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惊愕的眼睛不约而同瞪向的齐汀,齐汀尴尬的杵在原地,垂着眼帘,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湿淋淋的从泉潭里上岸,碰巧来到此院,见院里屋中都很干净,便决意住下。齐汀恰好从远处经过,被唤了过来,很不情愿的收下了我的租金。”舒知茵本不必说这么多,她不能让齐汀独自承担,“我一定要租三日,齐汀不敢不同意。”
景茂庭盯着齐汀,冷问:“是吗?”
齐汀一副‘祸到临头躲不出’的丧气模样,心中更为佩服景茂庭。景茂庭已料到舒知行会挑事,在凉亭下就预先对舒知茵的反应有过设想,并逐一交待了应对的说辞。舒知茵的这个反应在设想之中,他讪讪的赔笑道:“你说过你傍晚就回京,今晚不留住,空着也是空着。”
景茂庭的眸色顿寒。
齐汀缩了缩,赶忙道:“我本是要去山顶摘几片薄荷叶,突然被福国公主的侍女唤来,她说要租下院子三日,银子忽地就塞我手里了,我来不及跟你商量呀。”
“确实是我强租在先,银子是强塞到齐汀的手里。”舒知茵将话锋移了过来,“但是,齐汀已收下银子,便是同意了将院子租给我。当然,口说无凭,没有字据,大理寺卿景大人可以判定它不合法度。”
景茂庭不容拒绝的道:“将银子退还给公主殿下。”
“这……这……”齐汀很为难的道:“不能退呀,她是公主。”
“退回去!”
齐汀的脑袋摇个不停,坚决不退。
舒知行心生不悦,齐汀不退银子就无法达成离间舒知茵与齐家的计划,原本是景茂庭和舒知茵之间的冲突,依他们的性格会愈演愈烈,不曾想,齐汀竟收了银子,便变成了景茂庭和齐汀之间的矛盾,他不满的问道:“齐汀,福国公主在闲清园暂住三日需要付银子?”
“需要,”舒知茵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望向煽风点火的皇兄,“银子是一定要付的,即使齐老说不必付银子也不行。”
“好啦,景兄,这事是我不对,怪我自作主张了你的院子。我是尊礼守礼的良民,又是齐家人,不能唐突怠慢福国公主,公主租院子的银子只当是赏赐,岂有退还之理。”齐汀态度很端正的道歉,“事已至此,我自作自受,你尽管责骂我吧,我自会向爹娘认错。”
景茂庭紧抿嘴唇冷视齐汀,齐汀耸了耸肩。
“太子殿下,”齐媛适时的迈进院中,她不放心的前来看看,想不到事态转变的出乎意料,俨然已跟福国公主无关。她想劝景茂庭原谅齐汀的行为,但她不能说,便引开太子殿下,只要他不在场煽动,此事就能得消停。她软言道:“爹娘正在客堂等您。”
舒知行点头,暗恼幼稚的齐汀破坏了他的计划。还会有机会,他不动声色的跟齐媛一起走出了院子,败兴而去。
探头见舒知行走远,齐汀如释重负,长长的松了口气。
舒知茵唤道:“齐汀。”
齐汀面带着完成任务的得意。
“你公然的帮我解围,护我,不怕得罪人,真的很勇敢,很难得。”舒知茵说得发自肺腑。
她的话字字落下,敲在景茂庭的心头,如棱角尖锐的冰雹。
“公主误会了,”齐汀哈哈大笑道:“在下只不怕得罪景兄,有他在,他会保护在下,一切后果他会帮忙担着扛着。”
“是吗?”舒知茵牵动唇角,看向景茂庭,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冷峻得令她身心发寒,她轻描淡写的微笑道:“景兄,待我嫁给齐汀后,也请一并保护我,帮我担着扛着。”
齐汀浑身一震,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噎死。
景茂庭蓦然偏头暼了眼齐汀,齐汀赶紧识趣的撒腿奔离。他猛得盯住舒知茵,眼中喷涌出无数灼烫火焰,铺天盖地,他语声急促的道:“我姓景,我没有资格公然任性。”
他像是在解释,不似以往的盛气凌人。又像是在澄清,带有纠正误会的迫切。
舒知茵拧眉,硬生生的道:“你却选择公然跟我作对,与那些与我为敌的人没什么两样。”
景茂庭的胸口顿时如巨石压下,堵得心慌。
“前次,你顺他们的心意陷害我。这次,你顺他们的心意刁难我。”舒知茵咬了咬牙,冷笑道:“你把我带到这个院子,只是为帮他们制造机会?”
“我陷害你刁难你时,你怎么不说出真相,你是在包庇我?”景茂庭向她逼近,看尽她欲退而强迫自己站定,“为什么?”
舒知茵漠然的道:“我别无选择。”
景茂庭定睛看她,她清冷单薄,如临绝壁深渊而立,脚下一寸之遥就是万劫不复,她看上去孤单无依,却不脆弱不孱喘,有一种由内而生的力量,似乎纵身跃下崖谷也能顺风而翔。他的眸色渐幽,神情复杂,心里极不舒服。
“我不如你强大,不如你高深,你能不能对我高抬贵手?”舒知茵轻轻笑着,笑容飘渺。
“不能,”景茂庭近乎残忍的道:“别对我掉以轻心。”
舒知茵的保持着笑容,“你也小心点,我绝不是好惹的人。”
景茂庭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有资格不小心翼翼。”
舒知茵不难发现他有难言之隐,有诸多无奈与煎熬,可是,无论他正经历着什么,都不能成为他迫害她的理由,不能被谅解。她冷静的道:“活该。”
景茂庭一怔。
“你为了护她,处心积虑,应该是甘之若饴吧。”舒知茵慢慢的梳着长发,神情平淡。
“谁?”
“齐媛。”
景茂庭冷静的道:“不全然是为了护她。”
“还想权倾朝野?功成名就?”舒知茵的气息里盛放着对尘世万事都不屑一顾的薄凉,“是啊,除了拥有绝对的权利,一切都是空谈。”
“你呢?”景茂庭定睛看她,很期待她的回答:“所需的是什么?”
“不高兴告诉你。”舒知茵语声疏离的道:“你已经没有做我面首的资格了。”
景茂庭的心口像是重重的挨了一刀。
舒知茵笃定的道:“我们没办法相互依赖各取所需,甚至没办法形同陌路,势必将为敌。”
看尽她眸中的决绝能焚毁一切,景茂庭抿着嘴,喉咙像被无形的锁链勒紧而无法言语,脸色冷峻得可怕。
“景兄。”齐汀折回院中,提醒有人来了。
景茂庭瞬间恢复严肃的神态。
园中管家前来邀请道:“寿宴已准好,齐老爷和夫人请福国公主入席。”
“不必。”舒知茵转眼道:“齐汀,让厨子为我做几道菜送来,再备十人饭菜送往山下给我的侍从。”
“是,是,是。”齐汀应着,他肩膀蹭了下景茂庭,伸手道:“景兄,请。”
景茂庭没再多看舒知茵一眼,阔步而去。
舒知茵坐回木椅,眸中隐现怅茫之色,渐渐地,眸色清亮,坚定。
不多时,六道热乎乎的菜肴呈上,用过膳后,舒知茵换回自己的衣裳,便离开闲清园,此处不宜久留。
出了园门,却见几位壮实的家丁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舒知茵驻步,如瓷回首质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家丁上前道:“小的们要进京城采买。”,生怕此话惹人生疑,便展开宣纸呈示,以纸上所列的需要采买的油盐醋清单为证。
如瓷盯着宣纸,大致的看着。
舒知茵不经意的暼了一眼,发现宣纸上的字迹时不禁愣了愣,随及取过宣纸仔细端详,问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家丁道:“齐三少爷。”
“齐汀?”
“正是。”
舒知茵命道:“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家丁不敢怠慢,撒腿就去通报。
舒知茵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宣纸上的字迹,这字迹很特别,恢弘大气,正是曾让她一见便油然而生倾慕之情的字迹,跟秦启明所写的字迹一模一样。可是,秦启明已死啊!
不多久,齐汀乘着软轿,家丁们飞快的把他抬来了。
未等齐汀像模像样的行礼,舒知茵直接问道:“这是你写的字?”
“是不是很超群绝伦?”齐汀得意的道:“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练出的字,一笔一划透着劲挺。”
舒知茵正色问:“谁写的?”
“景兄。”宣纸是景茂庭交给齐汀,让齐汀派家丁以进京采买为名义,护送舒知茵进京城,安然的回公主府。
舒知茵眸中闪过惊讶之色,道:“速去问景茂庭,去年的巧夕夜,可曾在宫廷佳宴上赋过一首名为《临月》的诗。”
“不曾。”
“嗯?”
“他挥笔所赋的是《临仙》。”齐汀至今记得,那日他与景茂庭一同赴宴,当舒知茵一袭艳红衣裳信步入席,那风姿如仙,使得情窦从未开过的景茂庭久久出神凝视,并提笔赋诗《临仙》一首,萌动情思全挥洒于笔下。
舒知茵愕然,“《临仙》不是秦启明所赋?”
“他可赋不出。”齐汀笑道:“景兄落笔后,秦启明在旁一副谄媚之态的称赞,景兄不悦,揉作一团,扔了。”
舒知茵沉思着,秦启明捡起景茂庭扔掉的纸团抚平,恰好被她经过时看到,不自觉被吸引,他察觉到她的欢喜,便慌称是自己亲笔所赋?
齐汀讪讪笑问:“秦启明窃取景兄的诗取悦了您?”
“对。”
“秦启明真虚假浅薄!”齐汀郑重的道:“景兄批阅案卷,标注书籍,闲时练字,皆是同样字迹,您可验明字迹。”
舒知茵并不怀疑,能写出这样字迹的人就应该是像景茂庭一样特立独行,只不过,她心中的空落多于惊喜,无论他多么非凡,又能怎样。
齐汀意味深长的道:“景兄是内敛之人,不善言辞,但他心如明镜。”
是啊,他心如明镜,高深莫测,很危险。
舒知茵只是一笑,笑容淡而凉,随手将宣纸还给家丁,转身轻快的离去。
第12章 对峙
千年的古海棠树枝叶茂盛,树冠如盖,大片的浓荫下,摆着一架紫檀木制的秋千吊榻,榻上铺有舒适的丝毯,舒知茵正侧卧于吊榻闭目小憩。
昨日徒步登山去闲清园,今日清晨醒来,双腿酸疼无比寸步难行。
清风阵阵,秋千轻轻的晃着,舒知茵面容沉静,而心中思绪万千,她不得不认真的思考将来的打算。
“公主殿下。”如锦捧来一盅燕窝羹。
舒知茵美眸睁开,便见如锦心事重重,她接过燕窝羹,边吃边说道:“坊间又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如锦咬着唇,委屈的道:“坊间在议论公主殿下为追求齐汀,不顾矜持的擅闯闲清园,不知礼貌的惊扰齐老,并不慎使皇嫡长孙坠入深潭中。”
“我骄蛮狂妄的事迹又添了三件。”舒知茵笑了笑,这三件事迹可非同小可。
如锦替公主难过的道:“居心叵测之人总是编造谣言,坏公主殿下的名声。”
舒知茵慢慢的吃着燕窝,默不做声。
如锦哼道:“公主殿下得知风暴摧毁沿海的整个村庄,拨府中银两为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修建新居;公主殿下关心善男信女的疾苦,在云柘寺设大斋殿,每日施素斋给苍生,承担全部所需银两;公主殿下所做的这种善事不胜枚举,却被传为沽名钓誉将功补过,真是岂有此理。”
舒知茵不语,用完燕窝羹之后,捏起白帕擦拭唇角,才道:“备马车与软轿,进宫。”
“现在?”如锦疼惜公主殿下的双腿。
“对。”舒知茵眸中闪过寒光,有些谣言她无所谓便不理会,有些谣言她不高兴承着。
如锦不再多言,示意侍女去办。
这时,如瓷快步而来,禀告道:“齐三少爷亲自赶马车送来两缸山泉水,正在府外。”
齐汀竟然真的亲自送泉水?舒知茵饮了口薄荷茶,道:“山泉水留下,运去马厩喂马。”
如瓷询问道:“可请齐三少爷入府歇脚?”
舒知茵笑道:“不请。”
如瓷应是,便按公主交待的去办。
半晌,马车已备好,舒知茵刚乘上马车,如瓷急步而来,禀告道:“皇上宣公主殿下即刻进宫。”
莫非也是因为坊间的谣言?
正值中午,艳阳高照,香车宝马快速驶到皇宫门前,舒知茵换乘软轿,不紧不慢的抵至御书房。
在如锦的搀扶下,舒知茵笑容满面的施礼:“父皇。”
堆积如山的奏折后,舒泽帝头也未抬的问道:“你昨日去闲清园了?”
舒知茵悠然的坐在紫檀交椅上,清脆声道:“是呀,往返走了十余里的山路,茵儿的双腿酸疼得难忍。”
舒泽帝搁下笔,问道:“擅闯闲清园?惊忧了朕敬重的齐老?”
舒知茵故作“啊”的一声惊呼,“这么快就传到皇宫内了?”
“已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舒泽帝挑眉瞧了瞧女儿,见她如往常一样不以为意,脸色骤然冷沉。
见状,舒知茵端正了坐姿,笃定的道:“皆是流言蜚语。”
舒泽帝目光炯炯,看到的是她凛然自在,他渐渐敛起肃容,扬声命道:“宣太子。”停顿片刻,又道:“宣景茂庭。”
父皇不信?打算一一对证?舒知茵不动声色,漫不经心的示意侍女将带来的鲜果与桑葚酒摆在案几上。
舒泽帝继续批阅奏折,龙涎香轻烟缭绕。
舒知茵换个舒服的坐姿吃起樱桃,望着日理万机的父皇,轻言道:“酷暑之际,茵儿想陪母妃在妙春山避暑,小住半月。”
“准。”
“父皇能否同往?”
“再议。”
舒知茵闲适的道:“听说塞外的风光极美,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漫天辉煌的落霞,蓝如宝石的碧湖,茵儿能否去塞外一趟?顺路探望三皇兄。”
“准。”舒泽帝缓缓说道:“顺便为你三皇兄择一块地建座府邸,让他永居塞外,震守皇陵。”
舒知茵一惊,三皇兄将永居塞外,不得回京?!她难以置信,发现父皇神色冷酷,没有平日里的慈祥,她不禁蹙眉,突然间隐隐不安。她沉默着,举杯饮了一口冰镇桑葚酒,一语不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