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谦虚,如此阁下是君,我为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陶屋先生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他断定有臣殷治册立的王后就是她,然则事实也确如他所料。
王晓荷含笑说道:“如此就先谢过老先生了。”
“请讲。”
“不知先生可曾听闻生麻片?”
陶屋先生低头叹息,想必她这次前来的目的不是叙旧,而是奔着这件事情来的。
“惭愧啊!”陶屋先生悲苦万分,他既然舍下王牌令箭救下涂千钰将军,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内情?
王晓荷赞扬他道:“先生愿意救涂将军,必然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是您的女婿门生。在先生心里,是有国家大义的,否则也不会舍弃王牌令箭来保全他一命。”
他举杯一饮而尽,此刻喝进肚子里的是满腹心事的委屈和沉闷。
“是啊,没有涂将军还真是国家和百姓的损失。”他叹息道,“当年驻守城门的涂将军就已经发现生麻片大批流入国中,造成国人吸食成瘾,尤其是富家子弟,更是以此为乐。”
“后来他将此事上报,但没有得到回复,生麻片一开始流进王城的数量有所减少,但没过多久就越来越猖獗。涂将军下令严查,并打算上奏君上,只可惜,他的奏章还没有到达君上的手上,就已经被扣留下来,人也跟着锒铛入狱了。”
那个扣留奏章的人必然就是幕后之人,王晓荷想起来涂千钰将军入狱被捕的原因,便问道,“传言涂将军滥杀无辜,将一名无辜女子杀害祭奠死去的儿子,可有此事?”
陶屋先生摇摇头,解释道:“涂将军的儿子死于非命,那女子是派来陷害涂将军的。”
“那为何陈大人和朝中的官员都不向君上禀明生麻片的危害?”王晓荷又问道。
“生麻片祸害王城和百姓的根源不在天香阁,而是朝臣们的私心,从前文官无权无势时,便开始沆瀣一气,以封子雅为尊,一荣则荣。主君整顿朝纲至今已有数载,他们早已形成利益阀门,做过多少黑事,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也就是说结党营私?”
“可以这么认为。”陶屋先生点点头,续饮一杯,王晓荷亲自为他斟酒。听他继续道来,“封子雅贵为国相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又会去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至于陈辅政,他不说也有不说的道理。”
陶屋先生叹息道:“他本是鹿旗国的人,当年我的亲生女儿与他相恋,爱的死去活来,完全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嫁给他,老伴儿去世的早,我也不忍心让女儿为难,就由她去了。乘儿后来立志仕途,想要做一名清官,但他的身份始终得不到认可,很多事情不得不避嫌,所以也只能忍气吞声。”
王晓荷也终于明白陈夫人为何要篡改账本让自己看到生麻片,陈以乘不能做的事,陈夫人只好想办法替他去做。
她忽然有些钦佩陈夫人,这样的女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贤内助,在关键时候为丈夫筹谋,平常时与他思想一致,同甘苦,共患难,一起过着清贫的生活。
“陈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我都看在眼里,既是造福百姓,又何必有偏见?早年鹿旗国便已归属车臣国,鹿旗国的子民自然也是车臣国的子民。我相信君上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先生请放心。”
王晓荷的话让他十分触动,陶屋先生隐居在外,却也为陈以乘捏把汗,担心他处理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看来,他的忧虑可以放下心来,王晓荷亦明白过来,有臣殷治最后的战术不是用来对付区区天香阁的,而是朝臣们之间的利益阀门垄断集团。
要想彻底打破,必定要有流血和牺牲,但又不能扰乱朝纲,引起动乱和民愤,堵住悠悠众口。
王晓荷正式向他请求,“先生,还望您能设法说服陈大人,让他在适当的时候能够当堂指出其中的利害。此系国之根本,百姓之根本,万望先生告知陈大人以大局为重。”
陶屋先生立刻扶起她来,承诺道:“承蒙君上和娘娘厚爱,老夫必定会尽力而为,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多谢先生!”王晓荷辞别陶屋先生,路上仍然回想着在名风屋的时光,比起现在他只不过多了一些白头发而已。
他仍然和以前一样儒雅,睿智,洞悉世事,当年他告诉王晓荷有臣殷治要成婚,让她伤心一地,但现在回头一想,他却是为了国家大计才会有此一说。
陶屋先生舍弃王牌令箭保下涂千钰将军一命,为的却是长远大计,尽管这期间会有腥风血雨,但风和日丽的那一天终会到来。
王晓荷回去的途中,遇到瘸腿的胖男人,他憨笑着面色蜡黄,眼圈发黑,身上有股浓浓的药味。她断定这是吸毒的症状。
“小哥,请问你知道哪里有好东西买吗?”王晓荷含笑问道。
胖男人咧嘴一笑,给她带路,“好东西,好东西……我知道,跟我来!”
在一处阴暗狭窄的弄巷里,一所破败不堪的旧房子里,挤满了人,生意兴隆。胖男人挤进去买了几包,送给王晓荷一包,远远的闻着烟药味儿混杂,味道实在是重。
回到客栈后,尸有怨已经成功将沈莺救出,她躺在床上休养,还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沈莺,你受苦了。”王晓荷歉疚道。
“娘娘放心,奴婢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沈莺淡淡笑道。
郎中瞧过伤势后闻到生麻片的味道,便提议用生麻片入药,可以加快伤势愈合,王晓荷心有余悸。
郎中解释道:“无妨,生麻片本是治伤神药,只要愼用并无大碍。”
王晓荷这才放心使用,随后去监狱探望涂千钰将军,与他商议揭穿生麻片一事,岂料封肖儒早已守株待兔多时。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斗智斗勇
王晓荷那日掉落在布庄的檀香扇被封肖儒拾回,交给封子雅验视。
他端祥着檀香扇,质地做工都是上乘,他仔细地凝视着扇骨旁边的金丝线,乃是西夏国赠送的金丝。
“此扇乃宫中之物。”封子雅得出结论后大惊失色,难道说有臣殷治真的要动手了?“儒儿,南天门绝非寻常之辈,他这次来只怕是……你与他可发生过正面冲突?”
封肖儒听后心中亦有几分后怕,忙道:“父亲的意思是他是宫里派来调查情况的?”
封子雅点点头,凝神细思,封肖儒结巴道:“孩儿今天去了王记布庄,本想捉拿他,谁料还是让他给跑了。”
“看来已经不能再迟疑了。”封子雅本想收买南天门,而封肖儒已经和他结下梗,他若是宫中派来的,只怕也很难被收服,那么不得不采取最后的措施。
“南天门不能再留。”
“是!父亲!孩儿定然取他首级。”
“成败在此一举,万万不可大意。”
“孩儿明白。”
沈莺被救走的事情,封肖儒并没有告知封子雅,致使封子雅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严峻性,因而也就没有亲自出手,而让封肖儒着手去对付南天门。
封肖儒布下卫兵在狱中守株待兔,王晓荷面对着重重包围毫不畏惧。
“本公子在此恭候多时。南天门,束手就擒吧!”封肖儒得意地大笑。
王晓荷亦嘲讽道:“你作恶多端,还敢大言不惭?”
封肖儒挥手,士兵向王晓荷冲过去,忽然之间又冲出许多士兵围住了封肖儒的人马。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府伊一眼,怒目圆睁,吼道:“府伊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本官在做什么?当然是奉命捉拿朝廷要犯。”府伊拱手虚礼,依照王晓荷的嘱咐,并没有泄露她的身份。
封肖儒二话不说举起长剑向王晓荷刺去,尸有怨横空而出,将他一举击败,封肖儒倒在地上,被府伊缉拿,他不停的挣扎着,恶狠狠地瞪了她和府伊一眼。
“你们居然设计陷害本公子,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封肖儒怒吼着,他带来的士兵也纷纷弃械投降。
王晓荷走到封肖儒面前,说道:“你的守株待兔用的固然是好,但我这招引蛇出洞也不赖吧?”
“你——”封肖儒愤愤不平地挣扎着,府伊命人将他好生看管,随后拱手作揖,向王晓荷一礼,“微臣拜见王后娘娘!”
“府伊大人免礼,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夜请好好休息。”王晓荷说道。
“微臣谨遵懿旨,谢娘娘!”府伊退下去后,王晓荷交代涂千钰将军,答应为他洗清冤屈,并希望他今后能严于律己,为国为民多做益事。
涂千钰亦答应她如果能够重见天日,必定严查生麻片,以免荼毒百姓,扰乱朝纲。
王晓荷又谢过尸有怨出手相助,便回到客栈,沈莺听说今天的事情后吓得魂不守舍。
“娘娘您怎么能亲自涉险?您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向君上交代?”沈莺急得眼睛通红,这么凶险的事情,她居然浑然不知。
“奴婢知道您担心奴婢的伤势,可是您是主子,奴婢就算为您牺牲了这条性命也是无怨无悔的。”沈莺说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让王晓荷十分感动。
“你觉得自己是奴婢,我却觉得你就像是亲人,左手右臂一样,所以我不能白白牺牲你。”王晓荷与沈莺相互拥抱着,仿佛情深义重的友人,而非主仆。
“奴婢何德何能……”沈莺潸然泪下,她自幼无父无母,被送进宫受尽辛酸冷落,一步一步凭着多年的经验才有今日。
她狐疑地问道:“娘娘,府伊一直以来听命于封相,您怎么能放心让他为您保驾护航呢?”
王晓荷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是陈夫人告诉我,府伊虽然听命于封子雅,但并没有完全屈服于他。曾经封肖儒强占府伊的侄女为妾,所以他们一直貌合心不合。”
“原来如此。”沈莺恍然大悟,王晓荷一切进展顺利,并且计划周详,只等第二天朝堂上陈以乘能当场指控封子雅的罪行,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只等有臣殷治的决断了。
黎明姗姗来迟,阳光许久才露出真容,光芒万丈普照人间,驱散云翳雾霭。
府衙外一大早便有人击鼓鸣冤,衙役伸了伸懒腰,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看着击鼓之人。
“大早上的,什么人在击鼓?”衙役问道。
沈莺放下鼓捶,上前一礼,说道:“民女有冤,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还我公道。”
衙役打量着她,看她装扮分明是一奴婢,因而嘲笑道:“假冒良家女子可是死罪啊!谁给你的胆子敢来这儿撒野?”
“是我给的!”
衙役闻声看去,王晓荷一身男儿装白衣飘飘向他走来,她一手转动把玩着失而复得的檀香扇,笑脸盈盈。
“小白脸?”衙役不明所以,定义道。
府伊领着当差的衙役出来相迎,拂袖跪地,参拜道:“微臣恭迎王后娘娘凤驾!”
那衙役瞠目结舌,看着王晓荷诧异的指着她说道:“你……你不是小白脸?”
府伊悄悄回头瞪了他一眼,衙役扑腾一下跪下来,磕头认错:“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娘娘大驾光临,小人知罪。”
王晓荷笑道:“众人平身,本宫微服出宫不宜声张。”
“微臣明白,谢娘娘!”府伊起身后,后退几步让出一条路。
王晓荷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请娘娘放心。”府伊保证道。
王晓荷满意的点点头,沈莺跟随她进去,立在她身旁,王晓荷坐在公堂右侧旁听。
府伊向她礼毕,高坐公堂,拍案审判,大呼道:“带人犯封肖儒。”
倏而封肖儒一身囚服,披头散发出现在公堂之上,他惊讶的瞥了一眼王晓荷。
沈莺跪在公堂下,揭穿道:“启禀大人,奴婢奉主子之命查探封相府,得知封肖儒种种罪行,随后他便将奴婢关押拷打,甚至想要杀人灭口。”
“呈上来。”府伊接过师爷传递的状词,罗列着封肖儒勾结天香阁,私自贩卖生麻片,设计陷害涂千钰父子等罪状。
府伊恼怒地拍案传话:“带罪犯涂千钰!”
少顷,涂千钰被带上公堂,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见外面的光景,而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
封肖儒看过状词,不以为然傲慢地质问着:“府伊大人这么做怕是不妥吧?本公子当年好歹也是手握重兵的军中将领,仅凭一个奴婢之言怎能轻信?”
涂千钰一五一十地指责道:“你坏事做绝,当然不会承认!启禀大人,当年我驻守城门时就发现封肖儒勾结天香阁贩卖生麻片,后来我下令严查他就设计我儿诱杀民女,并以我儿性命相逼。”
“我儿死后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那个女子乃是天香阁的细作,我一怒之下便将其斩杀。”涂千钰伤心欲绝,愧对死去的儿子。
尸有怨呈上搜寻来的书信,多年前封肖儒亲笔所书,确如涂千钰所言。封肖儒忐忑不安,再也无法平复下来。1.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日黄昏
经过朝堂公审,封肖儒最后不再争辩,唯一的希望就是父亲封子雅的庇护。
府伊判处封肖儒死刑秋后处决,老太监匆忙赶来,传达有臣殷治的旨意,“经查明,封肖儒涉案聚多,其父封子雅纵子行凶,结党营私,着今日起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审查,再行定夺!”
府伊接过旨意,郑重的说道:“微臣遵旨。”
老太监传令侍卫逮捕封肖儒,他怔怔地看着那道旨意,难以置信地说道:“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纵然封相劳苦功高,但多年下来却渐渐忘记为人臣子的本分,而你亦在外胡作非为,连累于他,今日之祸由来已久,好好想想就明白了。”老太监叹息地劝慰着他。
封肖儒目光低沉逐渐下来,不像之前那般骄横自大,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情绪低落,甚至是悲伤。
同样地他最后希望也破灭了,权倾朝野的父亲居然晚节不保,名声扫地,辉煌一时的相府竟然成为一个无人问津之地。
这一切是怎么了?难道真是自己害了父亲?封肖儒不停的想,脑海不停的过滤着。
老太监恭请道:“娘娘,您已离宫多时,君上和小殿下一直都挂念着,请随老奴回宫去吧?”
封肖儒诧异地看着王晓荷,他更没有想到她会是宫里的娘娘,这就不难怪为何君上会处理的这样迅速,原来这背后的人就是枕边人。
王晓荷跟随老太监离开府衙,仰望着低沉的天空,抑郁的色彩让人看了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