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玲珑见打不着王瑶嘉,便也不理她,装作生了气。王瑶嘉却是又腆着脸皮去拉她,一边又说上好些调戏她的话,两人便这样打打闹闹地上了雀初台,紧紧挨着在一起坐下。
不多时,其他家的公子小姐也来得差不多,再等上半柱香,太皇太后也到了,没有过多的寒暄,大家便吃吃喝喝起来,一时间,雀初台上倒是一片祥和的气氛,很是热闹。
穆简这次倒是提前了半刻的时间到,步态间仍有一副闲散风流的韵味,他恭恭敬敬地向太皇太后行了礼,便直接坐上了太皇太后下首的位置,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王瑶嘉凑近安玲珑,促狭道:“珑姐姐,听说一个月前这宁王世子可是英雄救了一回美啊,当真?”
安玲珑专心用着饭:“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你的意思便是当真了?”王瑶嘉轻笑一声,一双美目里熠熠闪着光,“宁王世子怎么样啊,是否对你温柔体贴?珑姐姐,这宁王世子妃的位置,你有没有希望啊?”
安玲珑一咽,随即一筷子打在王瑶嘉手背上,道:“叫你话多,快些用饭!”
“珑姐姐,你……”王瑶嘉摸摸手背,撅了嘴正准备回话,却听见雀初台下太监唱报的声音在空中拉长——
“皇上驾到!”
☆、你赔我腰
“皇上?皇上怎么来了?”听见太监那一声唱报,不少贵女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各家的公子也是一脸的迷惑,就连太皇太后也是困惑了一瞬。
穆阳穿着一身龙袍,一双桃花眼里难得带了分笑意,薄唇紧紧抿起,又添了些许严肃,他大步走上前来,身后不说那些大臣,就连随侍的宫女太监也是一个没有。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拜见皇上。”
穆阳开口道:“免礼。今日是赏梅宴,各位不必如此拘束,尽管放开吃喝。”
待大家重新坐下用饭,太皇太后方才开口笑道:“今儿是什么风,倒把皇上吹到哀家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穆阳摆摆手,也是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孙儿就不能来看皇祖母了吗?那些老大臣满嘴巴的之乎者也,孙儿耐不住,便请了皇叔帮忙,自己溜来这里陪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没有再过多追究,只是道:“那便留在这里用饭吧,这各家的公子小姐倒的确更跟你的年纪合些,难得今日是赏梅宴,你便也放松一下吧。”
她挥挥手,便有太监宫女抬了桌椅上来,穆简这边也起了身,给自家堂兄让座。
穆阳坐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没说什么,只是也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慢慢品着。
王瑶嘉自穆阳一进来便立即端正了身子,不再与安玲珑玩笑,只专心地用饭。安玲珑暗自瞥过去,只见这姑娘端的是仪态万千,一小口一小口地用饭,别提多规矩自持了,她再仔细一瞧,才见王瑶嘉耳根子都红了,与那露出来的一小截雪白玉颈一对比,泾渭分明。
她喜欢穆阳?
这个念头自安玲珑脑海里一闪而过,却也没有过多深究,毕竟这谁喜欢谁的事儿她实在难以左右,况且也实在与她无关,她便也没有多管,只是专心用饭之余,多留了只眼睛,拼命地看着穆简与穆阳两兄弟。
奈何,就算眼睛都眨酸了,也看不出什么不可告人的□□……啊不,呸,什么□□,自己怎么看起这玩意儿了。不过这两位实在是兄友弟恭的典型代表啊,一顿饭下来也不过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杯,礼仪也做的很足。
再看这兄弟俩眼睛都是含笑,便知是真有感情的,不似一般皇家里那种淡漠。
两位果然都是奇人啊奇人。
安玲珑这般想着,也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
一顿饭很快用完,太皇太后便让大家都散了去,在这御花园内好好逛逛。安玲珑本是准备与王瑶嘉一道下去,两姐妹悄悄咬耳朵的,可待她俩刚刚下了这雀初台,便见着谭悠之一脸温婉的笑意,向着二人迎来。
她今日穿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眉目间温婉淡雅,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很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身后也是簇拥了好些贵族少女,一群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安小姐。”谭悠之笑得和婉有礼。
“谭小姐。”安玲珑微微点头致意,也是温和一笑。
“安小姐可得了空,与悠之一道走走如何?这御花园中还是有不少耐寒的树种和花种,虽是冬天,仍可一看,再者姐妹之间互相聊聊,也算是多个照应,如何?”
“那便谢谢谭小姐了。”安玲珑实在找不到推拒的理由,便也应了谭悠之的话,挽了王瑶嘉的手,向谭悠之那边走去。
正好,也能多与这些贵女多接触接触,进一步了解一下各家的情况。
回到安府已差不多四个多月,各家的公子小姐也并非没有接触过,当然,最与她合得来的自是王瑶嘉,至于谭悠之么,倒的确是频频向她示好,这位谭国公府的小姐在自己的圈子里还是颇具地位,所以连带着自己也水涨船高。
只是她并没有与谭悠之走得过近。
不过面子上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挑破,这样若即若离,或许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
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一切都还在安玲珑的预计中,只是还有一样,她没有料到。
“那个…谭小姐,玲珑这儿有一些急事儿,恐怕得先离开一会儿。”
谭悠之还未说什么,王瑶嘉便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你有些什么事儿?我与你一同去可好?”
“瑶嘉妹妹…不,不用了,我自己去,更好。”
天杀的!她憋红了脸,不过多喝几杯,千算万算,她没有算到的是——内急!
这也实在不好说出口,她只得随口一编,找个理由去寻茅厕了。
谭悠之看她急的脸色通红,也便不好挽留,让她去了。
安玲珑急急离开,好容易才寻了茅厕。
本也是想自己走走看看能不能撞上穆简,却没想到这脱身的理由如此让人尴尬。
是以,待她出来,便决定学上一回那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了。总之,她只要在晚宴开始前回到乾华殿,便不会有什么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安玲珑仍然一无所获。
心下郁闷,她气得踹了旁边大树一脚,正准备去找王瑶嘉,却听见树叶簌簌的声音,还有男子气急败坏的骂声:“哎哟,哪个不长眼睛的,搅了爷的好梦?滚出来说话!”
安玲珑冷哼一声,心道活该,转身便走,谁料“咚”的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一坨形状不明的物体在草丛间挣扎,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是不断。
安玲珑不禁呆了半晌,等回过神来那人已顶着一头夹杂着枯叶的乱发爬起,老远就指着安玲珑开骂。
“你!就是你!别走,给爷站住!哎哟喂,爷的腰!”
只见那人正向着安玲珑冲过来,却一脚踩在自己鞋上,又摔了个狗啃泥,当即便抱着自己的腿嚎哭起来。
安玲珑一头的黑线,声音有气无力:“这位…公子……你、你抱的是自己的脚,不是腰。”
那男人狠狠道:“怎么着,爷乐意!哎呦喂爷的老腰啊!赔钱!你必须赔钱!想当年爷那一枝梨花压海棠风流俊逸举世无双帅得炸天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蛮腰啊!你赔我腰,你赔我腰!”
☆、病发
听见男子如此哭泣痛诉,安玲珑默默抹了一把额上不存在的冷汗,只当眼前男子是得了失心疯,准备离去。
讲真,她第一次知道男子的腰也可以这样……风骚。
“…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男子骤然停止了哭声,一下子又跳起来向着安玲珑的方向冲去:“别走!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得罪了爷还想……想、想不到姑娘是如此貌美有个性啊!”
他冲到近前才看清安玲珑这一身打扮,慌慌忙忙改了口,脸上的表情从一脸的愤怒转为了一脸的痴汉,又伸出手来想要揩油,安玲珑身子一闪便躲开了,她冷声道:“这位公子,望您自重。”
“自重!自重!嘿嘿……”男子重复了两遍方意识到安玲珑说的到底是什么,急忙退了两步,唰地一下打开之前别在腰间的折扇,自诩风流地行了一礼,实则风骚开口:“小生见过姑娘,小生乃鸿庆伯府世子文轩是也,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文轩一边摇着折扇一边不断地眨眼睛,一脸的是不是被本公子迷住了快快拜倒在本公子的裤腰带下吧的表情。
安玲珑连退几步,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草窝般的乱发且先不提,但是这文轩一身的打扮,说句不客气点儿的那就是不知道胡乱裹的啥玩意儿。
世子?这家伙是世子?!
你见过一脸灰顶着鸟窝头,身上穿的不是用上好布料制成的锦袍而是疑似粗布制成的丑不拉几的棉衣,脚上再踩一双单鞋站在雪地里傻笑的世子吗?
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反正安玲珑是见过了。
眼前人不论是身份、打扮还是举止、言谈,都显得太过可疑,并且猥琐,是以安玲珑非常果断地转过身,踏步离开。
文轩一见美人要走,慌不迭一瘸一拐地想追上去,一边又伸着手喊道:“姑娘你别走啊,在下还不知你三围几何,啊不,在下还不知你芳名,以后好约你出来吃饭啊啊啊啊啊——”
可惜的是,这家伙不知是闪了腰还是崴了脚,怎么着也没追上疾步离开的安玲珑,三下两下便被甩掉了,他哀戚地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爷长得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惨绝人寰,这丫头是眼瞎了不成,怎么就没发现爷的帅气逼人呢?”
他举手劈了根树枝,无可奈何地画着圈圈,一手又撑着下巴,骂骂咧咧几句,便直起身来,向着与安玲珑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稳健自如,丝毫不见腰闪了的痕迹,他将那树枝扔在身后步道上,再不去管。
这边,安玲珑还不知之前自己遇见的这个疯子纨绔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却先撞上了一人。
眼前石山里隐隐约约传来男人闷哼的声音,安玲珑远远望去,只见一点明黄色的衣角露出。
明黄色……今日穿明黄色衣服的……
只有穆阳一人!
安玲珑心里一惊,立即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一声怒喝:“谁!”
安玲珑一抖,心知是避不过了,只得揉红了眼睛,跪在地上,颤巍巍地开口答道:“臣……臣女安玲珑……不知…陛下……何事?”
石山里沉默了一晌,似是在判断安玲珑话中的可信度,男人隐忍着痛楚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是……安小姐…”
他仿佛还有话要说,但声音到了这里,却只剩下几声破碎在风里的低语。
安玲珑大着胆子,抽泣了几声:“陛下?陛下?”
然而再没有回音,这里安静得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一般,只是安玲珑知道,那石山里,躺着这个帝国里最尊贵的男人。
按理说,穆阳周身应时时都有暗卫贴身保护才是,但安玲珑细数这里呼吸的声音,唯有她和穆阳两人,也就是说——这里真的只有两人。
当然,也许他周身的暗卫武功若是极高,她也是察觉不出来的,然而穆阳的情况明显不对劲儿,若是有人,想必老早便唤来了太医,或是将他背回寝宫才对。
不对!
若穆阳只是受伤或是怎样,他决计不会连暗卫都屏退,独自躲入山石之中,而是应该立即召太医治疗。然而此刻,他独自一人,定是不想让周围人察觉他的情况,并且他连自己的暗卫都不信任,也就是说,他要隐瞒这件事,并且这个隐瞒的对象,必有皇室中人!
当朝帝王竟也有如此忌惮甚至害怕的对象么?
这是不是说明,这穆国皇室,根本不若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安玲珑伏在地上,想及此,一时间额上冷汗密密麻麻,这穆阳在发现自己的瞬间竟然没有立即出手杀了自己已是极幸运的了,但待他醒来,自己这里的旧账也定会被翻出来,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便是掉脑袋的事,指不定还会牵连整个安家。
除非……除非他,再也不会醒来……
此念头一出,便遏制不住地生根发芽,直到充斥整个脑海。
安玲珑怔怔地抬起头,暗自咬了牙,心里道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大了胆子向着石山走去。
石山里穆阳倚在石壁上,眼睛紧闭,俨然是昏迷了过去,手上有着些微血迹,但看起来倒是自己的指甲扎进肉里出的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眉头紧皱,嘴里无意识地发出□□,想来就算昏了过去,仍是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醒不来。
安玲珑这样判断着,轻手轻脚地上前,蹲在这个男人旁边。
其实很难想象,一个生杀与罚的帝王,竟有一张尽显风流的脸,明明气质阳刚中带了一分洒脱,但这张脸,的确与之不太符合,却又因为彼此迥异而又多了一丝神秘和魅力。
她伸出手描摹了一下这张脸,一时间竟失了神。
……
“大哥!大哥!你回来啦!”
小姑娘大大的杏眼弯成了一双月牙,头上扎两个小包,欢呼一声,蹦到少年怀里。那少年一身富贵人家的打扮,一双凤眼两道剑眉,虽然稚嫩却仍充满英气。
他有些吃力地接住自家小妹,踉跄两步,笑着摸摸安玲珑的头:“你今天又欺负人家世子了?”
女孩不满地噘嘴:“我才没有欺负他!”
“好好好!我们玲珑没欺负人家!是世子自己哭花了脸到父亲那里告状的!”
“哼!”
……
☆、信任
良久,安玲珑方才回过神来,她捶捶脑袋,这都关键时刻了怎的突然想起大哥来了?还有这欺负世子的事儿,怎么自己没有印象?
许是自己魔怔了吧。
“灵……灵…”穆阳突然喃喃了几句,却吓了安玲珑一跳,险些以为穆阳又清醒了过来,不过这灵什么灵的,到底是什么?什么灵?
安玲珑复又凑近了耳朵想要听个清楚,已经快忘了自己进来的本来目的。
“对…对不起……”穆阳又咕哝了一句,这次安玲珑可算是听清了,只是这两句话组合在一起,到底什么意思?灵,对不起?灵,是个人吗?
这一刻,安玲珑突然觉得这穆国皇室的水太深,皇室子嗣的稀薄,宁亲王穆山对儿子的莫名仇恨,世子穆简的那一张兄长的脸,皇帝穆阳又千防万防着暴露自己的身体情况,一一显露着不寻常的东西,仿佛一个由错杂交互的丝织成的茧,而茧下,便包裹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