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张氏苦笑一下,示意她们翻开这嫁妆单子,这嫁妆单子上头一条便是京郊七百亩的嫁妆田。
七百亩的田地不算多,但它位在京郊,又是连成一片的,这点便就极为难得了,一般来说,京郊一亩良田没个三、四十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这七百亩田至少也得要上万两银子了。
史张氏轻叹一声,指着嫁妆单子七百亩田地后的短短一行字,上面指明不准卖买,只留给嫡出长子这一行话,道:「这田地限留给嫡出长子,云儿虽是嫡出,却是个女孩家。」
这也是一般人家常做之法,婚姻乃两姓之好,女子嫁妆何尝不是娘家对女婿的一种投资,若是给了女儿的女儿,这关系远了不说,而且女子早晚也是要嫁出去的,为避免投资落空,有些人家会加注留给女儿的嫡出长子。
京郊七百亩良田,价值上万两银子,谁能舍得,史秦氏啍了一声,「咱们就是不返,他们又能如何。」
嫁妆单子上虽注明只给嫡出长子,但大太太也是有亲生女儿的,要截留大半也不是不成,况且张家不过是个二品官家,那及得上他们超品的保龄侯府呢。
史王氏微微皱眉,这话也是能说的,连忙给了史秦氏一拐子。
史秦氏惊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家还有云儿在呢,总该留给云儿一部份的。」
史张氏微微苦笑,这七百亩嫁妆田都快成了她嫂子的心头病了,别说留一点给云儿,那怕是半点,她那嫂子都是不肯的,倘若肯的话,当年也不会偷偷对她下药,让她婚后多年无出了,若她早有个一儿半女……
史张氏勉强压下对兄嫂的那一丝愤恨,问道:「二叔承爵的旨意下来了吗?」
谈及此事,史王氏亦面有忧色,袭爵旨意一日不下来,她管着候府事务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至今也不敢住进正院之中。
「还没下来呢,花了那么多银子打点,却连点消息都没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本是常理,已将大嫂生了女儿的一事报上去了,但不知为何皇上迟迟没下旨意。
「大爷无子,这兄终弟及虽是常理,但皇家最是忌惮兄终弟及一事,这事向来会多拖一阵子。」但也拖的太久了些,莫说夫君死前,太医便把出她怀的是个女儿,就算她怀的是个儿子,也断没有将爵位传给幼儿之理,若孩子早夭了呢?
史张氏沈吟道:「可有请人去帮衬帮衬?」
史王氏面有忧色,「我们从贾家那儿走了太子的门路……」
「糊涂!」一听此言,史张氏大惊失色,急道:「太子尚未继位,几位皇子都……当年公公临走之前是怎么交待的,你们怎么还掺合进去?」
着急之下,史张氏连连咳嗽,竟咳出了一大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在想七百亩会不会太多,但看了年羹尧嫁女儿陪嫁了十九顷有零的田地,七百亩应该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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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银换爵 (捉虫)
见史张氏咳起血了,史秦氏和史王氏连忙就要请了大夫,史张氏摇头拒绝,这灭家之祸就在眼前,她那有其他心思,况且她这破烂身体也熬不了多久,犯不上给二太太和三太太添麻烦。
史张氏连喝了好几杯茶,硬把那喉间咳血强压下去,问道:「你们难道忘了公公临死前的交待?这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是越发明显了,上次大皇子宫变,牵涉进了多少户人家?婆婆的娘家要不是……」史张氏顿了顿,含糊道:「婆婆怎么会这么早过世呢?咱们史家禁不起……只能忠于圣上啊。」
史王氏和史秦氏何尝不明白,自大皇子宫变失败后,这几年来夺嫡之事是越发明显了,皇上一会儿重用四皇子,一会儿偏信六皇子,再一会儿连五皇子都冒出头了,这皇子们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皇上又不肯下狠手掐掉,这些年来因牵涉而被抄家的官员不知几多。
要不是这爵位一事一直悬而未决,他们也不会听了姑母的话,走了太子的路子,况且姑母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这些年来,虽然各各皇子争夺不休,但太子始终仍是太子,又占着嫡出正统,连太子嫡子都在前年被立为皇太孙了,看来皇位颇稳,史家略略靠上一些,想来是无碍的吧……
史张氏见二位弟妹的神色,便知道她们还不甚明白,叹道:「二弟也太过心急了,咱们家这候位虽算不得什么,但二弟、三弟手上都有兵权,尤其是三弟,战功累累,圣上断是不会让太子沾上兵权的。」
一听到这事还会扯上自家夫君,史秦氏顿时变了脸色,「大嫂,这该如何是好?三爷他好不容易立了功可以再进一步啊。」
想到这事都是二叔家扯出来的,史秦氏忍不住恼恨的瞪了史王氏一眼。
史王氏也有些着急的看着史张氏,她们几个妯娌之间,虽不至于像仇敌,但平日里亦是多少有些嫌隙,大家都不过是个面子情罢了,特别是当年史家分家时,大房足足分走了六成家产,余着二房与三房平分,是他们二房里的二倍有余,虽说大爷是嫡长子,但二房、三房亦同为嫡出,那可能真不在乎,但再怎么看不过眼大房,对于史张氏这人,史王氏还是极为佩服的。
史张氏垂下眼,装作思考的样子,许久后才道:「太子的路是绝计不能再走了,唯今之计,只有尽史家之力为圣上分忧,或有一丝转机。」
「这……」史王氏和史秦氏对望一眼,圣上坐拥天下,什么都有,他们有什么可以为圣上分忧的?战事又告一段落,史家又没有什么适合年龄的女孩……
「咳咳……」史张氏咳了两声,从床旁取出一紫檀木的精致木箱放在手里轻轻抚摸着,「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朝上大事,但欠债还钱这个理还是懂的,咱们把史家多年来欠的银子还上,说不得能让圣上龙心大悦,让二爷承了爵位。」
史秦氏一惊,脱口而出问道:「咱们家啥时欠了银子?」
「四王八公,那家没欠着圣上银子。」史张氏苦笑一声后,叹道:「这事二太太大概还知晓一点,当年咱们家和老亲贾家等都跟着圣上打天下的,这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打下来了,但那些伤残的士兵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安排呢?身体伤残了,没了谋生的能力,难不成得见这些老兵们活活饿死吗?几位国公爷不忍心自家的老部下没了个下场,这就集体跟户部借了笔银子安排伤残士兵们,分到咱们史家头上的大概有四十万两。」
「四十万两!?」史王氏和史秦氏脸色大变,这么多的银子,怕是要把整个史家都搬空了。
史王氏想起帐册中少的那几万两银子,灵光一闪道:「难道大爷生前已经在还银子了?」
怪不得史家才分家没几年,这银子就少了一大半,原来是大爷已经着手还钱一事了。
史张氏点头道:「不错!当年圣上病重,几位皇子又争的厉害,史家是保皇党,无论那个皇子都沾不上的,老候爷怕新君催讨欠银,所以急急分了家。大房既然继承了爵位,自然也继承了这欠款。」
史老候爷此人,说他胆小怕事绝不为过,不敢掺合夺嫡一事,又生怕新君气量小,与史家算帐,所以早早给三个儿子分了家,虽然欠款全由大房负责一事有些不公,但他们也因此多得了不少家产和老候爷的私房,扣除了欠款,细算起来,还是比二、三房要多些。
史王氏不知大房得了史候爷的大半私房,顿时心下大感歉意,史家的财产有多少她也是心里有数的,以大爷所分到的六成家财来估,还了欠银之后,怕是也剩不了多少了,这样一算,倒是她和老三家占了大便宜。
史王氏心念一动,「这笔银子还欠多少?」
四十万两!以帐面上看,大爷至少还了六、七万两左右,剩下的,他们几房再溱一溱,应当还是能还上的,虽难免伤筋动骨,但总比没了爵位好些。
「还剩三十三万。」史张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紫檀木盒递给史王氏道:「户部的收据和当年的借条都在此了。」
史王氏也不客气的打开一看,里头除了看起来颇有年岁的借条之外,就只有几张印了户部大印的收据,数了一下,除了头一年一口气还了四万两,之后每年大概还个一万两左右不等的银子。
「大嫂放心,我回去和二爷商量一下,就算卖房卖地,也会把这笔银子还上。」
史张氏摇了摇头,「还是要还,但切记不能大张其鼓的还。」
见史王氏和史秦氏还有些不明白,史张氏挑明道:「借银子的不止咱们一家,咱们史家还了银子,那其他几家要不要跟着还呢?」
「这……」史王氏顿时犯了难了。
那么大笔银子,那家还了不会伤筋动骨,自是不肯的,但史家还了,其他家怎好还作不知。那几家不好怪罪欠债的祖宗,只怕会怪上打头还钱的史家了。
大嫂的言下之意她也是了解的,俗话说的好:独木难支。这的道理她何尝不明白,但不一口气将这银子还上,怎么能让圣上看见史家的诚意呢?
「还是分批还吗?」史秦氏问道。她倒是颇想分批还,若一口气还的话势必伤筋动骨不说,怕是连他们三房的家产都势必得投下去了,爵位只有一个,用三房的银子买二房的爵位,她自问可没这么大方。
「事到如今,不能分批还了。」史张氏叹道:「还是得一口气还,上密折请皇上派人来清点银两。」
史王氏亦赞同道:「我回去马上请二爷写折子。」虽是难免会伤筋动骨,但怎么说也比失了爵位强。
「二爷眼下无爵,又因守孝去了职,这折子势必得经过兵部或礼部才能上到皇上的案头,这……就不是密折了。」
史秦氏快嘴道:「贾家和咱们家是老亲,定能帮着咱们上这密折。」
说到贾家,史张氏的嘴角微抿,对于贾家,她也是无言了,史老候爷事事小心,怎么一个嫡亲姐姐却那么大胆,连衔玉而生这种事情都敢搞出来了?弄出来也罢,还传的人尽皆知,也不怕皇家忌惮。不过终究是史家姑奶奶,史张氏末多下评论,只道:「贾家虽是咱们家的老亲,但贾家也是当年借银的几家之一,平日里又和太子走的太近,并不合适。」
「这……」两位太太有些犯难了,与史家交好的几家不是四王八公,便是军中将领,再不就是不入流的五六品的小官,一时间还真想不出适合人选。
史张氏淡淡道:「我娘家虽只有二品,但也有面圣之权,托他们转交一份密折,应该还是可行的。」
史王氏心下一动,看看嫁妆单子,再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婴儿,「就是委屈侄女儿了。」
「我既为史家妇,自然是盼着史家好的。」史张氏坦然道:「史家好了,我的小云儿以后才能好的。」
横竖大房的财产也落不到云儿手上,还不如拿它来买一个好。
作者有话要说: 按红楼与其暗喻的康熙年代事件分析,宫变的应该是太子而非大皇子,不过在此改为大皇子是因为有一只小蝴蝶出现啰。
至于那只小蝴蝶是啥,就容我卖个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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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病逝 (捉虫)
史张氏略略交待,便觉得整个人疲惫不堪,虽是有些撑不住了,但一双眼眸始终没离开过那小小婴儿。
见着史张氏一双眼睛全都落在一旁仍酣睡的小婴儿,眼眸中尽是爱怜之色,史王氏心中一动,又感谢史张氏的提点,许诺道:「大嫂若是信我,妾身以后定将小云儿当作亲女照料。」
史张氏闻言大喜,问道:「当真?」
史王氏镇重的点了个头。
史张氏连忙道:「小云儿以后就拜托二弟妹了。」说着对史王氏拜了一拜。
「嫂子万别如此。」史王氏和史秦氏连忙扶起史张氏,突然……史张氏身子一歪,人竟滑落跌在地上。
二人当下变了脸色,惊叫道:「大嫂!大嫂!」
二人连忙扶住了史张氏,一个劲的唤人。
众人连忙请了大夫来瞧,但大夫一见史张氏的脸色,那敢医治,只推说自己医术不行,瞧不出个所以,还是请宫中太医相看为佳。
大夫此话一出,众人均知大夫是暗示史张氏不成了,那怕明知史张氏只是在熬日子了,史家人还是当夜连忙递了牌子进宫,求了太医来瞧。
贾府的姑母贾史氏也派人送来了一根上等的野山参来给史张氏吊命,其他四王八公府中多少也送来一些珍稀的药材,靠着这些珍稀药材吊命,勉强拉回史张氏的命,不过这也只是让她再多熬些日子罢了。
这次张奶娘回张府可是真伤心了,顾不得大哭大闹引人来看,默默哭了一场就走,她可真没空和张大太太打锋机了,眼下史张氏随时会走,张嬷嬷只赶着回去守着她的小姐。
这张奶娘与以往不同的反应,也终于引来了张大爷,张大太太和张老太爷与张老太太四人。
张大太太来时神色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她对这个小姑子是厌恶的很,她们张家是文官,将小姑子嫁给一个武官有啥用处,完全帮衬不了家中不说,平日里还得避着嫌,往来的年礼也均是些普通的货品,压根不值几个钱的,她没看见半点好处,只看见张家为了这小姑子的嫁妆,几乎掏空了整个张家。
为此,她内心里是巴不得这小姑子早日病逝,好让她收回田产嫁妆,但她万没想到不过拖个几天就让张家老两口差点见不到小姑的最后一面了,想着老两口知道此事之后,饶是仗着自己连生三子,为张家立下大功的张大太太神色上亦难免有些慌张。
得知妹妹病的只剩一口气了,那怕素来最为张大太太说话的张大爷,也忍不住对张大太太不满的皱眉,只是碍于三个儿子,不好发作罢了。
好在张家人来的还算及时,史张氏虽只剩一口气了,但人还是活着的,只是半昏迷了说不得话了,只指了指嫁妆单子便就晕过去了。
因当年嫁妆单子写的清楚明白,张家将嫁妆田的回收倒是十分顺利,竟然没和史家人耍上半点嘴皮子就要回来了,虽说史张氏将其他的财物尽数留给了那刚出生的小丫头片子,不过想想总归是姑太太的亲生女儿,留点给她做记念也是应当的。
收回了嫁妆大头,张大太太倒是很和气的没再跟史家计较其余的嫁妆之物,和张大老爷两人兴冲冲的回张家去安排接收嫁妆田事宜了。
看着一心只钻进钱眼子里张大太太,想着险些被她耽误了女儿的最后一面,张老太太唾了一口怒道:「当年真不该聘了此女回来,眼睛里只剩下银子了。」
当年给长子说亲之时,因丈夫得罪了上官,又有把柄在上官手上,当时张家存亡危在旦夕,他们不得不聘了此女回来,好求亲家给张老太爷搭把手,当年那坎是顺顺当当的过了,但娶回来的媳妇的眼睛里都只有银钱,又时时挟恩要胁,逼得他们不得不早早把二子和三子分家出去,还险些误了见女儿的最后一面。
「嫂子再不好,总是给咱们张家生了三个哥儿,看在三个哥儿的份上,太太就饶她一回吧,好在,还来得及见娘亲最后一面。」硬生生灌了两大碗参汤后,好不容易才醒来的史张氏靠在百蝶穿花云缎靠背引枕上,淡淡说道。
虽是虚弱的紧,说话也缓慢无力,但史张氏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楚,脸上还带着淡淡的温柔笑意。那怕心里再怨恨,史张氏也不会口出恶言,想是回光反照,她不但人清醒了过来,话也能说上几句了,头脑更是异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