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听得薛蟠的叫骂,虽点头哈腰的,却完全不接薛蟠的话茬。说实在的,薛蟠作为薛家大房唯一的儿子还能混成如今这样子,实在也是没谁了。
这年头,虽说女孩儿的地位没前朝那般低下了,可除了那没儿子的人家,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会将家业给儿子继承的。作为薛家大房唯一的儿子,竟能让老爹跳过他,而选择让女儿招婿继承家业,可见这薛蟠到底是废物到了什么程度啊。如今的金陵城里,薛蟠那是公认的废物点心。
就是这下人,都瞧他不起。君不见薛蟠虽然跳脚怒骂,却也不敢随便对下人动手打骂,就怕不小心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再到牢里走一遭。最后还是得乖乖地调转车头回家去,气恼却无可奈何。
第六十一章
“那个人,好像是薛蟠?”尉北璀看着楼下骂骂咧咧上车走远的薛蟠,挑眉好奇地问身后的柳湘莲。
这次水溶为了找小书童,行事不慎,让金陵城里复辟党的几个据点都暴露了,尉北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都调兵围剿了去,而为了给柳湘莲铺路,他事先露了风声给柳湘莲,使其能够安排护了一批人安全,倒是得了复辟党中人的信任。
又加上被围剿了绝大部分的人手,金陵城里严重的人手不足,偏生他们在薛家所做的安排近日里就得行动,竟把柳湘莲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也让他终于窥得对方阴谋的一角,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告知尉北璀的。
柳湘莲上前往下一看,道:“确实是他。”
尉北璀啧啧道:“没想到这人在京里吃了那般大的亏,如今竟还是半点儿教训没记住,仍往这风月之地钻。”
薛蟠被冤一案堪称曲折离奇,更有诸多牵扯,后来还上了《异闻录》,所以,对于薛蟠这张脸,尉北璀倒是还有几分印象。
此事后,京城里的纨绔公子们于女色上可是谨慎了不少,就怕自己不小心着了人的道儿,名声扫地还得连累家里,也算是歪打正着,肃清了些风气。
如今看来,反倒是薛蟠这个当事人,仍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嘴脸,连尉北璀也不由得感叹:“这方面的意志,他倒是坚定得很那。”
柳湘莲也委实看不上薛蟠这种人,却道:“此人虽蠢笨了些,但比起薛家三房几个,倒是蠢得没有那么有破坏力。”
尉北璀便问道:“薛老三家的薛虬跟你接触了?”
“是的,”柳湘莲回答道,“若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薛老三就是金陵城里复辟党的最高层,不过他上面应该还有人,不过我级别不够,连薛老三都不曾亲见,他只派长子薛虬与下联系,次子跟薛蟠相似,为人荒唐纨绔,无甚能为,只知挥霍享乐,并不管事。”
尉北璀又问:“薛家上面的人,我已有数,只说薛家,如今有什么动静?”
“薛老三从薛老大手里接了海上的生意,如今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原本在船队里就安插了人,如今行事更方便了,不过一时间也不敢过分放肆,只两船心腹可供差遣而无后顾之忧。所以,这次的行动,就是由其中一艘船暗中行事。但如今还不知确切的时间地点,只大概是在半月之后行动,在海上与倭国人交易,取回多年来寄存在倭国人手里的陆续在国外高价回购的枪支弹药,至于他们打算将其运回后藏于何处,属下暂时还无法探知。”
“无所谓了,他们敢出海做这等通敌卖国之事,就别打算回来了。对了,你到时候要上船吗?”尉北璀又问。
“是,属下也接到命令上船压阵,而薛老三为人多疑,此等重要的事情断不放心让外人负责,所以当日他也会亲自上船压阵。”
“好,这段时间你自己机灵点,上船之前自己惹点事叫人把你排挤下来,到时候薛老三死了,薛虬年轻压不住阵脚,他上面的人必定会派人下来接薛家的盘,薛虬必然不会乐意自家的产业被别人吞并,另外还有薛家宗族里,只怕也会想要分一杯羹,你到时候想办法取得薛虬的信任,跟在他身边帮他的忙,让他们窝里斗去。”
“是,属下明白。”柳湘莲想了想,又道,“薛虬那儿,我有信心获得他的信任,只是我怕到时候薛老三一死,万一薛家老大复出……此人心机深沉见多识广,属下恐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你不必担心,薛家老爷身子骨已经很差了,如今不过吊着命罢了,即便他能再多撑几年,也绝无心力再管海商之事,你没看见他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了吗?更何况,他已经借着要女儿招婿继承家业的理由,分了宗出去,自成一支,又哪里会再接族里的烂摊子?”
柳湘莲不明白,问道:“属下不明白,女儿继承家业,不更应该仰赖族里帮扶吗?怎的要分宗出去?”
“所以这才是这薛老爷精明的地方,当真是一只老狐狸,只怕他早已察觉薛家三房暗地里的小动作,只是他已无力清理门户,便只能把他们大房摘出去。想必他连自己的死亡都算进去了,分宗后,只要他一死,他们一支便以薛宝钗一个年轻女孩为主,最多加个不成器的薛蟠,两个小辈对薛家三房所谋之事一无所知,被牵连的可能性就不大。只是分宗非小事,他必须找个合理的借口,否则太过突兀就招人怀疑。所以,干脆就以女儿招婿继承家业为借口,以交出海商生意为代价,获得族人同意他们分宗出来。如此一来,表面上就只是他担心女儿掌家到时候被族人刁难谋算家产,是在为女儿铺路,族人要么恼恨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么羞愤于被他断了谋财的念想,但对比海商生意的暴利,他们必定会同意。如此一来,薛家大房就顺理成章地从那一潭子泥水里抽身上岸了。试想他又怎么会愿意再次下水惹得一身腥?”
柳湘莲听得尉北璀一番话,又想起自己父母双亡时,家中的大部分田地产业,因着父亲在世时不擅管理,交由族人打理,却不知何时竟被人蒙骗改了契书,均充做了族产,柳湘莲愣是继承不了,甚至无处说理。可见这律法虽能保证人的正常权益,但抵不住有心人坑骗——尤其是看似亲近的人,也算是“宰熟”的一种了。所以薛老爷做出这种选择,也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此说来,薛老爷并非真的厌恶薛蟠?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分宗才说要把家业传给女儿?”若真是这样,这薛蟠倒真有点儿可怜了。
“那倒未必,薛家若仍由薛蟠当家做主,这家迟早是要败的,说不得还要连累家中老母和妹妹。可若是薛宝钗当家,薛蟠虽不能活得顺心遂意、纸醉金迷,但至少能顺顺当当地活一辈子去。”
要尉北璀说啊,薛蟠就这样混吃等死也不错,有人养着不愁吃不愁穿的,不出去闯祸,至少能得个善终不是?也能少祸害几个人,挺好。
跟柳湘莲别过,尉北璀回到房里,尉正修正等着他。
一见尉北璀回来,尉正修眼巴巴地问道:“怎么样?”
尉北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行了,二叔都许你上船了,你还怕我拦着你不放啊?”
尉正修嘿嘿笑,道:“那不是机会难得嘛,既能灭黑心商人,又能叫倭国人好看,还没有母妃在一边絮叨,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说好了啊,回京后你可不许在我母妃面前说漏嘴,万一叫她知道我上船打仗去了,我起码得有两个月耳根子不得清净。”
“知道了,你都说了无数遍了。”尉北璀无奈地道,“不过我们说好了啊,这次的事情可不是没有危险性的,你注意自己的安全,别头脑一热就往上冲,先积累经验,等你长大了,有的是机会领兵作战,这次可不指望你去杀敌知道吗?万一蹭破点皮回来,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去跟二婶告状。”
“知道了,我不为我的小命着想,也得为我的耳朵着想不是?”尉正修笑嘻嘻的,“对了,正淳哥他们应该能赶在水溶之前进京吧?”
“水溶坐的虽然是官船,可跟正淳他们做的巡查用的内河战船比起来,那速度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沿途过闸都不用停的,肯定能赶在水溶之前进京。水溶此人行事阴险,这次我围剿复辟党据点,故意放过他,他只怕还吃不准自己有没有暴露,回京后必然有所动作,正好可以牵出北静伯水谦,来个一网打尽。只是水溶此人擅长算计舆论人心,若金陵城的流言还未传回京城,他却狗急跳墙先一步炮制了别的流言绯闻,从而娶得权门贵女,到时候恐怕会节外生枝。正淳回京后,正可以利用《异闻录》曝光水溶之事,乱他阵脚,坏他算计。”
尉正修点头,心有戚戚焉,道:“那倒是,水溶这人,别的不说,对女孩儿的吸引力倒真不是盖的,看芳儿妹妹就知道了,以前看着,除了娇气一点儿,还是十分乖巧可人的,如今为了个水溶,竟是这般不依不饶,怎么说都劝不听,闹得人实在是头疼。”
说到尉馨芳,尉正修也有些同情尉正航了,这个堂妹自小娇气,跟他们这些男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去,这也正常得很,倒是她外祖家姐妹好几个,她多是去外祖家住,与她玩得也好。只如今看来,他们还真是不了解这个小女孩儿的性子。
尉北璀道:“芳儿妹妹不过是小女儿心思,只情窦初开难免固执些罢了,大些就好了。”
尉正修却摇头道:“我看是难,若她亲生母亲还在,怕还能劝说着些,可妹妹与如今的四婶可并不亲近,若四婶劝说于她,只怕被她当成了不安好心,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四叔又是个男人,怕是也不好处理这些小女儿心事。”
听了尉正修的话,尉北璀也有些无奈,以前真没看出尉馨芳有这样固执的特点,竟是不撞南墙不后悔的,若非她实在闹得太过,也不需要让尉正航带着她先一步跟着尉正淳回京。
第六十二章
尉北璀到底并未把水溶原本是要算计黛玉的事情告诉几个兄弟,一来,对比水家涉嫌与复辟党勾结一事,这件事情反而没那么重要,二来也是怕尉正航关心则乱,到时候顶不住尉馨芳的哭闹,把这件事情告诉尉馨芳以此来让她死心,如此一来,不管尉馨芳死不死心,只怕都要恨上林黛玉的。
而水家与复辟党勾结一事,却是事关重大,尉正航是绝对不会告诉尉馨芳的,至少在将水家连根拔起之前不会。
尉北璀和尉正修提到尉馨芳都觉得为难,但最头疼的人,却是跟尉馨芳一同坐船回京的尉正航——尉正淳都不讲义气地躲了。
尉馨芳趴在床上哭,尉正航则坐在桌子前,拿着个茶壶,把茶水从这个茶杯倒到另一个,再倒回来,端得是无聊至极,却也不好扔下妹妹不管自己去躲清静。偏生又不能跟尉馨芳说水溶是复辟党,她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实在憋屈。
之前在金陵时,先是不知道哪里搞错以为水溶恋慕林黛玉,她就找黛玉的麻烦,闹得实在难看。等到传出来水溶跟个交际花有情,她非不肯信,别说对水溶死心了,反倒认定了是那个不要脸的沈姑娘对水溶死缠烂打借他上位,非要吵着去见一见沈姑娘。
尉正航哪里还敢让她出门这般瞎搅和?堂堂亲王嫡女,跟个交际花较劲,掉不掉份儿?
可尉馨芳心里委屈啊,出来游学还能在异地他乡遇见水溶,她真的觉得这是两个人之间命定的缘分,而且水溶还那么关心她,一听说她病了就赶忙给她送药,怎么可能一转身,爱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名花儿呢?说得好听,可那不就是个妓、女吗?
所以她压根听不进尉正航的劝说,反倒认定世人都误会了水溶,只有她相信他,非哭着闹着要尉正航去调查清楚所谓的真相,还水溶一个清白。
这一来二去的,毕竟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难免传出一言半语,尽够其他人揣测的了。
只是一行众人都是明理知趣的人,各自约束身边丫鬟侍从,暂时并没有传出不好的话去。但是一旦回京,保不齐他们不会跟家人长辈说起。都是京中顶尖的人家,尉馨芳将来的婚事少不得还得落在这个圈子里,到时候只怕说亲都不会太顺利。
如此一来,回京之后,只怕他还少不得要被父亲怪罪没有照顾好妹妹,尉正航难免气苦,遂干脆带上尉馨芳跟尉正淳一同回京。
至于其他人,除了尉正修暗自离队去了水师外,其他人则依然跟着尉北璀一同按计划坐船回京,沿路经过来时未去的城市,还会靠岸修整游历一番,基本上还要经历个把月。
正当金陵城里因着学子文人聚集,那“秦淮四艳”的选美比之往年更热闹几分,尉北璀一行人却收拾行囊回京去了。
出门出门半年多,虽然长了不少见识,可到底也有些想家了,都乐呵呵地采购土产,各自打包,想着回去怎么跟父母兄弟述说这一路的见闻。当然,水溶和沈姑娘之间跨越身份桎梏的“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自然也是一大谈资。
也不是没人遗憾不能够凑个选美的热闹,但他们是以游学为目的出行的,这热闹他们可不能去凑,否则话就难听了。
回程的路上没了尉馨芳一起,林黛玉心里不由得舒了口气,这回程的路上,若真跟尉馨芳共处一室却相顾无言,也是挺尴尬的一件事情。不过尉馨芳是因着身体不好病了,才被尉正航紧急带上战船回京瞧御医的,也不知严不严重,虽和尉馨芳有些不睦,但黛玉并不会因此就对尉馨芳的病感到幸灾乐祸。
这边厢尉北璀等人还在路上耽搁,尉正淳那边就先有了消息。
在《异闻录》“宣扬”了水溶不慕权贵、但求真爱的事迹后,许多原本视水溶为乘龙快婿人选的人家都退缩了,但即便如此,水溶竟仍在短短一个月内说定了一门亲事,这家人,尉北璀竟是认识的,正是德亲王已去世的前王妃、尉正航、尉馨芳三兄妹的亲生母亲的娘家谢家的五姑娘谢沐溪,今年十五岁。
这可把尉正盛和尉正航两兄弟气得不轻,往外家跑了好几趟,明里暗里地暗示水溶非良人,偏生谢家人口众多,人多嘴杂,平日里爱互别苗头没一个顶事的人,兄弟俩又不好明示谁家牵涉谋反一事,眼看着谢家人不介意、谢沐溪自己也乐意,到底也只能随他去。
好在谢沐溪如今才十五岁,想要成亲还得等到明年,若能在那之前把水家给除了,倒不至于让她跳入那火坑去。
至于尉馨芳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尉正航不说,尉北璀也猜得到绝对消停不了。
接着便是尉正修那边的消息则完全是好消息了。
之前透过柳湘莲的手流落出去的布防图是江苏这一代的,他们大概以为比起拱卫京师的天津港和南边的福建港,江苏处于中间一段,属于薄弱地段,比较好做手脚。岂不知大尉开国以来就重视海防,就算江苏这一代的防线不比天津、福建的强,但绝对不弱。
尉北璀早就透过暗卫把消息传递回京,皇帝便悄悄安排了战船布防到了江苏附近海域以及海上的几座小岛上,等着守株待兔,不管是从外而来的威胁,还是从内而外的破坏,反正都不会让他得逞。
而薛老三的商船与倭国人的船只一靠近,就被大尉的战船兜屁股给围上了,薛老三的船是商船,虽船上的人配备了几把木仓,可没一个敢跟水师官兵正面对抗的,一见战船还没打呢就先自己乱了阵脚,一阵乱跑乱跳之下,竟还有自己落了水的,实在叫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