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舒知行目露欣赏敬佩,能顺利的登基,景茂庭功不可没,先皇的意外驾崩的真实细节二人都默契的不谈,能得到这位忠心的能臣,何其有幸。
景茂庭道:“臣今日需回府。”
舒知行只是听听,避而不答,再次提及道:“朕还是想将先皇的驾崩,坐实为荣妃的暗害,因报复先皇对田家的严罚,将荣妃的封号废去。”
“臣还是不建议这样做。”景茂庭波澜不惊的道:“先皇驾崩于意外中了煤毒,皇族宗室、朝臣、百姓暂没有异议,莫再节外生枝,以免事态难以控制。”
舒知行心有不甘,希望荣妃遗臭万年,祸及舒知茵。
景茂庭道:“让先皇安息,稳稳当当的过渡皇权最为重要。”
舒知行耸耸肩,无奈的接受了,道:“先皇的谥号,朕一时未决。”
“圣文,如何?”
“朕听你的。”
景茂庭起身道:“臣告退,回府,明日再进宫。”
舒知行示意他坐下,道:“朕有事要跟你商议。”
“皇上请说。”景茂庭神色如常的坐下。
舒知行流露出抱歉的神情,讪讪说道:“有一件事先请你谅解。”
“何事?”
“金谷公主昨日回京,去景府找舒知茵,久等舒知茵而不得见,心情不佳,一不小心毁了景府花园中的一些花木。”
景茂庭沉声道:“金谷公主进景府滋事了?”
“因舒知茵始终躲避不见,她才一时牵怒。”舒知行诚挚的道:“朕已严厉训斥了她,那府邸是景府,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不可随意妄为。她也意识到了鲁莽,午后会来向你当面道歉,请你谅解,下不为例。”
景茂庭正色道:“府邸只是名为景府,那些花木都是夫人所植,花木被毁,臣没有资格接受谅解,需经得夫人的谅解。”
闻言,舒知行满脸不悦的道:“什么夫人夫人,时过境迁,你还顾虑她?”
景茂庭沉默了片刻,镇定的道:“她是臣的夫人一日,臣就要顾虑她一日。”
舒知行一诧,饮了口温茶,道:“你无需再辛苦的逢场作戏,无需再受煎熬,是时候解脱了,直接一纸休书将她休掉,朕为你作主。”
景茂庭心平气和的道:“臣此生不能休妻”
“不能休妻?”
“关乎到皇室的颜面。”
“朕不介意,她此后也没有机会为皇室的颜面添光。”
“休妻亦关乎到臣的颜面。”
舒知行百思不解的道:“你体妻,是妻子不贤淑,岂会有损你的颜面。”
“她怀着身孕,臣不能留下话柄给悠悠众口。”
“这很简单,设计使她小产,不就没有身孕了?”
景茂庭郑重的道:“无论如何,臣不能休妻。”
“到底是因何?”
“臣曾表现得与她伉俪情深,一旦休妻,世人势必会议论揣测臣以往的举动。且留着她,让她远离世人的视线,终日在府中。或者把她送去闲清园,以安胎为由。”景茂庭漫不经心的道:“皇上,您忘了她身中无解药的剧毒?”
舒知行的眼睛一亮。
景茂庭道:“剧毒再过一年,就要发作了。”
“很好!”舒知行兴奋的双眼放光,“且等着她剧毒发作,倍受痛苦折磨而死。”
景茂庭不语。
舒知行很想让金谷公主嫁给景茂庭,忆起他态度坚决的说绝不再娶,只得作罢。转念一想,在舒知茵剧毒发作之前,不能让她活得太舒适,道:“茂庭,朕还是决定让她小产,然后以她主动提出为父皇母妃守孝为由,让她去寺庙里代发修行度过余生。”金谷公主受过的苦,她必须要加倍尝尝。
“此事再议。”景茂庭道:“皇上当务之急的事是稳固皇权,不是针对她。”
舒知行道:“这两者并不冲突。”
景茂庭平静的道:“繁重的国政当前,臣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应对她。”
“交给金谷公主对付她!”舒知行畅快的笑道:“金谷公主一定乐意接受。”
“请皇上放弃这种念头。”景茂庭语声强硬的道:“她是臣的夫人一日,她所受的屈辱等同于是臣所受。她被欺辱,臣无法向先皇的在天之灵交待,无颜面对齐老!臣的良知,不允许见她受欺辱而视若无睹。”
舒知行惊愕。
景茂庭的语声有所缓和:“臣回府之后就会把她送去闲清园,跟你们再无瓜葛,让她默默的毒发身亡。”
舒知行浓眉深皱,迎着他沉着的目光,按捺住盛怒琢磨了半晌,他说得有道理,齐老是何其着重品德之人,舒知茵又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如果他对舒知茵不尊重不爱护,必须会受到齐老的指责。齐老德高望重,颇为威望,不能惊怒了齐老,不能因小失大。又过了半晌,道:“依你,将她速送去闲清园,眼不见为净。”
景茂庭不语,意欲告退回府。
舒知行接着说道:“茂庭,朕在这御书房给你备三间屋,此后你可随意留宿皇宫,方便你协助朕治理朝政。”
景茂庭神态自若的道:“遵命。”
“朕还有几位官员的任免,跟你商议。”舒知行对他很信赖,他太重要,大事小事都想跟他商议。
二人聊着聊着,从官员到时局,从律法到新政,又谈古论今,不知不觉已聊了两个时辰。
侍从准时来报:“启禀皇上,景夫人福国公主到了。”
闻言,景茂庭情不自禁的抬首寻找,看到舒知茵在远处站立候着。
舒知行充耳不闻,故意不予理睬,继续跟景茂庭谈论国事。
她怀着身孕岂能久立,景茂庭直接打断了舒知行的话,神色如常的问道:“皇上宣见了臣的夫人?”
舒知行不慌不忙的道:“是她要见朕,说有要事,能有什么要事,无非是昨日金谷公主之事要个说法,朕好奇她如此自取其辱?”
“即是要事,听她说出来才知是何事。”景茂庭道:“如果皇上猜测有误,恐有所耽误。”
“好吧,你真是谨慎。”舒知行没好气的道:“宣她来。”
舒知茵缓步走着,一眼就看到了景茂庭,心里一悸,她定睛望着他,直到看清楚他眼神里的疲惫和深情,她百感交集的将目光挪开,行礼道:“茵儿参见皇上。”
“咿,”舒知行一副很不可思议的道:“你不是扬言以景夫人自居吗?见朕,不应该是自称‘臣妇景舒氏’?”
舒知茵一怔,他竟是丝毫不伪装,不顾体面,阴阳怪气的嘲讽。是啊,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坐拥着舒国的一切,无需再伪装。
景茂庭漫不经心的接道:“尽管以景夫人自居,毕竟是福国公主,在府内府外,她福国公主的身份高于一切。”话毕,景茂庭起身,恭敬的拱手道:“皇上,福国公主怀有身孕,不宜久站,请皇上赐坐。”
见景茂庭明目张胆的维护舒知茵,舒知行心下一恼,不便发作,且给景茂庭情面,示意侍从为舒知茵搬一张木椅,不露声色的说道:“你见朕是有什么要事?”
舒知茵缓缓坐下,正色的道:“景大人已经五日未曾回府,茵儿以为景大人失踪了。”
舒知行随口说道:“朕以为你要说的是昨日府中的遭遇。”
“昨日府中确实遭遇了一些事,”舒知茵若有所思的看着景茂庭,语声微凉的道:“景大人,昨日金谷公主进景府,砍毁了园中奇花和那棵千年古海棠树,你可知道?”
“景大人知道了。”舒知行自然而然的将话接去,好整以暇的道:“朕已替金谷公主向景大人道歉,景大人已然谅解。”
舒知茵挑眉,道:“奇花和海棠树都是茵儿精心栽培多年,景大人有什么权力接受谅解。”
舒知行冷沉着脸,重重念道:“茵儿!”
“难道不是吗?”舒知茵不以为然的迎视着他。
“那座府邸是景府,府中所有东西都归景大人支配,景大人怎么没有权力?”舒知行严厉的训斥道:“出嫁从夫,你平日就是这种傲慢的态度对待景大人?简直像个无礼的泼妇!”
舒知茵蹙眉。
景茂庭立刻道:“福国公主说得没有错,臣是没有权利。那座府邸虽悬挂‘景府’匾额,府中所有东西都是福国公主置办,归福国公主所有,由福国公主支配,臣毫无异议。”
舒知行震愕,他在为景茂庭振夫纲,景茂庭竟敢再次公然维护她!忽想起景茂庭方才所言‘臣的良知,不允许见她受欺辱而视若无睹。’,不曾想,景茂庭言出必行,不仅不视若无睹,反而还公然维护。扫了一眼景茂庭的沉静,目光一暼,暼见舒知茵眉宇间隐现的喜色,他的震愕变得了震怒,威声道:“景茂庭,你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你夫纲不振,何以令众生服?!”
景茂庭神态如常的道:“臣并无夫纲不振,府中所有东西都是福国公主的嫁妆,依舒国律法,理应归福国公主所有并支配。”
舒知行顿时无言以对,短暂的寂静后,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景大人言之有理,既然夫为妻纲,夫荣妻贵,朕可册封景大人的夫人舒氏为一品诰命夫人,福国夫人。”
舒知茵一怔,福国夫人?徜若是父皇册封,她会欣然接受夫荣妻贵。然而,是舒知行的册封,她坚决不能接受,因为他别有用心的企图压制她、羞辱她,抹灭她公主应有的身份和荣贵。她漫不经心的笑了,道:“那倒不必,茵儿有‘福国公主’就心满意足了。”
舒知行的眸底阴沉,缓缓地沉声道:“你是在抗旨不尊?视朕的旨意如儿戏?”
气氛骤然凝重,景茂庭出言解围道:“臣……”
舒知行随手将茶杯朝景茂庭面前一放,不让他说下去,道:“你喝茶。”
“是皇上视册封如儿戏。”舒知茵语声薄凉的道:“岂有册封公主为诰命夫人的。”
舒知行冷硬的道:“你要有自知之明,你应该为‘景夫人’的身份沾沾自喜,坐享其成景大人带给你的荣光不丢人,朕决定册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舒知茵下巴微扬,轻描淡写的道:“如果皇上坚持册封,茵儿便跟景大人和离。”
“和离?”舒知行惊诧至极,她从何而来的底气?!
“对,”舒知茵不能妥协,妥协一次,会换来一次一次的欺压,她冷漠的道:“和离。”
和离?很好!舒知行饶有兴趣的询问:“景大人,你意下如何?”
景茂庭霍然起身,道:“臣不同意和离,这是臣的家事,臣自行处理。”他猛得面向舒知茵,眸色一寒,不由分说的拉起舒知茵,握紧了她的手腕,躬身道:“臣和夫人告退。”说罢,拉着舒知茵就走。
舒知茵尚未缓过神,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险些跌倒。
忽然,景茂庭把她拦腰抱起,抱着她阔步走出御书房。
舒知茵抬首瞧他,他嘴唇紧抿,眼神冷锐深邃,神情明显不悦。如此众目之下,他全然不在意,只是稳稳的抱着她,朝出宫的方向走去。她偎着他的结实的胸膛,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好像是碎了。
景茂庭一言不发的把舒知茵抱出皇宫,抱进马车厢里,抱着她不放开,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将她禁锢在怀里,深深的凝视着她。他眸中的冷锐已渐渐转变成痛楚,低沉声道:“和离?”
“我……”舒知茵的呼吸困难,下意识的推了推他。他冷峻的脸庞更为逼近,危险的气息顿现,像野兽护食一样的猛烈,简直要把她吞进腹中。
“无论你多么不高兴,你都不能说出这种可恶的话,连想也不能想!”景茂庭的神情很严肃,察觉到她脸色不好,艰难的松开了她,道:“下不为例!”
“那你让我怎么想?”舒知茵喃声道:“你五日没有回府了,如果不是我今日进宫找你,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回府?”
“不是,我今日必会回府。”景茂庭内疚的温言道:“我这几日真的很忙。”
舒知茵质问道:“忙到我请你回府一趟,你也不能赶回府中见我一面?”
“我真的脱不开身。”景茂庭的眼神真挚,坦言道:“先皇突然驾崩,太突然了,整个朝堂陷入混乱,皇权要平稳过渡,任何事都要小心谨慎处理,每个细节都不能松懈,为镇定局势,我责无旁贷。”
舒知茵冷静的问道:“你如此运筹帷幄,父皇驾崩的不在你的意料之中?会很突然?”
景茂庭小心翼翼的道:“我们今日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今后也不要再提?”
“为何不提?”舒知茵紧盯着他,“你在心虚什么?”
“你在质疑我什么?”景茂庭回盯着她,沉静的道:“茵茵,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荣妃这种举动的初衷,我不知道,亦不想去猜测。你不相信我,你在胡思乱想,无端的猜忌,迁怒于我。茵茵,你想让我怎么做?让我承认是我使荣妃绝望到对先皇狠下杀手同归于尽?你要证实你对我的猜忌为真才甘心?我一日不承认,你就猜忌一日,追问一日,是吗?”
舒知茵扬眉,“是,除非你查实真相。”
“你希望我怎么查?公正无私?如果我查出是荣妃暗害了先皇,治荣妃的罪吗?”
“你应该查的是母妃为何暗害父皇,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制造这个原因的人才是元凶!”
景茂庭沉声道:“你怀疑元凶是我?”
“对。”舒知茵冷道:“因为你说你无法查,你为何无法查?你在躲避什么,在包庇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态度很可疑?”
“那天发生的事,我知道的已经全对你说了,其余的事我不知道,我无法查,我查不了。”景茂庭神情凝重,“你不能因为我的无能为力,而责备我在掩饰真相,这对我不公平。”
“你怎么会查不了?”舒知茵道:“依你的身份和能力,你完全可以调查。”
景茂庭郑重的道:“其一,我没有精力和时间查;其二、我一旦着手调查,就会有哗众的舆论传出,认为先皇驾崩并非意外,而是必有隐情,谣言将四起,对先皇和荣妃不利,对局势不利;其三,荣妃在内心极度的挣扎之后,决定跟先皇同归于尽,并对你只字不提。对你隐瞒,可见她极不愿让你知道实情,你又何必违背她的意愿,非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