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兰泽
时间:2017-10-20 16:24:22

  按说,她是该欣喜的,倘若没有纳兰的主动离去,没有温敏懿的削发为尼,轻舟甚至不愿去想,今后她与两人一道陪在万重山身边,那又会是怎样的日子。
  “重山,”轻舟眼如秋水,向着他看去。
  “嗯?”万重山握住了她的手。
  “如果,温夫人没有出家为尼,她与张大人一道来了云州,你会.....如何安置她?”轻舟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是十分清楚,她一眨不眨的迎着男人的视线,将心底话问了出来。
  万重山紧了紧她的柔荑,他的眼瞳乌黑,温沉开口;“我会送她归乡。”
  “归乡?”轻舟呢喃着这两个字。
  万重山点了点头。
  回想起自己与温敏懿十多年的夫妻,她虽一直不曾诞育子嗣,可却一直尽心尽力的为他打理家事,侍奉婆母,可她.....也曾害死过他的姬妾,与未出世的孩子,也害的他心爱之人差点没了性命。
  扪心自问,万重山可以对她残害胡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对轻舟所做的那些事,他无法原谅。
  放她归乡,已是他所能想到的,对彼此而言最好的结局。
  轻舟转过目光,眼瞳却是向着熟睡中的儿子看去,一夕间心潮起伏,说不清是何滋味,只是觉得莫名凄清,不知是为了温敏懿,还是为了自己。
  焉知道,温敏懿的今日,不会是自己的明日?
  万重山看出了轻舟的心思,他揽紧了她的腰身,低语道;“月儿,别乱想。”
  轻舟没有说话。
  万重山心下有些无奈,也知自己多说无益,只能等日后一点一滴,让她慢慢知晓自己的心意。
  京师,皇宫。
  夜色已经深了,李云召仍是不曾歇息。
  自前方战地传回京师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却鲜少有好消息。
  李云召一双眸子熬得通红,终是忍无可忍,将那些折子尽数挥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宫人听得动静,俱是纷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开口。
  “全都给孤滚下去!”李云召厉声斥道。
  宫人们转瞬不见了踪影。
  “延州,兖州,株洲,三洲都已失守,万重山.....有本事,你只管打到京师。”李云召声线低哑,一语言毕,便是狠狠的攥紧了手指。
正文 142章
  曹公公进来时,就见宫室中一地狼藉,冲天的酒气,曹公公心下一凛,悄眼看去,就见李云召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他面色潮红,眼底满是醉意。
  曹公公越看越是心惊,他跟随李云召多年,却从不曾见他如此失态,曹公公心知李云召是为眼下的战事苦恼,万重山大军势如破竹,就连原先一直驻守京师的虎威将军洪敬尧也是与其暗中勾结,放走了留在了京师中的王妃,而温敏懿,亦是李云召手中最后的一张牌。
  如今的李云召,手里已是再无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万重山。而万重山,亲娘已逝,发妻也是被救出了京师,他再无顾忌,大可全心全意的攻打京师。
  眼见着大齐江山岌岌可危,李云召,自是寝食难安。
  “皇上,仔细烈酒伤身。”曹公公小心翼翼的劝着,李云召这般发火,几乎无人敢劝,也只有他,还能说上两句。
  “你也下去。”李云召看见他来,只淡淡吐出了几个字。
  曹公公却是大着胆子,没有退下,生平头一回抗了旨。
  见他竟没有走,李云召皱起了眉头。
  曹公公弯下腰,将李云召挥在地上的折子尽数拾起,放在了桌子上。
  “曹德望,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李云召盯着曹公公的脸,声音也是冷了下去。
  “皇上,老奴知道您因着万重山以下作乱的事,心里不痛快,您要杀要剐,老奴都随您,只要您心头能舒坦些,您如何处置老奴,老奴都心甘情愿。”曹公公一番话只说的发自肺腑,李云召打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李云召在他心里,不仅仅是大齐的皇上,也不仅仅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照顾着长大的孩子。
  李云召听着曹公公的话,倒也没吭声,只颓废的坐在那里,缓缓将握着酒瓶的手垂下,酒瓶中的酒水便是流淌了出来,淌的到处都是。
  “皇上,要不老奴让人送些醒酒汤过来,您多少喝点。”曹公公斟酌着开口。
  “不用了,”李云召的唇角慢慢浮出一丝苍凉的笑意,他看着曹公公的眼睛,缓声道;“等到了那一日,你也不必在孤的身边服侍了,带些东西,远走高飞吧。”
  听着李云召的话,曹公公心中大震,顿时明白李云召话音中所指的,是叛军攻下京师的事,曹公公压下焦灼,当下便是开口;“皇上,事情远没有到这一步,您手中有禁军和御林军,您千万莫要说这般话。”
  “孤的那些禁军,还有御林军,在万家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李云召慢慢摩挲着酒瓶,一字字道;“万重山打进京师,不过是早晚的事。”
  曹公公眼见李云召如此,心中只觉不忍,他微微思索了片刻,倏地眼睛一亮,他上前了两步,和李云召道;“皇上,老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兴许这个人,可以让万重山有所顾忌。”
  “是何人?”李云召眸心中有不解划过,只道万重山的母亲已经离世,妻子也是被救了出去,眼下的京师,再无万重山的亲人,又能有什么人,可以让万重山顾忌?
  “陈夫人。”曹公公压低了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陈夫人?”李云召咀嚼着这三个字,起先有些不解,可是几乎在瞬间,他便是明白了这三个字所指的是谁。
  “你是说,陈轻舟的母亲,苏氏?”李云召眸心有暗光闪过。
  “不错,”曹公公俯下身,继续说道;“皇上,您和老奴都知道,万重山最是看重陈氏,更不要说陈氏还为他生了个儿子,想当初陈氏是他的侄媳妇,他甘冒天下大不韪娶了自己的侄媳妇,而这苏氏正是陈氏的亲生母亲,也是他儿子的亲外婆,就算他可以不顾丈母娘的死活,可想来陈氏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母亲赴死。”
  李云召半晌没有出声。
  “皇上,您看....”曹公公见李云召一直没有说话,念起他对陈轻舟的心思,倒是生怕他会心软,忍不住开口。
  李云召收敛心神,与曹公公问了句;“苏氏如今人在何处?”
  “还在原先的陈府,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老奴立马派人去陈府,将陈侍郎夫妇一道擒来,万重山若敢攻打京师,那便让他踏着丈人和丈母娘的尸首进城。”
  “你也说,那不过是他的岳丈和岳母,像他那样的人,既然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哪怕是他的亲娘老子,他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岳父岳母,就能让他束手就擒?你也未免太异想天开。”
  “皇上,”曹公公解释道;“不求他束手就擒,咱们只要他退兵即可,只要他能退兵,给咱们留下功夫,等着赵王和秦王的援兵赶到,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听着曹公公的话,李云召眼底的醉意慢慢退去,整个人一扫先前的颓废,复又变得精明起来。
  “孤只怕,即便用陈侍郎夫妇威胁,万重山.....也不会退兵。”
  “皇上,不论万重山退兵与否,咱们都可试一试,倘若万重山当真是真心实意的对待陈家的小姐,他不论如何,也不会不顾岳丈和岳母的死活。”
  “不错,你说的有道理。”李云召缓缓点头,他的眼瞳黑亮,只吩咐了一句;“去办吧。”
  得了李云召的首肯,曹公公顿时便要退下。
  “等等。”李云召突然唤住了他。
  “皇上,您还有事要吩咐?”曹公公停下了步子。
  “切记,不要伤着陈夫人。”李云召笔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出声;“其他人都无所谓,可是她母亲,不能有事。”
  “老奴明白。”曹公公理会的,匆匆退下。
  李云召独自一人留在大殿中,他无声的坐在那里,缓缓将头向后仰去,搁在了椅背上。
  株洲,此处已离京师不远。万重山率众一路自北而下,几乎不曾遇到可以与万家军相抗衡的抵挡,便是一路攻下了延州,兖州,株洲,赵王手下的兵力远在西北,秦王手中的兵力远在滇南,李云召即便想召二王领兵回救京师,可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京师,已是遥遥在望。
  “王爷,探子从京师发来的密信,还请王爷过目。”传令兵前来,将一封信双手呈在万重山面前。
  万重山打开一瞧,面色顿时变了。
  “王爷,可是京师有何变故?”见他变了脸色,江镇以顿时询问道。
  万重山将那一张薄薄的信纸攥紧,捏在了手心,他沉默片刻,才道;“李云召擒住了月儿的父母,用他们来要挟本王,要本王退兵。”
  万重山话音刚落,诸人都是一震。
  诸人皆知,万重山娶了陈轻舟已是事实,陈侍郎夫妇便是万重山的岳父与岳母,此番皇上拿了这两人,倒的确是让万重山十分棘手。
  “王爷,此事还是先压下,万万不能让王妃知道。”江镇以心思一转,当下便是进言,“王爷,恕属下多嘴,咱们这一路走来,诸多不易,眼下好容易快要打到京师,王爷若是因着陈侍郎夫妇下令退兵,只怕会让士气一落千丈,而李云召此举想来也是在拖延功夫,好等着秦王和赵王的兵马回到京师,眼下,王爷还是一鼓作气,打下京师的要紧。”
  江镇以话音刚落,张兴之也是开口道;“江大人所言有理,王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句大不敬的话,陈侍郎夫妇虽说是王爷的岳父母,可并非王爷亲生父母,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待秦王和赵王的兵马赶到京师,到时,咱们亦不知要有多少兄弟战死,又何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王爷,千里江山,宏图霸业已是在手,又如何能为这两个不相干的人停下步子?”罗将军也是出了声,他是武将出身,加上心急,甚至直接将陈侍郎夫妇说成不相干之人。
  “王爷.....”
  “够了!”万重山一记呵斥,帐中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男人的目光一一与诸人环视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罗将军的脸庞上,而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是十分清晰有力,就那样问了一句:“岳父母与亲父母有何区别?如何是不相干的人?”
正文 143章
  见万重山这般说来,诸人心头一震,皆是从万重山的语气中中听出了几分言外之音,江镇以和张兴之互相看了一眼,一时内,帐子里的人都是沉默了下去,无人敢再说话。
  “王爷,您别嫌属下说话直,属下知道,您看重陈王妃,陈侍郎夫妇是她的亲爹亲娘,您怕她会为了这件事怨你,可您也要想想咱们手下千千万万的兄弟!您当初被皇上污蔑您杀了您亲侄子,您一声令下,兄弟们二话不说,就跟着你造反,咱不图荣华富贵,咱跟着您做这掉脑袋的事,是因为弟兄们敬重您,拿你当兄弟,可您这次若是为了陈妃的父母退兵,别说手下的那些兄弟们不服气,就连我老罗,也是第一个不服!”罗将军是个直肠子,听出了万重山的话音,当下便是开口道。
  他的话刚说完,江镇以眼皮就是一跳,上前低喝了几个字;“罗将军....”
  “江大人不用多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罗将军打断了江镇以的话,他仍是看着万重山,继续说道;“王爷,万家军虽姓万,可它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您自己想想,咱们走到今天,究竟是牺牲了多少兄弟?要说李云召这次拿您的老婆孩子来要挟,那压根不用您说,我第一个就不答应!可他这次不过是用陈妃的父母来要挟,莫非王爷就心软了?由着秦王和赵王的人马赶过来,和咱们的兄弟决一死战?”
  “罗将军,王爷心中有数,您少说两句。”江镇以劝道。
  “不,我今天就要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说个痛快!”罗将军不为所动,仍是大刺刺的站在那里,他迎上万重山的黑眸,不曾有丝毫退缩,“王爷!说句大不敬的话,陈王妃并非是您的元配,皇上这次拿陈王妃的父母来要挟您,您退了兵,若是下次皇上拿了温王妃的父母,您是不是也要退兵?”
  “罗将军!不得对王爷无礼!”江镇以面色一变,不等万重山开口,已是斥道。
  其他诸人见情况不妙,也是纷纷上前,拉住了罗将军的胳膊,欲将他拉出帐子。
  “你们都别拉我,我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罗将军挣脱了诸人的禁锢,大有大闹一场的阵仗。
  就听“咚”的一声巨响,是万重山的拳头狠狠砸在案桌上的声音,听着这一声巨响,帐子里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罗将军也是停止了挣扎,立在那儿没有动弹。
  万重山亦是没有出声。
  帐子中一片沉默。
  “王爷,您看.....”江镇以斟酌的开口,不等他说完,就见万重山一个手势,道出了一句话来:“你们全都下去,让本王好好想想。”
  见万重山这般吩咐,诸人便是行礼告退,罗将军还欲再说,张兴之则是暗地里按住了他的胳膊,二人对视一眼,张兴之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罗将军叹了口气,只得跟着诸人退下,江镇以则是留的久一些,等诸人全都走后,他向着万重山拱了拱手,又是说了句;“王爷,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咱们千千万万个兄弟的性命,还请您三思!”
  说完,江镇以方才离开了主帐。
  万重山仍是坐在主位,良久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官道。
  陈侍郎夫妇被关押在马车上,由重兵看守,一行人向着豫州赶去。
  豫州城,便是京师最后的一道屏障。
  陈晋中在马车上不住地唉声叹气,想起自己落到如今这地步,早已是凶多吉少,念及此,看着一旁的苏氏,便是忍不住的埋怨;“瞧你生的好女儿,跟着那反贼一道,平白带累了父母。”
  苏氏听着陈晋中的话,心中便是浮起几许悲凉,想当初万重山贵为大将军,也曾为陈家压下了诸多祸事,那时的陈晋中巴不得去讨好万府,而今万重山已是大半天下在手,陈晋中更是日日做着当国丈的美梦,直到被李云召下令擒拿,陈晋中顿时变了嘴脸。
  苏氏不愿和他赘言,也不多说,只蜷在马车中,她的身子本就不好,经过这一折腾更是形容憔悴,她在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若真到了那一天,她是情愿一死,也不愿让女儿难为的。
  她也只盼着,万重山能看在她慷慨赴死,不给他增加麻烦的情面上,可以对她的女儿好一些。
  想起轻舟,苏氏心里顿时浮起一抹酸涩,一想起母女两今生不知可否再有相见的机会,怎不让人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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