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爹知道徐倩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接触外人,也知道她对乔奕泽说话的态度并不好,突然间听到女儿那么说,愣了一会儿,用轻松的语气和她开玩笑:
“我以为你心肠很坏,你还有善心啊?”
徐倩可从没对徐老爹以外的人抱有什么好脸色,听到自己的父亲那么说自己,抬手揉了揉鼻子,眼睛里是小女孩子才会有的害羞:
“他还不错啊,不坏的……我啊,我只是不喜欢除了爸爸以外的人。”
乔奕泽临走时给了徐老爹一百块钱,无论如何都要塞到他手里,那种鞠躬道歉的模样,恭敬又礼貌,看的徐倩心里很暖。这个男孩子的所作所为,在徐倩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有点儿担心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沦落为流浪者,但如果好手好脚的青年沦落为流浪者,她会真的看不起他的。
可是乔奕泽,怎么可能会令她失望,大约一个星期以后的伴晚,她放学回家,看到家里多了一些食物,徐老爹虽然看不见,却说的很肯定:
“一定是阿泽拿来的,我能感觉到他来过的气息。”
看不见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从天桥下来的徐老爹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徐老爹知道,他现在还没有钱,只能用食物相报,但其实啊,他何必要记挂着那么久呢,没有他的救济,他们一样可以活下去,父女俩维持着这样的状况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他们遇到过太多的冷漠,也遇到过别人给予的温暖,这样的日子其实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突然之间被一个折回头的小男生挂念,像是有一丝丝的光亮落到了心尖上。
徐老爹想:这世间不幸的人那么多,老天爷也许并不能每个人都照顾得到,所以他们才能那么辛苦,但人心里一定要有活下去的信念,毕竟,阳光是能照到任何地方的。
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在做什么,生活的好不好,但徐倩也坚信他来过。他这样断断续续的出现一段时间之后,徐倩总是没有见到他,直到那年的大年三十,他又来了。
徐倩冒着寒风到了天桥的时候,看到他蹲在门口,炖了一锅排骨汤,排骨汤里只放了萝卜和盐巴,其余的材料都没有,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这个男生就给人一种瞬间成长了的错觉,他还是穿着初见时那身衣服,有很重的黑眼圈,乔奕泽的手开裂了,看起来红通通的。
看的出来他过的一定很艰难,徐倩不忍心,蹲到他身边接过汤勺,问他:
“你来干什么?”
其实她知道他隔三差五就会来,会带一些食物,也在过年前,给徐老爹剪了头发。这个男孩子对盲人,或许有不一般的情愫。
乔奕泽没有进去,只说了三个字:“过年了。”
是的,过年了,大街小巷都已经关门了,只有他们三个人,没有新衣服,只有这一锅看起来并不美味的排骨汤。
——
那年简直是十年来父女俩过的最丰盛的一年,仅仅只是一锅排骨汤,就已经像是天降恩泽,徐老爹舍不得吃肉,总是给女儿夹,问乔奕泽在哪里工作,乔奕泽没办法继续上学,在市区的一家中餐厅工作,很忙,但过年老板好心,每个员工给了一百的过年费,三个人挤在小小的房间里,平日里因为潮湿霉气有些怪味的小窝,此时此刻也是飘着香浓的汤味的。
后来,乔奕泽提了一件事情:
“我下个月要去酒吧上班,餐厅提供的宿舍没办法继续住下去了,要找房子,要不要一起住。”
乔奕泽试图去说服住在天桥下的父女俩,他解释,租了房子他也只是每天在那天睡三个多小时,其余时间都是空着的,乔老爹人老了,徐倩是个女孩子,只是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
乔奕泽没有忘记,初到这里那几天晚上麻烦徐老爹和徐倩的事情,偶尔大晚上他还能听到徐老爹在外面生火,弄热水给他喝,从没介意过他是个大麻烦,明明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却愿意付出十足的耐心和善心,只想着对他好一点,希望他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多活一天。
乔奕泽知道盲人想要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有多困难,正因为如此,才会在那时候,提出想要一起生活的想法。
乔奕泽租的房子离市区很远,一个六七平米的单间,除了床一无所有,非常简陋,搬进去的那天,徐倩花了钱去外面的浴室洗了澡,问乔奕泽:
“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没有。”
“以后住在这里,就不会有坏人来侵犯我了。”
徐倩把自己弄的臭烘烘的,不过是为了防范会有路过的人占她便宜,现在有了个像样的房子,再也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发生,有个住的地方,有乔奕泽,就已经很好了。
三个人同住于一个屋檐下,徐倩的床只在中间隔着一个窗帘,乔奕泽睡的时间很少,暂且居住乔老爹捡来的沙发上,那沙发并不脏,是隔壁邻居搬家丢了,父女俩自作主张给他搬回去的,徐倩从隔壁的菜市场给他买了些布料,洗干净,耐心的铺上去,放上了枕头。
一个房间,三张床,那种不用挤在一起的感觉,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徐倩没办法去正规的地方上班,都是偷着摸着,一旦被人发现是未成年,就先躲起来,她工作店里的有个女孩子总是嘲笑她:
“你家都穷成那样了,不要上学了吧,打零工都没有什么钱赚的。”
“不,学习改变命运。”徐倩从小到大就没放弃过想要上学的信念,她也坚信只要上了大学,就一定能得到光明的人生,因此那么多年,父亲拼命的折纸花,她四下找工作,这些所有的钱,全部放在了教育上。
当然,徐老爹不会什么都麻烦乔奕泽,到了交房租的时候,他也会算着时间提前交上去,一月一交的房租,基本成了这个小家庭里不变的默契。
他们住在这里第一年,徐倩的梦最终还是破碎了,那年她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万多块钱,学校里不同意她带着父亲去,甚至也交不出生活费,她没有把这些告诉乔奕泽,只是坐在原来他们生活的那个天桥上,抱着膝盖坐了很久。
考上了也没办法去上学啊,她多年打工的钱,只够交一年的学费。
那种满怀着希望,最终又破灭的感觉,比任何感觉都来的撕心裂肺。
那晚乔奕泽从酒吧下班,才知道徐倩没有回去,到了天桥边,他看到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发披散着,满是颓废的模样。乔奕泽坐到她身边,和她说有什么好苦恼的,想去就去,这种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徐倩看着乔奕泽手里的钱,红着眼睛摇头:“你们都不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的。”
从一开始为了徐老爹而活,到后来三个人一起活,这个信念扎根在徐倩的心里,挥之不去。
“这点钱现在对我来说,还干不了什么大事情。”
“你想干什么大事情?”
“我想站在高处。”
不是生活需要拮据,也不是一年只能存够一年学费的钱,是站在高处,是成为天空中那只飞翔的鹰。
是时间虽不可挡,而我依然没有放弃想要飞起来的信念,是终有一天,我要去见你,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乔轻,现在的你,还会不会在某一个夜晚想起我,记得我。
第68章
徐倩从不觉得乔奕泽有欠着他们什么。
反而他们父女俩, 总是因为乔奕泽的关照, 欠了他更多。
徐倩去上大学以后, 没办法再有过多的时间去照顾徐老爹, 全部交由乔奕泽照管,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从一开始的形同陌路,慢慢变为相依为命,犹如一根绳上的蚂蚱。
明明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人,会因为这样奇妙的遇见, 互相信任和依赖, 那时候的徐倩,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只把乔奕泽当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直到大二那年,徐倩在乔奕泽所在的餐厅找到工作,她看到隔壁店里的女孩子总是等候在店门口, 在寒风里也愿意等候乔奕泽下班, 就为了和他说上几句话,
那个姑娘大概知道他总是很忙,还要赶着去酒吧上夜班, 因此都是把喝的东西交到手上, 转身就走,乔奕泽拒绝过她, 她也总是锲而不舍,一次一次的前来。
他随后把喝的东西交给徐倩, 收拾了东西准备先走,徐倩问他:
“你干嘛不要?人家姑娘的心意。”
“我不喜欢她。”
小姑娘厚着脸皮的追求,最终因为乔奕泽的冷漠而放弃,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人,直到有一天,徐倩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些不太一样的感觉,倘若哪一天,来餐厅吃饭的女孩子问他要电话号码,她会因此难过又生气。
好在那时候的乔奕泽根本没有电话,所以她还可以放心。
像乔奕泽这样好看的男孩子,是不缺乏追求者的,也会有酒吧里的富婆纠缠他,可是从她认识他开始,他这个人就非常的冷静,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就只有拼命的挣钱,努力工作,偶尔也去网吧给一些上市公司投递简历,想要一层一层的爬上去。
他的世界没有喜欢和爱情,只有一直往上爬,她有时候会因为她疯狂的工作而在心里感到难过,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徐倩大二下学期,乔奕泽从酒吧辞职,开始上起了夜校,学着那时候还不怎么流行的计算机编程,徐倩不知道那时候的计算机有没有用,但乔奕泽学的格外认真,甚至有段时间,因为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生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
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的那件事情,她想,乔奕泽不会因此白白耽误两三年,变成重头来过。
徐倩大三那年,身体一直很建康的徐老爹,患上了癌症,那是徐倩想也不敢想的疾病,癌症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无药可治,唯一的希望就是化疗和手术,乔奕泽把所有的积蓄都交出去,也还差了十多万。
疾病是能压垮一切幸福的根源,徐老爹不愿意医治,那晚他把自己手上的点滴拔了,拉着乔奕泽的手:
“我知道我们父女俩欠着你太多,现在又要麻烦你,照顾好我的倩倩。”
徐老爹是徐倩心里最开始带给她温暖的那个人,是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徐倩当然不同意,求医生挂上点滴,说一定会凑够钱。
三天以后,徐倩和乔奕泽说了自己的打算,那是印象里乔奕泽第一次打徐倩,他抬手在她的手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你是白痴吗,我不允许你那么做!”
“我相信他的承诺,他会先把钱给我。”
徐倩并不觉得乔奕泽的那一巴掌有多疼,哑子嗓子说:
“我只有我爸爸这一个亲人,我不管他是不是瞎子,是不是乞丐,他都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我不想我爸爸死,我不愿意看着他死掉。”
以前徐倩从不觉得害怕的死亡,在这一刻,但她贪心的希望父亲多活下去一天的时候,死亡变成了最恐怖的恶鬼,她偶然间在医院里认识的一个男人,说愿意给他十五万,买他的初夜。
她只和乔奕泽说起这个念头,就被他狠狠拒绝和批评,可是徐倩还是妥协了。
这件事情也许在乔奕泽心里留下了不小的创伤,那天她把钱带去医院再出来,就看到刚刚和那个人打了一架的乔奕泽坐在门口,看着徐倩回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贫穷真是挥之不去的噩梦,真是可怕。
学生时代以为用打架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过是因为还不知道这个社会的城府和水深。
徐倩把剩下的几万块钱放到他经常睡的沙发上,他没动,如数奉还。
那之后两个人之间差不多有半年多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徐倩以为他嫌弃她脏了,直到那晚乔奕泽喝醉酒,坐在天桥上问她:
“你说,我那么没用的一个人,如果我女朋友是你,我女朋友会有多可怜。”
她那时候猜测,也许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子,所以他才会这样问她。
他并不嫌弃徐倩,只是因为徐倩的所作所为,让他把所有的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归咎在自己的懦弱上,因此越发的担忧和害怕毫无能力的自己,可是徐倩知道,他做的已经很好了,已经付出了很多了,这场变故已经让他这么多年的积蓄变空,重头再来。
乔奕泽想,这样的自己,怎么有什么资格去保护自己的女朋友,如果换做是乔轻,那不是比死还要难受。
这几乎成了乔奕泽心里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如果那时候再有一些钱,徐倩是不会去做这种傻事的,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倾家荡产也没办法去凑齐医疗费。
说道这里的徐倩,抬起头看了看面前在摆弄着钢笔的乔奕泽,在他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梅子酒: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在你心里埋着那么多的想法,那时候只想着我爸爸要死了,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重新提起以前的事情,徐倩心里闷得慌,自己也喝了一口:“那时候,我完全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想过,真是抱歉。”
乔奕泽在此之前,已经被徐倩灌了太多酒,脑子却还是清晰的,他笑了笑:
“有什么好抱歉的。”
该说抱歉的应该是他罢了,在危急关头却无法给予经济上的支持,空有两双手,什么也做不了。
他那时候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才会有那么多感触。
那之后的乔奕泽怎么样了呢?几乎是更加的忙碌,更加的拼命,有幸被一家民营的小公司应聘上之后,凭着这个机遇一跳再跳,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着。
他曾经以为,自己就是乔轻的一切,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成为扛得住世界的那个人。
直到那年他四处打听,知道她在城海大学读研,偷偷去看过,他看到那个女孩子和闺蜜在一起,笑的很开心,李绍天抱了花等候在校门口,就是那样的一幕,不得不让他抬起手,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从一开始流离失所,到后来终于获得一个小小的职位,他不过是个再也无法爬起来的窝囊废,她都已经是大研究生了,自己呢?
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现实像是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瞬间把他一直以来期望着和她重逢的那些甜蜜,碾压的灰飞烟灭。
像她这样娇气,又是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女孩子,明明就应该有一个高富帅的男朋友,而不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他完全舍不得她跟着自己过那种日子。
乔奕泽问徐倩:
“你说,我们过的最苦的日子,你还愿意去过一遍吗?”
徐倩没有说话,只是提起那些过去,她自己也会像乔奕泽那样,偶尔有时候,还会因为父亲的病重从梦境里惊醒,哭的很难受。
为什么要带上乔轻,去过那样的苦日子,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想起来的日子,为什么要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去受苦。
从重庆市到城海市的那张火车票,站着一路走过去,来的时候有多美好,回去的时候就有多悲戚,那种被现实碾在尘埃里的悲哀,在这个社会上,你说,你要多努力,才能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捧在手掌心里?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懂?
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晚上再去酒吧当待应生,他就算拼了命的往上爬,除去生活费,其实所剩无几,甚至一百年以后才有付得起首付的钱,你说,我怎么舍得我捧在手掌心上的女孩子,过上和徐倩那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