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劳烦通报一声陛下,我有事求见。”
李德为难地道:“霍将军,陛下已经歇着了,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如明日再来。”
霍雎略显失望,不过也没有执意要见,反倒瞥了一眼旁边的叶宝葭,颇感意外地道:“是你。”
虽然叶宝葭心烦意乱急于离开,该有的礼节却不能少,只好上前见礼打了一声招呼道:“霍将军。”
霍雎点了点头,叶宝葭颔首致意,便跟着卢安朝外走去。
没过一会儿,霍雎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她:“是武宁侯府家的姑娘吧?我记得那日在紫云宫中长公主好像挺喜欢你的。”
叶宝葭点了点头。对这个上辈子的冤家对头,她现在稍稍改观了些,若是霍雎真的对卫婻痴情一片,以他的身份地位,倒的确算得上是卫婻的好归宿。
只不过看起来这家伙光长了个子没长脑子,到现在还没得偿所愿。
一想到卫婻,她更心烦了,试探着问:“听陛下说,长公主这几日身体不适,不知道霍将军知道吗?”
霍雎的眉头拧了起来:“我知道,今日我便是为了此事来找陛下的。”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一下恼火了起来:“都怪那谢隽春,人都死了还不安生,真是阴魂不散。”
叶宝葭忍不住了,微微一笑道:“霍将军,谢大人宽和仁慈,不仅是我和母亲心中的救命恩人,更曾和长公主患难与共,是长公主的……心爱之人,若是霍将军在公主面前也是这般言辞,只怕长公主永远都不会对你假以辞色。”
霍雎怔了怔,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他年少时和卫婻心心相印,总以为郎有情妾有意,两人迟早都要结为夫妻,然而康安二十八年,他被派往安西三四个月,协助属军剿匪,得胜归来时便被告知卫婻已经和谢隽春成婚。
为此他痛苦万分,借酒买醉了无数次,自此对谢隽春恨之入骨。
这些年来,对谢隽春落井下石简直就成了本能,就连人不在了也不例外,现如今被这小丫头一提醒,他顿时回过味来,仔细回想了几次在卫婻面前的言行,不由得汗颜。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霍雎想了一下,虚心求教,“那我该不该在公主面前使劲地夸奖谢隽春呢?”
“夸奖倒不必,尊敬就成了,”叶宝葭忍住笑道,“比如要称她为谢兄、谢大人之类的敬语,哪天祭奠谢大人时,在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替她上一炷香也就差不多了吧。”
霍雎琢磨了片刻,点头称是,旋即又请教道:“上次长公主让我早些把家里的通房小妾都扶了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宝葭有点懵,女人家谈情说爱的心思复杂得很,她上辈子没有经历过,自然也是不懂的。不过……通房小妾?这厮有了通房小妾居然还敢肖想卫婻?
她鄙夷地看了霍雎一眼,委婉地道:“霍将军,长公主身份尊贵,你有了通房小妾,还是别再去打扰长公主了。”
“胡说八道,这些年我牵挂长公主,一直都孤身一人,”霍雎气恼万分,“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在长公主面前胡言乱语。”
叶宝葭愣了一下,心里盘踞已久的狐疑泛了上来,当年卫婻和霍雎是不是有过些什么?为何卫婻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霍雎?她不动声色地问:“霍将军,以前你和长公主……”
霍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怅然,却一语不发。
看来两人从前的确有旧情。
霍家在军中素有威望,对先帝先后也忠心耿耿,霍雎比谢隽春大了一岁,当年便已经崭露头角,打过几场漂亮的仗,是年轻一辈武将中的佼佼者,如果当时卫婻和霍雎有情,两人联姻,未必比和谢隽春这个文官差。
然而当时卫婻却抛弃了霍雎,选择了谢隽春,这其中必有蹊跷。
叶宝葭提醒道:“霍将军,长公主仁善重情,必不可能做出什么绝情之事,你且想想,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定是谢俊春动的手脚,那厮诡计多端、又擅花言巧语,长公主便被他……”
叶宝葭掉头就走。
霍雎显然对谢隽春成见极深,她显然是这辈子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越发天真了起来,以为霍雎能被她区区几句就劝得抛开了从前的龃龉。
“喂,兀那小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就走了!”霍雎在她身后叫道。
“霍将军,”叶宝葭从远处回过头来嫣然一笑,“算了吧,别惦记长公主了,还是照长公主的吩咐去把你的通房和小妾扶扶正吧。”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叶宝葭回到了侯府。
殷盈自怀孕以来孕吐严重,再加上年纪大了些,身体有些虚弱,叶宝葭编了些长公主那里的趣事哄她,她倒是信了,连声叮嘱道:“你得长公主青睐那是好事,多陪长公主说说话,也算是报答了当年谢大人对你的救命之恩。”
一连过了几日,叶宝葭都有些草木皆兵,就连午间小憩的时候听到脚步声都会惊醒,深怕卫简怀下旨降罪于侯府,或是执迷不悟让她入宫。
幸好,她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侯府看起来一切如常,叶正宏和叶慕兴好好地当着他们的官,叶慕彦入了翰林院任编修,而叶齐宏除了在翰林院挂了编修之名外,还去了门下省任了左补阙一职,虽然左补阙只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但担任着向天子规谏、举荐之责,本朝好几位权倾朝野的老臣都曾任过这个职务,不容小觑。
一听叶慕彦也入了翰林院,叶宝葭便旁敲侧击地问起了秦桓,叶慕彦一脸的不满:“怎么不先问问你六哥在翰林院有没有被人欺负?”
“六哥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叶宝葭正色道。
老夫人和几个长辈都笑了起来,连声称是。
“好了,慕彦你就别吊着你十妹了,”老夫人笑嗔道,“以后那可是你十妹夫,要互相帮衬扶助才对。”
叶慕彦笑道:“祖母放心,启遥他只怕立刻便要高升了,我听说陛下有意让他去吏部历练,到时候要和我哥是同僚了。”
老夫人喜上眉梢:“那倒是不错,宝葭这下可以放心了。”
叶宝葭撒娇了起来:“祖母又来笑我,我才没有不放心他呢,他可比不上六哥和三哥的一根手指头。”
叶慕兴调侃道:“十妹的嘴巴可真甜,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我听了也高兴。”
叶慕彦也乐了:“十妹这话我爱听,到时候原封不动地说给启遥,让他也好好嫉妒我一下。”
一时之间膳厅中笑语连连。
看来,卫简怀到底是个知轻重的,知道不可为了一己私情迁怒栋梁之才。
叶宝葭稍稍放心了些,便又道:“祖母,我母亲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她身子不方便,想让我帮着去办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夫人笑着道:“有事就尽管说。”
“祖母该知道,我从前这条小命是谢隽春谢大人所救,我母亲也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心中一直感念,谢大人周年祭的时候,我母亲未能亲自前往祭奠,心中一直挂怀,如今肚子里有了身子,便想去谢府谢大人的牌位前告知一二。”叶宝葭把早就想好的措辞一一说了出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是应当的,慕兴,不如你陪着宝葭去谢府一趟?”
小剧场:
醋哥: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佩服。
卫简怀:等朕憋个大招。
醋哥:……
醋哥:明天打算安排未来小两口甜蜜一下。
卫简怀:来人那,把这说书的拖下去!
第36章 翡翠牡丹玉镯(三)
卫婻忽然病倒了,而卫简怀和霍雎说的那些话,显然指明她的病和谢隽春有关。
谢隽春和卫婻临别前,两人曾经约定,若无性命攸关的大事,两人不再联络,十年后择机再见;若是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卫婻只要在谢府门口做上记号,谢隽春留在冀城的暗线便会想办法通知她,从而想办法赶来相见。
当然,谢隽春一死,从前埋的那些暗线便彻底断了,叶宝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必须得去谢府瞧一瞧,看看卫婻是不是在找她。
翌日用罢早膳,叶宝葭便收拾停当,等着叶慕兴过来带她出府。
等了一会儿,叶慕兴没来,倒等来了叶慕彦。
“六哥你怎么有空?”叶宝葭奇怪地问。叶慕彦初入翰林院,这上上下下的眼睛可都盯着呢,就算是休沐也成日里泡在翰林院中,研究经史、拜读典籍。
叶慕彦神秘地笑了笑:“十妹有事,为兄自然义不容辞。”
“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叶宝葭纳了闷了。
“去不去?不去你六哥我就回去了。”叶慕彦作势欲走。
“好好好,我走,马上走。”叶宝葭连忙求饶。
殷盈替谢府备了礼,又叮嘱了一番,叶宝葭一一点头应了,上了马车,叶慕彦在外边骑着马,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往谢府而去。
谢府离武宁侯府并不远,马车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门口,叶宝葭在梨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看着这个她曾经生活了二十多载的府邸。
虽然才离开了一年多,却真的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那威严肃穆的门庭依旧,却透着一股子老朽腐败的气息,看上去是如此陌生;而她刚刚出来的武宁侯府,是如此得亲切温暖,有着人世间的烟火味道,有着她这辈子想要长长久久的家人。
她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了大门前那两座石狮子身上,石狮子的眼睛瞪如铜铃,中间的石球上原本嵌了黑色琉璃,如今却换成了棕色猫眼。
她的心一沉,果不其然,卫婻的确想要见谢隽春。
“咦,这不是十姑娘吗?”远处有个声音叫道,叶宝葭仓促地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霍雎。
她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些什么,立刻朝着霍雎笑了笑:“霍将军,真是巧了,我替母亲来祭奠一下谢大人,刚要进去呢。”
霍雎欲言又止,瞧了瞧她身旁跟着的叶慕彦,觉得有点不太方便,只好遗憾地道:“我也顺路经过,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叶慕彦上前见了礼,两人寒暄了几句,霍雎便策马离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霍雎显然就是奉了卫简怀埋伏在这里的黄雀,卫婻的暗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了。
不知道霍雎会不会把她出现在这里的事情禀告给卫简怀,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卫简怀起了疑心……
一时之间,叶宝葭心如擂鼓,不由得低低地喘息了两声,扶住了梨儿的手臂,唬得梨儿轻呼了起来:“十姑娘……你怎么了?”
叶慕彦一回头也吓了一跳:“十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叶宝葭捂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了下来,这才轻笑着道:“不碍事,走,我们赶紧进去吧。”
“真不碍事?”叶慕彦面带忧色地看着她,“可别逞强,要是不舒服日后再来。”
叶宝葭摇了摇头,缓步朝里走去。
一旁的仆从上前递了名帖,谢府不一会儿便有主人出来了,是谢家三房的庶子、谢隽春的堂兄谢汝庭。
叶宝葭愣了一下,没想到,谢汝庭会在府中。
从前谢隽春在世时,谢汝庭一直跟着她,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心腹,只是为人急功近利了些,有一回让她发现私吞了一笔军饷,她没有当场戳穿,只是将出了纰漏的簿册放在了他的卧房中,过几天再去查时,那笔军饷被补上了。
毕竟是堂兄弟,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事后过了一阵,她担忧谢汝庭是不是真有什么难处,便让长姐找了个理由送了点银两给他。当时卫简怀刚刚登位,百废待兴,谢府和安南长公主的家产也被她暗中资助卫简怀去了,她身边也没多少银子,只能算是暗中聊表心意吧。
最后一年谢隽春官至中书令,谢汝庭入了兵部,任兵部主事一职,顾忌着军饷之事,谢隽春并未让他担任要职,谢汝庭却毫无怨言,鞍前马后,不仅将所辖之事打理得干干净净,还鞍前马后,对谢隽春尊敬异常。
后来她自请去清剿废帝余孽时,原本想要将谢汝庭留下,并安排好了他最后的升迁,没想到谢汝庭主动请缨跟着他一起剿逆,押运粮草辎重,倒是让她愈加刮目相看了。
“叶公子,十姑娘,里边请。”谢汝庭拱手行礼,微笑着将人往里请去。
叶慕彦和他寒暄着,叶宝葭在旁边含笑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不一会儿便到了谢府西边的祠堂中。
谢府是北周的百年世家,祠堂中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谢隽春的牌位在右下角,算是故去的谢家子嗣中最年轻的一位。
叶宝葭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叶慕彦早就听闻过这位中书令的事迹,心中敬佩得很,感慨道:“令弟真是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谢汝庭的目光幽然地落在谢隽春的牌位上,好半晌才道:“是啊,谢府没了我这三弟,人心涣散,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整顿了起来。”
不知怎的,叶宝葭的脑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对劲。
谢汝庭站在她的右侧,借着进香的动作,她稍稍侧了侧脸,扫了这位曾经的堂兄一眼,谢汝庭长了一张马脸,五官平平,祠堂内光线幽暗,他的脸背着光,显得有些阴沉沉的,看向谢隽春牌位的目光幽暗,嘴角却微微翘着,仿佛带着几分得色。
刚才一路走来,好些仆役都好像换了脸庞,就连从前的刘管事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现在谢府掌事的成了谢汝庭了?
不过,现在就算谢府天塌下来,她也管不了了。
又寒暄了两句互表了谢意,谢汝庭一路将他们俩送到了府门口,短短这么一点时间,他已经让人备好了回礼,其中一份特意单独包着,请他们带回去给老夫人。
回到马车上,叶慕彦忍不住夸了一句:“这位谢大人接人待物很有风范,倒是个人物。”
叶宝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门口的石狮子,心情低落地道:“走吧。”
马车一路往前,走了一会儿,到了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叶宝葭等了片刻也不见马车动,不由得探头出去问道:“六哥,出什么事了?”
马车外叶慕彦没了身影,只站了一个丰神俊朗的身影,正是她的未婚夫秦桓。
“你怎么来了?”叶宝葭诧异地问,“我六哥呢?”
秦桓的耳根一红,轻声道:“宝葭妹妹,我拜托慕彦让我见你一面,我……很想你。”
叶宝葭怔了怔,不禁有些汗颜:“这……放生宴的时候不是才见过吗……”说到最后她也有点心虚了,放生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她赶紧弥补,“你写的那些信我都看了,写得真好,可惜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