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焐不热夏奕的心,做不成夏奕的妻子,可却可以做一个不让父亲再为她操心的好女儿,她相信自己,也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她看了一眼自己平坦如昔的腹部,轻轻挽起父亲的手说道:「爹,我们回家吧。」
***
从李蕴捧着圣旨带走李金秋之后,已经过了五天,夏奕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因为怕在朝上见到李蕴尴尬,所以一直称病没去上朝。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可是眼下的乌青却越来越重,因为自从李金秋离开,他就开始失眠。
每天让小厨房的人变着花样的给他做饭,可他却总是食不知味,即便小蔚房的饭菜做得再精致,也做不出李金秋做的味道。
每天枯坐房中看书、写字,以求静心,可又总是不自觉的抬头朝外张望,天气暖和起来之后,李金秋总喜欢坐在廊下做女红,可那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看着意志消沉、魂不守舍的夏奕,南宁候夫妇经过商议,决定让夏奕的姊姊来劝劝他。
夏奕昨日接到皇后的口谕,传他今日进宫觐见,今日便起得格外早些。
丫鬟早早地来叫了他起床,伺候他起身,沐浴、更衣。
可是当冰冷丝滑的亵衣、亵裤穿上身,他突然眉头一皱,怒声喝问:「这是我平时常穿的衣物吗?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善作主张,更换我的衣物?」这些分明是新做的,是他和李金秋成亲之前才会穿的衣服材质,看着华丽,摸着柔和,可惜却一点也不适合他。
伺候他更衣的还是从成亲前就一直伺候他的丫鬟,她从没见夏奕发过这么大火,连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颤声说:「世子爷,这些都是夫人昨天让人新送来的,是夫人吩咐奴婢将少夫人……李小姐给您做的衣服都收起来的。」
夏奕闭上眼睛,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才神色如常的让丫鬟继续给他穿衣服。
换好衣物,吃过早饭,夏奕按照仪程递了牌子,入了宫。
皇后已经在寝宫大殿等着夏奕,见到他进来,端凝肃穆的绝色容颜上便露出些真诚的笑意来。
「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夏奕依制行了叩拜大礼。
「弟弟,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皇后笑着抬手让他起身,又吩咐了宫女给他搬了个锦杌来,看着他坐下,这才凝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跟世子说说话。」
「是。」大殿中的宫女应声退了出去。
等到殿中只剩下姊弟二人,夏奕这才问道:「姊姊招我进宫,可是有事吩咐?」
皇后苦涩地笑了笑,故作嗔怒状,责备道:「姊姊唤你来,就不能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一入宫门深似海,身在这四方天地之中,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情,如今,连着仅有的亲情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姊姊勿恼,是我近日心情不好,说错了话。」
皇后也没真的怪他,快速切入正题,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李家父女之事烦心,可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夏奕站起身朝皇后深鞠一躬,沉声说:「是我太过莽撞,让姊姊蒙羞、让父亲蒙羞、让南宁侯府蒙羞。」
皇后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不认同地说:「弟弟此言差矣,这件事看似对南宁侯府极为不利,可是事情都有两面性。殊不知,因为这件事,皇上认为父亲治家不严,致使南宁侯府后宅不宁,弟弟又年少轻狂,肆意妄为,并非他心中原本认定的心思缜密、事事周全之辈。加上父亲又主动交出了兵权,皇上对南宁侯府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顾虑,这是好事!
你也不必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父亲才辞了镇国大将军一职,丢了兵权。其实,父亲早有此意,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请辞。你也知道,近年来,皇上对父亲顾忌颇深,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便贸然请辞,只会徒增皇上的猜疑。李家父女之事一出,父亲正好藉此请辞,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夏奕心中苦涩至极,原本是有辱门风的丑事,却能变成对南宁侯府有力的好事,这就是公亲侯门之家的谋算。他虽然心中苦闷,可是嘴上却不得不承认,道:「姊姊说的是。」
皇后见他神色不虞,脸色比先前还要阴沉几分,不由得叹了口气。缓了缓,语气轻松地说:「弟弟,可知我今日唤你进宫,所为何事?」
夏奕看着皇后脸上展露的笑容,心中微疑,摇摇头,「请姊姊明示。」
皇后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媚起来,「如今,皇上对南宁侯府顾虑尽消,姊姊想替你向皇上请旨赐婚,一偿你多年来的夙愿。」
闻言,夏奕惊恐地看向皇后,露出了今日入宫以来最真实直接的反应,「姊姊此话何意?」
「我和父亲都知道,这些年委屈弟弟了。我贵为皇后,又是皇长子的母亲,父亲身为南宁候,御赐从一品太子太保,又是钦封的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我们家已是盛极之家,却不能让弟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娶自己想娶的女子……」说到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皇后不由得伤感落泪。
皇后擦了擦眼泪,转而释然一笑,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如今好了,皇上打消了对父亲的顾虑,你也可以迎娶你想要的女子了我特意派人去打听了,据说定国公府的梁小姐至今未嫁,虽然订了亲,但这都是小事,只要弟弟愿意,姊姊便可向皇上求情,请旨赐婚。」
说着,皇后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掩嘴大笑起来,「我还记得,你十五岁时便说要娶那梁小姐,父亲不准,你还特地跑进宫来求我。十八岁那年也是,为了迎娶梁小姐,居然请旨上战场,这回好了,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请旨赐婚梁婧媛?夏奕从未料到,姊姊招他进宫居然是为了这事,他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道:「姊姊,我现在已经不想娶梁小姐了,也请姊姊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今生是我负了她,我只希望她能嫁个爱她的人,开开心心过日子。」
皇后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想娶梁小姐?为什么?」他当初的坚持,她和父亲都看在眼里。
「姊姊,别问了。」夏奕情绪十分低落,他能说他爱上了李金秋吗?
「难道你……」皇后惊诧莫名地盯着他,「你喜欢上李家小姐了?」父亲的猜测居然是真的,父亲曾告知她,夏奕怕是对李家小姐动了真情,才会将小夫妻之间的争执误会演变成震动朝堂的战争,只是不知他二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
皇后强自压下心中翻腾的惊骇,面色一沉,肃然道:「皇上已经下旨,你和李家小姐便再无可能,否则就是抗旨。」
「我明白。」夏奕苦笑,就算皇后不提醒,他也知道,他和李金秋再无可能了。不过却不是因为圣旨,而是因为李金秋爱的人不是他,如果李金秋爱的人是他,即便抗旨,他也在所不惜。
***
夏奕从宫里回到侯府已经是午后。
一路上想着皇后今天说的话,想着和李金秋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回了府,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听柳轩,那是李金秋离开前居住的地方,也是李金秋和他决绝的地方。那一晚,她冰冷的目光让他记忆犹新。
推开院门,刚往里走了几步,夏奕突然看到屋里有个人影闪过。
「谁在那里?」他面色一沉,高声喝问。以前连打扫都没人愿意来的地方,李金秋主仆三人住过一阵子之后,居然有人光顾,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府里的哪个下人手脚不乾净,想来找寻李金秋主仆遗留下来的财物。
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一个斜纹罗布包袱走了出来。
「玉板,怎么会是你?」夏奕惊诧莫名。
玉板冷哼一声,眼角眉梢都露出明显的敌意来,她微微服了一礼,恨恨地叫了一声:「世子爷。」说完,抟着包袱,抬脚就要走。
「你等等。」夏奕连忙叫住她,「你家小姐,还好吗?」
闻言,玉板差点要暴走,他还好意思问小姐好不好?
那天回了李府,小姐跟老爷说她怀孕了,是夏奕的孩子,可是夏奕误会和卓月明有染,小姐根本不敢将孩子的事告诉夏奕。至此,玉板才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她当时就想找夏奕替小姐出气,可却被小姐拦住了,小姐还让她发誓,绝对不能将这事告诉夏奕。玉板很气愤,却也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丫鬟,能为小姐讨回公道吗?明显不能。
为了孩子,老爷本来提议想办法让小姐重回侯府,可是小姐却否决了,说不愿再回来,最后老爷和小姐商议,决定回临安老家待产。
老爷之后写了摺子奏请皇上,想要辞官返乡,直到昨天,皇上才批复,骏回了老爷的请辞摺子,但是给了老爷两个月的假期,让老爷好好养伤。得到这样的结果,老爷虽然无奈,却也只能着手收拾行囊,送小姐返乡安置好之后再回京都。
这两天,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动身,可今天中午,小姐却突然提出要让她回一趟侯府,拿些东西。这才碰到了夏奕。
「我家小姐好不好,跟世子爷有关系吗?」玉板忍不住语出讽刺。
夏奕心中一痛,明知道现在李金秋过得好不好都跟他没有关系,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她的情况。她是不是过得比在侯府的时候开心?是不是准备和她的卓大哥成亲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夏奕眼睑微垂,却无意间看到了玉板手上的包袱。
听到他的话,玉板面色大变,连忙将包袱藏到身后,紧张地回答道:「没、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夏奕质问的语气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时隔五天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玉板特地跑回来拿?
玉板牢牢地将包袱藏在身后,连连后退几步,看到夏奕不依不饶的神情,玉板心生恼怒,语气也变得不善,道:「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怎么,世子爷想强抢?」
夏奕面色一沉,冷声说:「这是南宁侯府,只要我不答应,你就带不走你手上的东西!」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玉板终于恼羞成怒,将包袱狠狠的摔到了夏奕面前,「好,你看、你看!」玉板怒红了眼睛,大声吼道:「你以为我稀罕这破东西吗?如果不是小姐让我来拿,你以为我愿意来吗?」
包袱原本就没有包紧,被玉板这么一摔,里面的东西直接就露出来了。
夏奕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件尚未做好的嘉定斜纹布锦袍,这是李金秋为他做的外袍,他们一起挑选的布料,一起商定的纹饰。
他彻底呆住了。
玉板已经忍不住哭起来,替李金秋委屈,也替李金秋不值,「你那样对小姐,可是小姐却一点都不恨你,明明被你伤透了心,临走居然还想着这件没做好的衣服,凭什么啊?小姐那么爱你,你却这样伤害小姐,到底凭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夏奕不敢置信地盯着玉板,「你说,你家小姐……爱我?」
原本还在哭喊的玉板听到夏奕的话,愣了一下,随即越发愤怒起来,也不顾身分、地位了,冲上去就狠狠的推了夏奕一把,推了夏奕一个踉跄,这才怒声喝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成亲这几个月,我们家小姐是怎么对你的,你统统都感受不到吗?小姐从两年前你游街的时候见过你之后,就开始喜欢你了,你居然这么问?
当初南宁侯府来我们府上提亲,老爷直接就拒绝了,如果不是小姐知道后,求着老爷答应这门亲事,你以为,为什么你们第二次上门,老爷会改口同意?难道你以为我家老爷是贪图你们南宁侯府的荣华富贵?还是你以为我家老爷怕了你们南宁侯府?
我告诉你,我家老爷连皇上都不怕,还会怕你们南宁侯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家小姐,因为我家小姐说她爱你,她想嫁给你,跪着恳请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才改口答应的。」夏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可李金秋对他和对卓月明的态度又该怎么解释呢,「那为什么,你家小姐对卓月明那么亲昵?」
「我家小姐没有兄弟姊妹,从小就把卓公子当作亲哥哥。因为只把卓公子当哥哥,所以当初卓家提亲的时候,小姐才会拒绝。」
听到玉板的话,夏奕心如刀割,他错了,一切都是他错了!
如果成亲之初,不是他说要和她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她之后也不会刻意压抑自己对他的感情吧?如果不是他的要求,她也不会遇事便以淡定从容的微笑将一切伤痛粉饰太平吧?如果不是他一开始便伤害她,给她定下苛刻的要求,也许她也会像正常的新婚妻子那样,在他面前撒撒娇、生生气吧?
可他还以此为凭,恼怒她对自己太过疏离,他当初怎么会这么混蛋。混蛋?对,卓月明骂得真对,他夏奕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啊!
知道了这一切,夏奕再没了心思听玉板哭诉、指责他的过失,丢下一脸愤恨的玉板,快步走出听柳轩,直奔外院。
第十章
当初夏奕认定李金秋和卓月明有染,是因为他认定了李金秋爱的人是卓月明,如果李金秋爱的人是他,那她就绝对不可能和卓月明发生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是当初那件嗔本身就存在问题了。
到了发生事情的地方,他立刻让人去把门房上一个叫小六的小厮叫来,小六就是那去给他传话,说李金秋和卓月明私会的人。
不多时,小厮来报,说小六五天前跟管事的说他家中老母生病,想请假回去照料,管事的见他说得可怜,就准了他三天假,可是这都五天了,人还没回来。
夏奕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随即又让人将门房管事的叫了来,询问五天前有谁来见过少夫人。
门房管事的翻查了门房记录,说卓总兵府上一个叫广福的人来面见过少夫人。
夏奕又派了人去卓府查探。
在等消息的时候,门房管事还汇报了一件事,也是五天前,苍松院一个小丫鬟说要出府去给卓月明卓公子传话。传话素来是门房的事,管事疑惑问了一句,那小丫鬟说,卓公子在苍松院住过一晚,认识她,所以少夫人才特地指派了她去传话。管事的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放她了出府,可是从那之后一直没见她回来。
半个多时辰后,出去查探广福的人回来了,汇报说,广福五天前失踪了,和广福一起守卓家宅子的孟平说,广福失踪前一段时间,定国公府一个叫老根的马车夫常常请他们喝酒,因为那老根总是问一些卓公子的私事,孟平觉得不妥,便不再赴约,之后广福又单独跟那老根出去过两次,再后来就是五天前,广福称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给他传话的小厮、给卓月明传话的丫鬟、给李金秋传话的下人,都在同一天失踪,不用问也知道事情有问题了。
只是,他作梦也想不到,这一切居然跟定国公府有关。定国公府,梁婧媛,只有她才有策划这场阴谋的嫌疑,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梁婧媛居然也有了这样的心计?如此周详的布局,如此天衣无缝的计谋。
定国公府。
「你来了。」梁婧媛看着从竹林深处走过来的夏奕,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遣退丫鬟,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竹林,等着夏奕出现,她知道,夏奕一定会出现。
贬妻为妾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李御史血溅金銮殿的事,更是成为京都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知道事情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也没想过要瞒下去,所以她才直接让定国公府的下人去接触卓府的下人,为的就是让夏奕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