玉被官差带走?
可贾敏提起王子腾,王夫人便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薛蟠被捕,王子腾可并没有出面阻拦插手,就像贾敏所言,薛蟠和贾宝玉都是王子腾的亲外甥,王子腾对薛蟠如此,只怕对贾宝玉也不会多上心。
贾母也是心中一跳,不过她心底也有一些对贾敏的不满,压根没觉得自己方才没有回护贾敏会伤了贾敏的心,反倒是贾敏应该向她请罪。至于贾敏说的王子腾,贾母看了一眼王熙凤,想着,王子腾可以不管自己妹妹,可不能不管自己女儿的请求吧?王子腾管不管薛蟠她不理会,但是他们家宝玉怎么能跟薛蟠那么个腌臜万一相提并论?到时候就叫王熙凤去求一求她爹,不管宝玉在这件事情里面牵扯了多少,得叫他帮忙抹平了才是。
想着,贾母又对贾敏道:“你二嫂子素来说话没个轻重,你莫要理会她。今日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如今尚且还没能明白过来,你且跟我说说。”
贾敏见贾母摆足了姿态,似是要给她一个机会申辩一样,她知贾母素来爱面子,如今这么多人在,自然是要摆足了架子的,但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发凉。
贾敏垂下眼眸,自顾自地在邢夫人下首坐下,与贾政王夫人东西相对,竟有些泾渭分明的样子,自打贾政外室之事爆出后,贾敏便对这个从小亲近的哥哥有了隔阂,觉得自己一直是看错了人。只是这么大年纪了,还出嫁了,也不可能再与大哥贾赦如何亲近了,但处事上也不会再偏着贾政觉得贾赦粗鲁无能了。
贾敏说道:“这件事情,那薛蟠既然提了宝玉作证人,宝玉就不好躲着。不过说到底,宝玉不过是去记录个证词,把自己所知的说清楚道明白便可,至于采不采用,有没有用,自有顺天府的大人们分辨,只要宝玉不撒谎不做伪证,案件无论怎么判,都跟他没关系。做证人又不是被审问,大大方方地去了又有什么关系?官府不会刻意宣扬,甚至并不会有多少人知晓。”
说着,贾敏状似无意地瞥了屋里众人一眼,贾母闻言不自在地变了变坐姿,贾敏的意思难道是如果不是她急吼吼地把人都召集起来,贾宝玉平平静静地去,安安全全地回林家,说不定连贾赦贾政都不知道贾宝玉曾经走过这么一遭儿呢。
贾母暗忖莫不是贾敏在讽刺自己?但一想贾敏向来敬重自己,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贾敏又接着道:“退一步来说,宝玉就算不去作证,官府也不能拿镣铐绑了他去,也判不了他的刑,可这对他没半分益处。首先,宝玉与那薛家子是姨表兄弟,能作证而不去,未免显得太过凉薄自私,伤了亲戚的情分。”
贾敏明明是柔声细语,可王夫人怎么觉得有看不见的刀光向自己劈来,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步子,张了张嘴,却见贾母和贾政都怒瞪着她,一时也不敢说话了。
贾敏见了并没有什么得意的,只感叹王夫人不管怎么样对宝玉是真心疼爱,贾宝玉会落得今天这样,可并非是王夫人一人之过,贾母的过分溺爱,贾政的非打即骂,都是罪魁,可临到事发却都可以怪到王夫人身上。只是想到王夫人一出事就想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贾敏也对她同情不起来,只接着道:“其次,若是死活不肯去,倒显得心虚,若后面状告者为了做实薛蟠的罪名,攀扯……宝玉是其同伙,到时候再想说什么,即便是实话,只怕也没那么令人信服了。”
在场的人都被唬了一跳,细细一想,还真如贾敏所说,如果贾宝玉这次死活不肯去作证,他们自家人虽然相信贾宝玉是个好孩子,可保不齐外人怎么揣测。到那时,秦钟又知薛蟠扯了贾宝玉作证,一改口说是贾宝玉和薛蟠一起做下的那等罪行,到时候贾宝玉就不是以证人的身份进衙门了。
贾母忙拉过愣在一旁的贾宝玉入怀,“心肝肉儿”地喊,直说苦了他了:“以后薛家那小子再叫你去哪里,可再不能跟着了,这保不齐就是个深坑,掉下去就上不来了。”
贾宝玉听了也是一阵后怕,在贾母的怀里哭了起来。
贾敏之前也是十分担心贾宝玉的,可如今经历了这一场,那关切就淡了,看房里人多嘴杂的,只觉得嗡嗡嗡地吵得她头疼,便起身告辞回去了。
贾宝玉追了出来,讷讷喊:“姑姑……”
贾敏回头看他,十四岁的大男孩儿了,表情仍旧是怯怯的,这些日子养起来的精气神儿,似乎在这一场变故里又彻底给打没了。贾敏有些灰心,对这个孩子,她谈不上多喜欢,却也没什么厌憎的,教导他也是尽心尽力,如今却只觉得无力,越发想念自己家两个省心的儿女来。
“夜晚风凉,早些回去吧,老太太担心了你一日,好好儿陪着她宽宽她的心,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气也受不得吓,往后你要好好儿的,你也不小了,该孝顺照顾老太太了。有些事情,你也要有自己的判断,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己心里都该有个数,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着老太太帮你顶着。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家里多陪陪老太太和你母亲吧,如果官府还有什么事情要你去作证,且记得实话实说,不偏不倚,不论出于什么情分,绝不能做伪证,记得了吗?”
贾宝玉这个烫手山芋,贾敏是不打算接了,可是他一出事就把他打发出门也不太好,不如让他在家孝顺贾母,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再把他的行当送回来就是了。
“我……我记得了,姑母……”贾宝玉好想跟着贾敏去林家,他一想到贾政瞪着他的凶悍眼神,他就怕得不得了。
王夫人出门听到贾敏对贾宝玉的告诫,又看到贾宝玉一副乖乖聆听的模样,心底越发不舒服起来,就忍不住想刺贾敏:“宝玉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子,老太太护着他也是……”
贾敏对王夫人没了半点儿好感,哪里耐烦听她说话,尤其必然没有好话,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转身就走。
王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只看见贾敏的后脑勺,仪态端庄地走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这这……这还有没有教养了,长嫂说话……”
贾赦带着邢夫人、贾琏王熙凤也走出门来,听了王夫人的话,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问道:“谁是长嫂?”
王夫人语塞,又见贾政站在不远处阴仄仄地看着她,心中不由得一慌,没有说话。
贾赦领着人从王夫人身边扬长而去,走出去几步,王夫人还能听得他在说:“还敢说我妹妹没有教养,倒是那薛家顶好的教养,出息的子孙。”
贾赦倒想讽刺王夫人娘家,一想,不对,这王夫人娘家王家,那也是自家的亲家老爷啊,且还升了官,还是别骂了。
王夫人气得不行,又拿他们没有办法,待要把贾宝玉领回自己院子好好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暗伤,听闻这衙门里的差役有一种手段,打了人还能看不出伤痕的。
可贾宝玉偷眼瞄了贾政一眼,浑身一哆嗦,直说要陪在贾母身边给贾母守夜,一溜烟儿就跑到贾母房里去了。
贾政和王夫人相看两相厌,却又都拿对方没有办法,贾政倒想休妻,可如今这世道男人再没有休妻之权,除非双方达成共识和离,否则就只能是一方过错极大才能告官府判定和离。可贾政和王夫人之间,王夫人明显没什么过错,反倒是贾政置外室生私生子过错极大,只有王夫人告官府要求和离的份,贾政想和离,除非王夫人自己同意。可王夫人为了子女,又不知道和离后自己要如何过日子,更不想让出位子来让贾政可以续娶年轻貌美的续弦,也就这样拖着了。典型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心。
贾宝玉回到贾母房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贾母连惊带吓了这么大半日,精神不济,便有些打瞌睡了。
贾宝玉忙吩咐伺候的丫鬟们给贾母洗漱铺床,让她安歇了。
贾宝玉不顾众人劝阻,在贾母床下铺了个小铺盖,给贾母守起夜来。一来是怕被贾政逮到挨打,二来也是真担心贾母的身体。
这一日的经历,让贾宝玉越发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没担当。
就说贾母吧,总说他最孝顺,而他也自认最孝顺,可如今仔细想想,除了撒娇卖乖,他还真没给贾母做过什么实际的孝顺行为。
而秦钟,他把他当成挚交好友,想不到他说翻脸就能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还有薛蟠……
第四十章
贾宝玉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盯着个黑眼圈,可把贾母给心疼坏了,忙叫他上榻补眠。
贾宝玉一看时辰,已是往日早起读书的时候了,也不上榻,叫人端来洗脸水,洗把脸准备起身读书。
贾母又欣慰又心疼,忙又吩咐人准备丰盛的早餐。
贾宝玉一见端水进来伺候他梳洗的本应该是在林府的袭人,奇怪道:“你怎么回来了?”
袭人轻柔笑道:“我是伺候你的丫鬟,可不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吗?昨日晚上我才知你不回林家了,时候太晚了不方便回来,我便收拾了你常用的书本,今日一早就赶回来了。不然,待会儿你读什么书啊?”
袭人边说边给贾宝玉擦脸擦手,伺候得道地仔细,看在贾母眼里,直赞她衷心体贴。
贾宝玉见自己昨日读了一半的书被袭人带回来了,也是高兴,道:“还是你机灵,不然我的功课可完不成了。”
贾宝玉只觉袭人细心体贴办事周到,却不知贾敏听闻袭人要收拾贾宝玉的东西带回贾家,简直是正中下怀。
要知道昨日她回家把王夫人的埋怨跟林如海一说,林如海也赞同她送贾宝玉回家的想法,教导贾宝玉林如海本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至于因为教好或教不好一个小孩子而受影响,教好了不足以使他名声更上一层楼惹人忌惮,教不好被人说两句于他也无所谓。自己儿女反正都不在家,带累不到他们。更何况林皓和黛玉的品行明眼人都是知道的,如果有人因为贾宝玉不好就认为黛玉姐弟俩不堪的,那种糊涂蛋,他林如海也不屑与之交往。
可他也看不惯王夫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贾敏费心劳累反糟了埋怨,他这个做丈夫的可不乐意,不教就不教吧,趁此机会打发他回家,也免得相处日久,培养出感情来,拖到黛玉姐弟回家再想打发,反倒不易。
薛宝钗为着薛蟠的事情奔波,而薛太太求上贾家门,却被拒之门外,才知是贾母吩咐,不许薛家人登门。
薛太太算是见识到了贾家人的凉薄自私,倒是王夫人派人送信给她,约了在外面的茶楼见面。
王夫人一见薛太太,也不耐烦听她有什么请求,先是一通埋怨,说薛蟠自己胡闹不该把贾宝玉牵扯进去。
薛太太简直就像被一盆冷水泼了个正着,满肚子的委屈惊惶也没办法跟王夫人诉说了,这事儿可关系着薛蟠的性命,叫贾宝玉做个证难道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吗?贾家竟因此连亲戚都不做了?
这还不如王家呢,王子腾虽然表面上做大公无私状,暗地里也是伸了手帮了忙的,否则薛蟠在牢里恐怕也得受些皮肉之苦的。
可王夫人呢?除了埋怨,还是埋怨,压根没有半点儿为薛蟠担心的样子,那可是她亲外甥。
薛太太为了儿子焦灼了一颗心,对女儿都能骂出诛心的话,如今还要听王夫人满腹牢骚,如何能忍?
“够了,别说得你家贾宝玉如何无辜似的,若不是他,我们蟠儿怎么会认识秦钟那对小贱人?蟠儿说过,那对小贱人,贾宝玉早就上手玩儿过了,说起来比我们蟠儿可荒唐多了!好歹我们蟠儿还年长他几岁,可他呢小小年纪就知道往这烟花巷里钻,谁教坏的谁还不知道呢,至少我们蟠儿在金陵时可没这么荒唐过。你把你家贾宝玉当个宝,可外面谁不当他是个笑话,用来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你还满眼看不上人家贾敏,殊不知正因为贾敏夫妇对贾宝玉的教导,旁人才能高看贾宝玉一眼。否则就凭你们夫妻,贾宝玉送上门去给人当倒插门女婿,都不一定有人要!”
薛太太满心的惶恐焦灼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样冲着王夫人就喷了过去,直把王夫人给骂懵了,等到反应过来薛太太话里对贾宝玉的百般轻贱看不起,顿时炸毛了,跳将起来要骂回去,薛太太却甩袖恨恨地走了。
“这个……这个泼妇!枉我还想跟她做亲家,枉我高看他家宝钗一眼,呸,什么玩意儿,我们家宝玉,那是娶公主贵女都够够的,看得上他家一介商女那是他们的造化,敢瞧不起我们宝玉,呸,呸……什么东西……”
王夫人明显气得不轻,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两个好姐妹,原本打量着要亲上加亲做个儿女亲家,如今却恶言相向,互相鄙夷对方疼若眼珠的儿子,把原本说着“小孩子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错”一下子上升了好几个高度,可算得上是撕破脸了,以后再想和好,只怕是难了。
薛宝钗听了薛太太回来的一番哭诉,也是无奈,只能柔声安抚。
至于贾家,不让登门,那就不去了就是了,他们薛家也没有非要死乞白赖求着贾家的道理,她本来也没指望贾家能帮得上什么忙,贾家不过是看着门第高,可一家子无官无职无权的,论家财也不及自己家,也不知道在高傲个什么劲。说到底不就是仗着林家、王家这几门姻亲么,可巴望着人家还硬想着要压人家一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
至于那什么跟贾宝玉的婚事,一开始她就没多乐意,不过姑且看看罢了,如今自己要招婿,就更没可能了,也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