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眸心深迥,她不吭声,只默默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汗王,万重山杀死了您的兄长,逼死了您的父亲,这笔账,咱们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他此番来的更好,咱们索性和他拼了,为老汗王和太子复仇!”
“汗王....”
“都给我住口!”纳兰一声呵斥,制止了众人,她深吸了口气,缓缓与诸人对视,每个人刚迎上她的目光,俱是俯身行礼。
“辽国如今只余下不足十分之一的兵马,这点兵力,如何与万重山拼命?”纳兰语毕,不等诸人开口,又是说道;“即便咱们熟悉草原,擅于御马,也绝无战胜万重山的可能。”
诸人听着,皆知纳兰所说的是实话,于是便都沉默了下去。
“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如何复国,而是如何保住我大辽的族人,”
“不知汗王有何打算?”有人问道。
纳兰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睛,默了默,道;“你们奉我之命,传书于嚈哒,高师,车师,以及其他的部落,你们告诉他们的国王和首领,谁能出兵助我打退万重山,复我大辽王廷,我不仅会嫁给他,就连我汗王的位子,也一并给他。”
“汗王!”帐中辽人齐声惊呼。
纳兰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们的话,她的面色幽静,眼瞳中更是看不出丝毫风雨,她就那样坐在那里,说了句;“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
纳兰一直有漠北第一美人之称,原先身为大辽公主时,一直是周遭各国与部落争抢的对象,为了她,各部落之间亦是展开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即便没有汗王的位子,为了抱得美人归,那些可汗与部落长也会出兵,更何况纳兰此番加持的,是大辽的汗王之位。
“再有,你们要一并派出使者,去各国与各部落游说,大辽原先是草原上的第一大国,而今被大齐所灭,大齐下一步要收拾的,便是他们这些小国和小部落,咱们胡人自当要凝聚起来,才可抵抗齐人。”
“是,属下明白。”
“去吧。”纳兰眉宇间浮起一丝倦意,对着诸人摆了摆手。
不等诸人退下,又有一人匆匆从外间走了进来,向着纳兰行礼后,开口就是一句;“汗王,萧大人今日一早离营,至今未归。”
闻言,纳兰眉心紧蹙,问道;“他去哪了?”
“属下不知,属下在大人的帐子里,发现了这一封书信。”来人说着,将一封信递到了纳兰面前。
纳兰伸手将信接过,打开一看,面色顿时一变。
“汗王,不知萧大人是?”见纳兰脸色有异,有老臣问道。
纳兰将那封信攥成团,低声道;“萧德忠说,万重山的王妃近日会从大齐赶往燕州,他会在半路拦截,将王妃劫来。”
纳兰话音刚落,众人皆是哗然,哗然后,则是面露欣喜,当先一人道;“汗王,萧大人武功高强,当初汗王深陷大齐皇宫,便是由大人凭着一己之力,将汗王从齐国接了出来,此番萧大人出马,也定是能将镇北王妃带到漠北。”
“是啊汗王,属下也曾听说过,万重山的这一个王妃曾是他的侄媳妇,大齐最重儒教,万重山此举可谓不顾礼义廉耻,万重山身为大齐名将,最重自己名声,能让他这样的人做出这等事来,可见他定是十分爱重这个王妃。”
臣下的话音刚落,纳兰眸心微怔,她想起了那一日,她从万重山怀中摸到的香囊,而在万重山收到袭击,昏迷不醒时,她从他的衣襟中看见的那一方帕子,想来,都是出自他的王妃之手。
“汗王,万重山步步紧逼,咱们若是劫得了他的王妃,也好杀杀他的锐气,他若真爱重这个女人,想来自会乖乖就范。”
纳兰一直听着臣子们的话,自己却是一语不发,她的目光沉静,无人心知她在想些什么。
北境,官道。
“王妃,唐将军说,前面不远处就是驿站,有劳王妃在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可以歇息了。”马车里,服侍着轻舟的丫鬟为轻舟倒了一杯水,温声与她开口。
轻舟微微颔首,端着那一杯水,却也没喝,这一路千里奔袭,轻舟早已是倦怠不堪,更兼之心中一直惦记着稚儿,因着生子稍稍丰腴起来的身子,又是逐渐消瘦了下去,下颚也更是变得尖巧起来。
如丫鬟所说,果真未过多久,马车便是停了下来,轻舟掀开车帘,就见马车已是到了驿站门口,驿站里的官员提前得知了消息,此时都是在驿站门口相迎。
轻舟围着面纱,一来抵御北境的风沙,二来也是为了蒙住面容,她让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刚进了驿站歇息,便有人送来了热水和餐食,虽不能与京师相比,却也足以抚慰旅人的疲惫。
待轻舟洗漱后,用了餐,唐明生曾领人前来探了一眼,见轻舟这里一切都已安排了妥善,便是放下了心,他向着轻舟行礼后,便是退了出去,他的屋子就在轻舟隔壁,唐明生留下了侍从在轻舟屋外守卫,自己则是回了屋子。
轻舟一路疲倦,早早上床歇下,夜色渐渐深了,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就觉半梦半醒间,听见屋外传来一丝极是轻微的声响,她的眼皮沉重,只以为是守夜的卫兵,不等她再次睡沉,就听丫鬟发出一声十分清晰的惊呼,她瞬间醒了,刚睁开眼睛,就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彪形大汉,她刚欲出声,那大汉伸出手指,在她身上一点,她顿觉浑身酥麻,动弹不得。
她这边的动静虽小,隔壁的唐明生却仍是察觉,待他领着侍从冲进来时,就见一个黑影已是将轻舟抗在肩上,正欲从窗户逃走。
“大胆贼子!快放下王妃!”唐明生一声厉呵,举剑向着萧德忠刺去。
萧德忠武艺高强,压根不曾将唐明生放在眼里,他运起轻功,足尖一点,便是将唐明生手中的宝剑踢飞,无人看清他是如何迈开的步子,就见他身形闪动,已是飞窗而出。
驿站中的士兵俱是举刀拦截,就听惨叫声此起彼伏,待唐明生追出屋外,就见萧德忠已是扛着轻舟跃上了屋顶,几个纵跃,便是不见了踪影。
唐明社大震,只吐出了一个字;“追!”
轻舟一路昏迷着,偶尔醒来,只知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带着自己赶路,她想要开口,却惊觉自己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她不知这个男子将她带往何方,而那男子看见她睁开眼睛,则是挥起手掌,在她颈间处一个横劈,剧痛下,轻舟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晚间,帐子里燃着灯。
“汗王,此女便是大齐镇北王的正妃。”待纳兰走进,跟随在其身后的辽人顿时开口。
纳兰闻言,只缓步走到轻舟身边,就见轻舟仍是沉沉睡着,她肤色雪白,眉目清丽,即便是长途跋涉,让人劫持,也不曾折损她的美貌,她静静的睡在那里,仍是美的扣人心弦。
“就是她?”纳兰轻声默念了三个字。
“正是。”
纳兰沉默片刻,却是问了句;“萧德忠的伤势如何了?”
“启禀汗王,萧大人掳走此女后,齐国将军唐明生一直率兵穷追不舍,萧大人虽武艺高强,可也寡不敌众,受了重伤,眼下还在帐中休养。”
纳兰不再多问,只走到了轻舟的床前坐下,她凝视着轻舟的睡容,隔了许久,却是莫名其妙的问了句;“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回汗王的话,此女是大齐礼部侍郎的女儿,姓陈,名叫轻舟。”
“轻舟?”纳兰心中一突,似是蓦然想起了什么,她思索良久,才霍然想起,万重山藏在胸口的那方帕子上,就曾绣着万重青山,而在青山脚下,则是停靠着一叶轻舟。
难怪他会如此珍视那块帕子,原来,那块帕子上,绣着他和她的名字。
正文 第一百章 受辱
轻舟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她望着帐顶,有许久的恍惚,只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听到一道女声响起,对着她问了一句;“你醒了?”她方才回过神来,循声看去,就见一位身穿胡服的女子坐在床前,她肌肤如雪,高鼻深目,眼瞳中泛着蔚蓝之意,只消一眼,轻舟便是认出了此女是大辽的纳兰公主。
纳兰静静的看着她,徐徐出声;“我和你曾经见过一面,在辽国京师,刑场之上。”
轻舟微微支起身子,她的嗓音沙哑,只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这里是漠北,你如今,在我的手里。”纳兰声音平静。
“公主为什么,要把我劫来?”轻舟心中其实已是明白,纳兰将自己劫到这里,自然是要对付万重山的,可仍是开口问道。
纳兰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落在轻舟的小腹上,犹记得当日在刑场,轻舟是怀了身孕的,而今她的腹部平坦,孩子已是生下。
“你如今,应当唤我汗王。”纳兰抬起眼睛,迎上了轻舟的目光,“我的父汗在临终前,已经将汗位传给了我,因着万重山,我如今是大辽历史上,唯一的女汗王。”
轻舟听着纳兰的话,只觉心中一震,她知道万重山在战场上亲手杀死了纳兰的兄长,与纳兰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而今自己落在她手里,定是凶多吉少。
蓦然,轻舟想起了小宝,念起孩子如今在京师,好端端的待在祖母与外婆身边,心里便是浮起了丝丝庆幸,只觉自己幸好没有将小宝带来,若是母子两都落在辽人手里,轻舟简直不敢想下去。
“不知汗王,打算如何处置我?”轻舟的脸色苍白,一路颠簸的身子本就孱弱,而后又被萧德忠打伤,此时的她看起来犹如一株细柳般,给人不胜娇怯之感。
纳兰从未见过这般娇弱的女子。
她生于大辽,大辽的子民不论男女,都是在马背上长大,他们精于骑射,民风豁达彪悍,男子勇猛,女子爽快,就连纳兰贵为公主,也是英姿飒爽,从未有大齐闺秀的娇气。
“万重山就喜欢你这样的吗?”纳兰莫名其妙,问出了这句话来。
轻舟眸心一颤,她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心知当初万重山深陷大辽时,曾与纳兰结为夫妻,当上了辽人的驸马,即便自己知道他当初是迫不得已,可听着纳兰此番相问,轻舟的心仍是浮起一分涩然,她从未问过万重山有关纳兰的事,甚至也不晓得他和纳兰之间究竟有无夫妻之实,可她也是女人,女人最是明白女人的心思,当纳兰问出这一句话,轻舟便是明白,纳兰的心里,是有万重山的。
那万重山心中,又可否会有纳兰的位置?
见轻舟不吭声,纳兰缓缓站起了身子,临去前,她留下了一句话来;“万重山欺骗了我,也辜负了我,他灭了我的国家,杀了我哥哥,他逼死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族人,你说,我会如何处置你?”
轻舟心中一寒。
纳兰凝视着她姣好的容颜,又是开口;“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齐人都说万重山最是看重你,而今你在我手上,我倒真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为了来像我投降?”
听到“投降”两个字,轻舟心里一震,她看着纳兰的眼睛,失声道;“你要拿我逼他,逼他不战而降?”
“万重山是宁死不降之人,我希望你能有这个本事。”纳兰声线低柔,说完,她定定的看了轻舟一眼,再没有和她多说什么,只转身离开了轻舟的帐子。
轻舟仍是倚在那里,她看着纳兰的身影消失在帐帘之后,她回想起纳兰的话,心中只浮起淡淡的酸楚,她心知纳兰说的不错,万重山,是宁死不降的人,即便自己如今在纳兰手上,他又怎会为了她,而屈服于辽人?
北境,万家军军营。
“王爷,是属下护卫不周,才让王妃被辽人掳去,还请王爷恕罪。”唐明生身上亦是受了重伤,他强撑着跪在了万重山面前,言语间满是惭愧。
万重山见他面色惨白,可见受的伤实在不轻,他压下心中的焦灼,只沉声问道;“掳走王妃的人,是何模样?”
“回王爷的话,那人身形高大,穿着黑衣,因着是深夜,属下并未看清他的面容,可是那人武功奇高,乃是属下生平仅见。”唐明生说完,便觉嗓间一甜,他攥紧手指,生生将涌上来的血腥咽下。
万重山看出了唐明生是在强撑,他挥了挥手,只对着一旁的侍从道;“扶他下去疗伤。”
“是。”万重山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从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了唐明生的身子,欲将他带下去歇息。
“王爷,属下.....”唐明生仍是惭愧不已,还欲再说。
“你已经尽力了,”万重山打断了唐明生的话,他闭了闭眼,道了几个字;“本王不怪你。”
听他这般说起,唐明生更觉无颜,终是吐出了一口鲜血,让人匆匆扶了下去。
“王爷,据唐将军所说,掳走王妃的辽人武艺极高,老朽想来想去,在辽人中,能独自一人将王妃从驿站掳走,并能重伤唐将军的,想来只有一个人。”
“萧德忠。”万重山声音低沉,吐出了这三个字。
“正是此人。”江镇以俯下身,又道;“当年纳兰公主被耶律隆戈送我大齐和亲,被皇上禁锢在冷宫之中,想来也正是此人将纳兰从禁卫森严的深宫中接了出去。”
万重山浓眉紧皱,他无心再与江镇以废话,只霍然起身,在帐中踱起了步子。
“王爷,王妃身陷敌手,只怕辽人会拿王妃来威胁您,咱们需顾虑王妃安危,此事当真棘手。”江镇以亦是忧心忡忡。
“去挑一支精兵。”万重山对着江镇以吩咐。
“王爷的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江镇以一震,漠北草原辽阔,纳兰一行人近日来一直是神出鬼没,辽人本就是游牧民族,历来逐水草而居,除非他们主动进攻,若想在草原寻到他们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
“本王要去救王妃。”万重山的声音果决,语毕,他只觉无法在帐中继续待下去,他大步离开了主帐,也不假手他人,而是亲自选了一支骑兵,也不顾属下的阻拦,连夜带头冲进了茫茫草原。
江镇以看着男人的背影,却是遥想起当日在京师,万重山远征在即,却听闻轻舟在去上香的路上让山贼劫持,那一日,他也如今夜这般,不曾有丝毫迟疑,力排众议的领兵前去相救,江镇以微微叹了口气,他明白轻舟于万重山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个女人,是万重山唯一的软肋。
深夜。
轻舟并不曾睡着,她听着帐外的动静,压根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直到两个健壮的,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将她从塌上搀了下来,径自将她押上了一辆马车,轻舟见周围的辽人亦是驾着车,驱赶着马匹,牛羊,看这样子,竟是一场大迁徙。
不等轻舟继续看下去,便有人一把扯下了车帘,周围顿时变得黑暗。
轻舟不知自己在车上待了多久,期间有人为她送来了清水,馒头,风干的牛肉,她食如嚼蜡,只觉周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般,终于,马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