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回去复命。”巴尔士终于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去去见安玲珑。
安玲珑在镇子上逛了逛,逗留了很久。南疆虽说以诡异蛊毒而闻名,但实际上百姓们还是都很淳朴的,见到陌生人也热情好客,是以安玲珑一行人来了之后跟他们混熟得也快。见到安玲珑来这儿逛,也都打了招呼。安玲珑礼节性地报以微笑,心里面想着自己的事,却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影。
纤细的身形,熟悉的侧脸,让安玲珑眼一亮,招呼了一声:“萧茹涵!”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看见安玲珑不由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先前他们从戎狄逃回,半途上便与他们告了别,是以能在这里碰到,实在是很巧合的事。
其实安玲珑喊出口之后也有些犹豫,毕竟萧茹涵是个敌友未明的人,这样贸然招呼会不会不太好,但是话已经出口,不能再收回,是以她也还是笑着走了过去,总归她现在烦得很,或许与萧茹涵谈谈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却没想到萧茹涵见着了安玲珑直接问了一句话:“文轩是不是在这里?”
“你找他干什么?”
“他是我师兄,至于什么事情,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萧茹涵神色淡淡,似乎自从方承仁死之后,她的表情就一直是这样淡淡的,不曾笑过。
见萧茹涵一副甚是笃定的模样,仿佛询问她不过是在例行公事,是以安玲珑也不再隐瞒,点点头道:“是。”又问了句:“你现在就要去见他?”萧茹涵歪着眼瞅她,眼神仿佛在说:这不是废话吗?安玲珑顿时就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多问这一句,不过还是道:“我也正要回去,若你要见他,可以和我同去。”
萧茹涵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变化:“多谢。”见安玲珑样子神态多少有些狼狈,也就多问了一句:“有什么心事?”
安玲珑本已准备往回走,听见她这一问,不由顿了一下,然后说话:“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师傅或者师兄跟方承仁刀剑相向,你会站在哪一边?”当萧茹涵面临这样的选择时,她会怎样?
“承仁,”萧茹涵毫不犹豫开口回答,“我是个自私的人,在面临这样的选择时会直接站在自己最爱的那一个人身旁,哪怕辜负其他爱我的人也可以。”很直白的话。
“但是,”她却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会如何选择,只是想要告诉你,珍惜眼前人。另,切莫摇摆犹豫,否则最后,你既负了天下,也负了自己。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谁也保护不了。”她轻轻叹口气,目光悠长中隐隐有了坚定的神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可惜……”她负了师傅,却也没能救回承仁,而现在,她只能选择珍惜眼前人。
“最爱……”安玲珑喃喃道。怜取眼前人?她的眼前人?
脑中思绪翻涌,不知不觉间,她已与萧茹涵走到了自己原先隐居的院子里。巴尔士正守着门口,脸上带了些许焦急,见到安玲珑与萧茹涵走了过来,神色终于松动,迎上去道:“公主,您可算回来了。”说着就跪了下去:“我们跟丢了穆阳,还请公主责罚!”
萧茹涵倒是讶异地一挑眉头,跟丢了穆阳?安玲珑却没心情管这些,要是他们真把穆阳给杀了,她才想惩罚他们:“他逃回军营了?”
“没有,他们是往着南疆腹地而去,虽然击毙了我们的人,但是想来受伤也不轻。”
也就是说,穆阳失踪了?
安玲珑失魂落魄垂下头,脑子里更为混乱。如今穆阳生死不知,若是说怜取眼前人,她的眼前人,也不过是穆简了。而穆简自己听见了声,出来,便看着安玲珑垂着头的狼狈模样,心里泛起一阵疼痛,走上去,拥住了安玲珑,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用自己有力的臂膀告诉着安玲珑,自己的坚定。安玲珑不曾怀疑过穆简的真挚,又有着前面萧茹涵的那一番话,也不由坚定了几分,抬手反拥住了穆简,几乎要将自己嵌入穆简的怀中。
这是她的选择。
她突然想起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元宵节穆简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你又欠了我一次。”她还欠他一个绣球,说不定从那时候起,就注定了她欠他一世的情意。
萧茹涵却是觉得这一幅画面有些刺眼,让她想起了方承仁,心中酸涩不愿多看,是以直接跨过两人,径直向着院子里那一幢小屋走去,拉开门,就带出了正趴在门上听墙角的文轩。
“哎呦!”文轩险些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了,方才没好气抬头去看,这一看之下倒是愣住了——来人居然是萧茹涵,他的师妹!估计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也没有多瞒:“哟,师妹,终于想起你师兄的帅了?”虽然,好像这话并没有什么逻辑。萧茹涵面无表情上前,一把就要去揪文轩的耳朵:“师傅找你找得紧,随我回去见师傅去。”
文轩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刹时变得瑟缩起来:“那……那啥……师妹,大自然正在召唤你师兄,你就……先放了我呗?”
“说人话。”
“人有三急……”
“你怎么不就地解决?”
“这可是你说的。”话音未落,文轩的裤腰带率先落地,紧接着就是他扯裤子的声音,萧茹涵的脸一红,呸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手,一脚就往文轩的屁股上踹去:“你也不害臊!”
文轩嬉皮笑脸:“我小弟又不值得我害臊!”说着一溜烟就跑远了,萧茹涵知道这家伙多半是尿遁,可是又拼不过文轩这脱裤子的流氓行为,只暗暗恼恨着,也就不追上去了。她环视周围一圈人,安玲珑和穆简已经分开,巴尔士眼睛瞪着穆简像是要冲上去把他给杀了一样,文轩已经不见踪影,除此之外只有几个巴尔士的手下守在门外,别无他人。师傅的吩咐言犹在耳,她的眼睛一暗,便看准了巴尔士。
此人来自戎狄,复国心切,人也算有实力,的确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选。师兄估计是已经跑得没影子了,自己带不回师兄,至少也得做些什么不是?
……
入夜。
巴尔士皱着眉头打量眼前娇小的女子:“你来找我何事?”
“巴尔士,我知你报仇心切,”萧茹涵不疾不徐地开口,一张俏脸上的表情却冷漠得不像话,“我这里倒是有一策,或许可以让穆国吃些亏。”
这番话着实有些打动巴尔士,尤其是萧茹涵眼中有一抹志在必得,没来由得让他信了这个女子几分,更何况文轩的能耐他是见过的,萧茹涵是他的师妹,本事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再说不过是她为自己献上一计,若自己觉得不可行,不采纳便是。是以他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萧茹涵见状,便也凑近了几分,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巴尔士越听,眼睛越亮,望向安玲珑住的屋子的方向时,犹豫也越来越少。
安玲珑左右是不想参与到他的复国大计里,而自己救她也只因她是可汗的唯一血脉,如今两人在意见上也大多相左,若是说他要对付穆国,安玲珑多半不会同意,倒不如不告诉她,他自己来做!
这般想着,他猛地一握拳,冲着萧茹涵点点头,表示自己的同意。
夜凉如水,天上星子有光点些微,夜色暗沉,有凉风吹过,将一片枯叶扯落,打着旋飘到了水面上,静静地随着河水而下,一切都于寂然无声中进行。天空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布口袋,将一切都笼罩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一只飞鸟划过一道弧线,鸣音凄凉,声声似啼血,缓慢而又笨拙地飞翔着,向着被乌云遮盖的月明之处而去,片刻后没入鸦色云层之中。恍若一颗石子,投进波澜壮阔的大海,掀不起一丝风浪。
诡谲的颜色逐渐晕染开来。
☆、昏睡
穆国军队已经攻下了桂城。但并没有就此收兵, 而是在与下一座南疆城池交界处警戒,随时准备迎接南疆的反扑,或是下一次进攻。
城主府内,谭蔚然愤愤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
“大男子主义……歧视女子……”居然说她是女子,不宜在军营之中乱逛,来限制她的行动!瞧瞧这准备的膳食, 在桂城这种小地方倒还说得上精细, 明显和将士们的大锅饭不同, 也不准她去军营!还真是完完全全把她当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来对待, 实在是过分!
正愤然间,却听有号角声呜呜响起——
开战了。
开战了?
谭蔚然嘴角还粘着饭粒,一脸懵地抬起头来, 没听说穆阳准备在今天发动进攻呀,这人神神秘秘地出去了, 现在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回来突然下的命令?不应该啊。那么, 就是南疆突然进攻了?
这南疆人倒真是有底气!
前面才连吃了几场败仗, 此时是有了怎样的勇气才能主动对穆国发动进攻?
有意思!谭蔚然的眼睛都亮了,最近穆国朝堂上还算和平,她想找个人斗都不行, 这没有斗争,哪里来的升官?倒不如她主动请缨去军营,或许能帮着出谋划策,挣点军功也是不错的。不过要跟去军营, 还要先得到穆阳的许可才好。
她先去了城主府的议事厅,却没见着穆阳的影儿,逮了个下人问,也说穆阳没有回来,不由觉得奇怪,怎么这南疆都打到门口了,这人连个影儿都没?难道是直接去了军营?这般想着,她也便顺手叫了个车夫,也不管有没有许可,直接就往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到了军营,她没有直接下车,守在门口的士兵见是城主府的马车,根本不敢多拦,哪怕见着谭蔚然是个女子,可三言两语便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加上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也就放了她进去。
此刻军营中士兵排列整齐,一个个整装待发,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便要出发迎战,可已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也有人去将军大帐的门口问,可迟迟得不到应答,想要进去看吧,又碍于军纪严明,不敢随意进入主帐,可这人不出来又不是回事儿,所以急得几位偏将都想直接闯进去了,正好谭蔚然一来,他们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连连麻烦谭蔚然帮他们进去看看。
谭蔚然却是眉头一拧,直觉地要推拒,可自己进了军营却不去见将军又是怎么一回事儿?纠结间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主帐的帘子便被人掀开,正是聂荣康踏了出来,身后跟了几个参谋和副将。
他威严地扫视了一圈,脸上却掩藏了些许疲惫之色,正待说些什么,一扭头却看见了谭蔚然正立在一旁,不由问了句:“谭小姐前来军营,可是皇上有了什么吩咐不成?”
听见他这问话,谭蔚然惊了一下,穆阳没有来军营?不过她还是一抱拳,垂着头铿锵有力地道:“蔚然虽是女儿之身,可胸中同样跳动着一颗爱国之心,甘为聂将军效犬马之劳,为此次抵抗南疆进攻出谋划策!”言毕,又顿了顿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只要她立下了功劳,穆阳自是不会怪罪,再者,穆阳让自己随军出发,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点这样的心思?
聂荣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谭蔚然,眼前少女身形娇小,虽说没有练武,但这着一身干练胡服身姿挺直地站在那里,眼神直接迎上他,端的是无所畏惧,也足可见其心志坚定,再加上其智谋过人,未必就不能做出些贡献。
所以他点了点头,正准备说好时却突然觉得眼前一晕,整个人登时站立不稳,只是微微一晃,便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
聂荣康这还没完全软下去,身后几个人倒是率先摔了下去,一个连着一个的,七歪八竖,姿势煞是精彩,不过姿势怎样倒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聂荣康等人全部已经失去了意识摔在了地上,当着整个军营的面。
离得远的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儿,近的却是惊了一片。哗啦啦的人群涌上去顿时围住了那一片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蛋的,可怎么都不见聂荣康几个醒过来,最后还是谭蔚然反应得快,挤开一片人直接喊了句请军医来,几个慌了神的偏将这才一拍脑袋蹦了出去赶忙去请军医去了。
可如今战事紧急,若只干瞪眼看着聂荣康几个接受诊治无疑是最蠢的行为,距离号角吹响已有了相当一段时间,若再不出城迎战,恐怕南疆军队会直接强攻。到时候布防不严,恐有破城之危。谭蔚然深知这个道理,当然,这个道理也不止她一人明白,等那些偏将一缓过来,必然就会立即想起,所以她当机立断,立马拉住了一个想要去叫军医的偏将,道:“快些安排士兵出城迎敌!”虽然城墙上已经布了简单的防御,但南疆这次敢于主动出击,定然是有备而来,只靠上面的人,铁定是拦不住的!
那偏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了好些士兵,便准备带队出城。谭蔚然又赶紧吩咐一句:“先尽力抵挡一刻钟的时间。”只要能拦上一刻钟,她便能想出应对之策来!
偏将点点头,便出城迎战了。
桂城城小,但防御甚严,毕竟是穆国的边城之一,且桂城所处之地乃一片平原,身后仅有一条金河可稍作阻拦,若此城被破,则南疆攻势会是一马平川,就连之前桂城被占,南疆险些突破第二防线直接打到穆京,最后还是这座大城守将拼死抵抗三日,才等来了援军,打退了南疆人。所以在重新夺回桂城之后,穆阳命人以最快速度重建并且加强桂城的防御,所幸先前南疆人讲究闪电战,为了集中兵力攻打穆国,沿途根本没办法留足够士兵来保护已夺下的城池,所以对战前穆国的防御工事并没有彻底地破坏,如今重建起来到不是很困难。但哪怕就算如此,最后被夺回的桂城,防御还没有完全被重建起来。
仅靠着这些残存的防御工事,根本拦不住南疆人的步伐。
谭蔚然脑筋急转,恰好此时,有个老军医挎着一个药箱,颤颤巍巍地来了,她赶紧拨开一众人等,为老军医让开一条路。老军医第一个去看的就是聂荣康,他先是为聂荣康把了一下脉,摸着胡子诊了半晌,又去掀开聂荣康的眼皮看,再扒开嘴观察舌头,最后拿出一根银针,在他的手指头上刺了一下,用一个小盅接了一滴血,仔细观察片刻,方叹口气道:“将军他是中蛊了。”
中蛊?当即便有人大骂了一句:“下作的南疆人!”南疆人善蛊,又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南疆人干的还有谁?
谭蔚然没骂,她还算冷静:“敢问将军中的是什么蛊,怎样才能解?还有其他人,也是中了蛊吗?”这几个问题的回答将会直接关系到之后的战局,聂荣康乃是一员大将,若是他不能及时醒来,这场仗就几乎输了一半,若他能醒来,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老军医又一一查看了倒下的其他人,思索半晌答道:“这种蛊倒不算罕见,名为昏睡蛊,对于人体倒是没什么伤害,只是中了此蛊的人将会昏睡六个时辰左右,其间无论怎样都不会醒来,老夫也没有办法。至于其他人,中的也是此蛊。”
南疆人好毒的心思!
如此,聂荣康等人也无法上战场,先前他们讨论的排兵布阵或许也要推翻重来。可偏偏又不杀了他们,还给他们留了一丝余地,实在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