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殿下听了这四字后,面上神色瞬间安不好了。
李崇琰暗暗咬牙,沉声道:“骗子小旋风,你又把我丢给别人就跑吗?”
又?
顾春被惊到,半晌说不出句整话来。
局面陷入僵持之际,司凤林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春儿说了,你已经不是她的人啦!”
李崇琰脸色立时黑得像被雷劈过的焦炭。
这算什么?他被抛弃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哭泣,我再也不熬夜了……
谢谢大家一直都在TAT
爱你们。
第十四章
明前茶青的采摘需细致灵巧,完整摘下单根独立的茶芽,不能有断裂或损伤,否则就会败了品相。
因此这个活看似简单,却需手眼并用,还得熟练。
顾春本就算不得巧手之人,往年上茶山多是闲的没事跟着旁人去凑热闹,自然没什么熟练手艺可言。近来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拼死也最多摘个两斤,所得收获竟还比不上看似粗手大脚的司凤林。
将今日采摘的茶青交给寨中负责点收的人后,司凤林道:“说帮你摘十斤的,这都帮了将近二十斤了,明早可不许再来喊我了啊。”
顾春一听,心中顿时绝望,忙不迭地伸出两手抓住司凤林的右臂,因疲惫而略有些沙沙的软嗓拖得长长的:“林哥!林哥啊!你忍心眼睁睁瞧着我累死在山上?”
“不忍心,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你自个儿死去吧。”司凤林咧嘴一笑,胳臂上陡然挂了个顾春却像只挂了坨棉花一样,轻松自如地昂首阔步,就那样任她拖着。
顾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悻悻地放开手蹲在原地,从石缝里扯了几根草,有气无力地向着司凤林的背影丢过去。
卫钊罚她一百斤,这还差七十多斤呢,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又累得四肢无力直犯困,便蹲在远处没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石缝里的草,顺便耷着脑袋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这人一路从茶山脚下跟进寨里,就跟个背后灵似的,半个字也没再说,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崇琰将她偷偷回头觑过来的目光接个正着,垂脸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举步来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口闷气激得他险些忘记,自己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恢复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极了的顾春已经没力气再记仇了,见他走过来仍是不说话,只好软搭搭扬起脸先开口。
见她累得快睁不开眼,李崇琰心中的闷气顿时化没了,一开口那语气温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来认错。那天……”
打从在济世堂第一回 听到李崇琰的说话时,顾春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到能醉人的。
不过此时她虽听得耳廓微烫,却实在没力气夸赞他。只能软软冲他摆手,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原谅你了,回去吧。”
其实那时出了凉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气了,细想想李崇琰也没什么错。对他来说顾春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当他乍然记起所有事,那态度与之前失忆时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诚心过来道歉,对她来说那事就算过去了。
大约是分不清她这算敷衍虚应,还是当真不生气了,李崇琰听后并没有就此安心,反而皱起了眉。
“那……”他一时语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缓声问道,“明早你几时上茶山?”
“卯时之前。”顾春喃喃应着声垂下脑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从天而降,压得她再抬不起头来。
夕阳斜斜打过来,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风神耿耿的颀长身影。
李崇琰轻轻“哦”了一声,“明日我来帮你吧。”
“别逗了,你会啊?”累极了的顾春本不想说话的,只是若明日当真让李崇琰去帮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本寨都要炸窝。
想必她师父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揍她的。
接着大概就是司凤池。
她只是个小小的话本子作者,不经揍的。
对她的拒绝李崇琰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扬,索性也蹲下:“累得走不动?”
又困又饿的顾春一想到明日起自己就没了帮手,还有七十来斤的茶青要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摘完,就觉头晕眼花,根本不想说话。
见她似乎点了头,李崇琰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站好。
顾春奋力地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也不知自己究竟笑没笑出来,口齿模糊地道谢:“多谢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立时有苦说不出——
这位殿下,你怕是要疯。
李崇琰镇定地将顾春扛在肩头,脚步沉稳地走在本寨的石头大街上。“说了不要称我殿下的,别以为失忆时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大缙的后宫分七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四等充衣,加之又早早殁了,这导致李崇琰基本是个皇帝没事时绝对想不起来的皇子。
他在军中多年,自小兵做起,一应衣食住行、升迁调度皆与所有同袍无二,甚少有谁在明面上将他当个皇子对待,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南军从来只有都司李崇琰,并无殿下李崇琰。
顾春闭起金星四溅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荒谬。
见她没应声,李崇琰沉声轻笑,边走边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卫钊罚的……总之,咱们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李崇琰……”终于缓过神来的顾春面如死灰地倒挂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你能不能,不要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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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一手捂着胃,拖着脚步缓缓走在石头主街上,李崇琰心虚又歉疚地放慢了脚步陪在一旁。
“我先前是见你走不动……”
“你还真是急公好义。”顾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闭眼。
她心中万分庆幸方才主街上没旁人在。
团山的民风上倒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招摇过市,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如果做你的朋友就是如此待遇,那,不如就此割袍断义吧。”顾春没好气的笑啐,倒也并不认真。
李崇琰自知理亏,倒也并不辩驳,只是略显尴尬地将头扭向一旁。
这些年他惯与军中的糙汉们打交道,在军中若有轻伤同袍行动不便,通常就是随手扛着就带走的。
日暮时分,长长的石头主街上空无一人,空中有鸟鸣声清越。
顾春皱了眉头顿下脚步,待鸟鸣声渐歇,才转头对李崇琰轻道:“你方才自己到茶山去,没跟隋峻与燕临说一声吗?”
“忘了。”李崇琰抬眼望天,假装先前的尴尬并不存在,满脸的沉着从容,理直气壮。
“他们正四处找你呢,”越来越困的顾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崇琰笑了:“方才那种鸟叫声,是传讯用的暗语吧?”
顾春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许久没有大场面了,闲得那些混蛋都用暗语聊……”
她猛地收了声,惊讶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一个本寨,二十个副寨,十字箭孔,碉楼,随处都是用暗语传讯的隐身哨,”李崇琰笑着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几近石化的脸,“小旋风,这里原本该叫做团山屯兵寨,对吗?”
团山屯兵寨,这个地名已经许多年没人提起了。
震惊的顾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抬起发僵的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缓缓挥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凤池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司凤池原本是说在茶神祭典之后找李崇琰详谈,可他在茶神祭典上晕倒,三日后才醒来,那时司凤池又因临时有急事下山了;这几日他只见过叶逊,可叶逊除了诊脉开药之外并不曾多说半句。
不过,对已记起所有事的李崇琰来说,自他踏进本寨那日起发现的许多蛛丝马迹,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事。
听他这样说,顾春不安地轻咬下唇,哑声道:“那你别再问我了,等凤池姐同你谈吧。”
团山有团山的规矩,她最初从司凤池那里得到的指令,只是陪着李崇琰熟悉本寨的地形。
见她满脸为难,李崇琰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换了话题:“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天黑也到不了家。”
“我是困极了,手脚全在发僵,”顾春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开,耷拉着眼皮呵欠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崇琰盯着她想了想,忽然笑了:“算了,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不用,多谢,”顾春猛摇头,倒退两步,笑得尴尬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呢。”
刚刚的鸟声暗语表明这一带的树上有隐身哨,她今后还要在团山继续做人的。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李崇琰挑眉,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唇角,“不然,还是用扛的?”
“滚。”顾春咬牙,面上一红,拔腿就跑。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
先前觉得浑身无力,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春,此刻竟忽然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进入修仙状态……
谢谢大家TAT
第十五章
此时才过了春分没几日,日头还算不上毒,可直直站在茶地里明晃晃地被晒上整日,却也够得人受。
顾春到团山这十年,初时随叶逊学医,之后又转去写话本子糊口,虽说绝非娇气养大的姑娘,却也没当真做过什么重活。这一连数日苦哈哈的劳作累得她犹如被霜打蔫了的小茄子,再无平日里鲜活欢蹦的朝气。
巳时,再扛不住的顾春扶着疼得快断掉的腰,在众人的调侃嘲笑中躲进半山上一处专做休憩用的小棚子里,像滩烂泥似的整个人仰面糊在长条凳上躺下。
棚内的李崇琰见状,放下手中翻阅了一早上的厚册子,斟了盏茶过去,在她身侧蹲下,好笑又同情地拿手肘碰了碰她。
“喝口茶。”
昨日李崇琰说会来帮忙,今晨一大早果然如约而至。
不过这位殿下并不亲自动手,只命了隋峻跟着顾春在茶地里忙活,他自己倒像个监工似的躲在这间棚子里翻看册子,时不时站出来晃两眼。
可怜隋峻一个出身御前的人,于采摘茶青这种农活上显然没有过人天分,那手脚慢得,跟顾春简直半斤八两。
好在顾春也不嫌弃,毕竟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她最新一册话本子还没写完,并不想整个春季都耗在茶山上。
听到有茶喝,顾春勉强掀了眼帘,微微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咕噜咕噜”两口喝光后,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只精致的簪花青瓷小茶盏打量片刻,顺手还给他,又软软瘫回长凳上了。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忸怩客套的性子,既昨日已默认恢复友好邦交,此刻棚子里也没旁人在,气氛便如老友相处般自在融洽。
她闭眼躺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长凳两侧,口中含混地问道:“卫钊这小人什么时候来的?”
李崇琰回身又去倒了一盏茶来,再度蹲在长凳侧畔,见她懒懒又掀了眼皮伸手来接,这才似笑非笑地淡淡哼道:“大约是在你正对隋峻笑第十八次的时候。”
卫钊来时见顾春正老老实实在茶地里忙活,便径自上棚子里来同李崇琰问了礼,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茶山来闲晃,只将特意替他带来的茶果点心交给他,就又匆匆离开了。
顾春又撑起身来将第二盏茶一口灌了,这才翻着白眼躺回去,拿右手手背软软压在额头,软声笑啐:“真是闲的你,一边看着册子还一边数我笑了几次?有病。”
闷闷甩开脑中顾春与隋峻相谈甚欢的画面,李崇琰站起身将茶盏搁回木桌上,又拖了椅子过来坐得离她近些,捧起先前那本厚册子随手翻着。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我来帮你,只怕卫钊下不了台,你也要为难,所以我才只叫隋峻去帮你的。”
虽眼下对团山的情况尚不完全清楚,可他既已恢复记忆,自能体谅卫钊的难处。
之前顾春说过,卫家掌管本寨出入防务,卫钊又是下任家主的人选,所以当日顾春闯寨门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坏了规矩,若卫钊不能秉公持正,今后便不好服众。
解释了这一堆,见顾春仍是闭眼躺在长凳上也没个回应,李崇琰心中不安,索性伸直长腿轻踢了凳脚两下。
“别、别闹,腰快断了……”顾春有气无力的哎哎叫唤了两声,却仍旧躺着不愿动弹,只是难受地嗔他一眼,“我知道,又没说你什么。”
哪怕他再怎么不受陛下重视,毕竟还是个皇子,整个团山谁敢真让他亲自下茶地?但卫钊若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免了她剩下的罚,那在旁人眼中可就威严扫地了。
见她通情达理,李崇琰心中愈发愧疚。她这一顿罚说到底还是因为帮他才挨的,他总觉得自己该替她做点什么才对。
顾春看出他神色间的困扰,便喃喃笑着扯开话题:“怎么没见燕临?”
“哦,我让他下山去宜阳办些事,既我得在这里待两年,总要添置些东西的,”李崇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忽然转口道,“对了,卫钊拿了果子来,你要吃吗?”
“我想吃,但我没力气……”顾春闭眼应得气若游丝。她是又累又饿,但也不想动。
李崇琰想了想,转身从卫钊带来的那篮果子单手捧出一把山莓。
洗好的山莓艳红喜人,一颗颗小小的个头可爱得很,迎着阳光似面上覆了水盈盈的薄膜,看着就叫人想咽口水。
“张嘴。”
顾春眯眼一瞧,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却还是对他这副“嗟,来食”的语气表示不满:“既要报恩,就该更尊敬一些。”
李崇琰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立刻改了恭敬的语气:“请张嘴。”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顿投喂,又在长凳上眯了大约半柱香后,顾春终于感觉缓过来了些,这才揉着困倦的眼懒坐起来。
垂着脑袋醒了会儿神,顾春瞥见李崇琰仍捧着那本厚册子坐在跟前,便揉着腰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呢?看一上午了。”
“司家家谱。”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