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的黑眸向着那枚剑穗看去,像剑穗这样别致的东西,历来是那些文人墨客作为装饰所用,而武人的剑多是用来搏杀,他用剑多年,却从不曾佩戴过剑穗。
万重山伸出手,将那枚剑穗从轻舟的手中接过,他的脸庞仍是坚毅而英挺的,声音亦是沉稳而低沉,只与轻舟道出了几个字;“有心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离京
轻舟并不敢去看叔父,将丝帕与剑穗送过,便是领着连翘离开了万重山与温氏的院落。
而连翘手中,还有一枚要送给万梓安的平安符,她撇了撇嘴,与轻舟道;“小姐,咱们难道还要把这平安符给姑爷送去?”
轻舟知晓,即便自己将这符送去,也不过平添一场羞辱,她没有说什么,只与连翘来到万梓安的住处,也不曾往院子里进,只将那平安符送到了服侍万梓安的嬷嬷手中,至于万梓安会不会收下,轻舟也不愿去想。
几乎只是眨眼间,便到了万重山离京的日子。
轻舟起的极早,梳洗后便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见宁氏已经到了,正在那里拉着儿子的衣袖,不住的抹着眼泪。
万梓安面露不耐之色,眼见轻舟进来,也不过是略略抬了抬眼。
轻舟行礼后,便是与连翘立在了一旁,未过多久,就见万重山与温氏一道赶了过来,轻舟抬眸看去,只见万重山一袭戎装,黑发高挽,一双眼眸深邃内敛,满是盛年男子的威仪。
万重山向着母亲行下礼去,万母看着眼前的儿子,即使到了这一步,也还是盼着万重山能改变心意,可以将孙儿留在京师,她开了口,道;“重山,这一路千里迢迢,梓安身子又不好,不妨....”
“儿子心意已决,母亲不必多说。”不等老夫人说完,万重山便是开口,吐出了一句话来。
见儿子如此,万母晓得他的脾气,只得叹了口气,嘱咐道;“你可千万要照看好梓安。”
“母亲和大嫂尽管放心。”万重山声音沉稳,倒是让人听着心安,宁氏泪眼婆娑,有心想与万重山说个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万重山转过身子,向着侄儿看去,只道出了两个字,“走吧。”
即便万梓安心里成千上万个不情愿,可也不敢违逆叔父,此时听万重山发话,万梓安只得跟在万重山身后,与他一道向着府外走去。
女眷们前去相送,宁氏与温氏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的胳膊,轻舟领着连翘则是跟在后头,到了府门口,就见万重山的亲兵已是在那里恭候着,只等主帅上马,去城外与大军汇合。
万梓安的行李早已收拾了齐全,万母和宁氏都是心疼他,恨不得将京师里的好东西全给他带上,原先光是各类补品便是塞了整整一马车,万重山知晓后却是发了火,命人将那些补品全都撤了下去,婆媳两不敢再自作主张,却还是收拾了几包诸如虫草参茸之类的珍贵药材,让万梓安带上。
万重山上了马,万梓安则是进了马车,他身娇体弱,虽会骑马,可若要与将士们一道骑行上千里,也是痴人说梦,万重山念起路途遥远,也是默许了侄儿坐马车赶路,只让万母和宁氏稍感安慰。
“此行一路艰苦,还请二爷多多保重。”温氏上前两步,与丈夫道别,两人自成亲后一直是聚少离多,万重山常年戍边,温敏懿早已习惯,只恨自己膝下不能有个一儿半女,好陪自己抵过这漫漫长日。
万重山微微颔首,眸子则是向着母亲看去,抱拳道:“儿子不孝,还请母亲速速回府歇息。”
万母眼圈微红,在这世上,她唯有万重山与万梓安两个骨肉至亲,如今儿子和孙儿一道前往边疆,怎不让她担心,她缓缓点了点头,哑声道;“家里的事,你不用记挂,只管安心在前线打仗。”
万重山闻言,便是应了一声“是”,语毕,他微微抬首,目光落在一道纤细娇柔的身影上。
那是轻舟。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宁氏身旁,微垂着双目,并没有去看马上的叔父。
万重山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了的视线,向着身后的亲兵一声令下,一行人齐声清啸,策马疾行,顷刻间便去的远了。
直到万重山走后,轻舟才敢抬眸,就见骏马一路扬起了尘土,而万重山的身影,已是压根看不清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相见
是夜。
轻舟刚要歇下,就见老夫人身边的余嬷嬷领了丫鬟赶了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轻舟想起那日老夫人和宁氏与自己说的话,心里也清楚祖母此番要自己过去,吩咐的定是要她前往边疆的事,当下,轻舟披了件衣裳,随着嬷嬷一道来到了万母的院子。
万母坐在主位,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待轻舟行了礼,老夫人微微抬眸,见孙媳一袭素色锦衣,裹着纤柔的细腰,站在那里,当真如弱柳扶风般,满是女儿家的韵致。
念起这一路千里迢迢,万母也心知的确是难为了轻舟,可想起孙儿,万母仍是狠下心肠,也不曾与孙媳转弯抹角,开口便是一句;“我已经让你娘为你打点好了行装,再过两日,你就动身。”
轻舟闻言,只垂下眸子,“孙媳谨遵祖母吩咐。”
“等你到了边疆,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梓安的妻子,凡事都要以梓安为主,此外,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军中多有不便,自己千万要仔细些儿,不要给咱们万家丢脸,也不要给你叔父添麻烦。”
万老夫人将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说下去,虽没有点破,轻舟心里却也是清楚的,万母此番话,便是叮嘱她去了边疆要安分守己,军中男子甚多,不得作出逾距失礼的事。
“孙媳明白。”轻舟声音轻柔,念起她自嫁来后一直也是规规矩矩的,万母淡淡“嗯”了一声,又是交代了几句旁的事,才让轻舟回去。
轻舟却并没有走,她默了默,终是向着万母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万母皱了皱眉。
“祖母,孙媳在动身之前,想回娘家一趟,还请祖母成全。”轻舟想起自己这一趟前往边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实在是放心不下生母。
万母心下虽然不悦,可念着轻舟一片孝心,终是不好拒绝,只道;“也罢,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陈府一趟。”
“多谢祖母。”轻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唇角也是浮起了一抹浅浅的梨涡。
翌日,轻舟回到陈府,陈晋中去上早朝,并不在府中,除了父亲之外,也不见嫡母的身影,打听下才知今日是赵王妃的生辰,姜氏一早便领了长女轻如去了赵王府贺寿,怕是要晚间才会回来。
轻舟心知嫡母一直存着将长女送进宫里为妃的心思,赵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他的王妃过寿,姜氏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见父母都不在府中,轻舟倒是舒了口气,只去了生母的院子,母女相见自然十分欣喜,轻舟怕母亲担心,只将自己要去边疆的事隐去不提,陪着母亲用过午膳,直到随行的嬷嬷前来催促,轻舟压下心中的不舍,拜别了母亲,回到了将军府。
行装已是尽数打点了齐全,一应要用的东西也是全都送上了马车,除了护送的侍从之外,轻舟并没有携带仆从,只带了连翘一人,原先念着路途遥远,轻舟倒不想让连翘跟着自己吃苦,连翘却是忠心耿耿,一定要跟着她去,轻舟无法,只得将她带上。
到了出府的日子,轻舟先是拜别了老夫人与宁氏,接着又去了婶母的院子里辞行,温氏已是听闻了老夫人要轻舟前往边疆的消息,见轻舟来辞行,便是挽过轻舟的手,温声道;“这一路风餐露宿,可要苦了你了。”
“多谢婶母关心,媳妇会照顾好自己。”轻舟声音温软,因着要远行的缘故,她的长发如数盘起,身上的衣衫也是素雅简洁,却衬的她越发清丽出尘。
温氏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是说了句;“你是个好孩子,婶母有件事,还想劳烦你。”
“婶母请说。”轻舟连忙开口。
“你叔父如今正值盛年,他常年戍守边疆,只怕燕州的府里也少不得人服侍。”
轻舟听着温氏的话,起先还有些不解,她知道燕州是边疆重镇,万重山的万家军便驻扎在那里,皇上也曾下旨为万重山在燕州赐下一座将军府,轻舟心思一转,才明白了温氏话中的含义。
“婶母也没有旁的意思,你叔父的身份在那摆着,即便他自己没那心思,手下的那些人也还是会为他安排美人,我就想让你帮婶母看看,看看你叔父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儿。”
轻舟听了温氏的话,脸庞便是微微一红,对万重山,她是敬重与仰慕的,也压根不愿去窥探他的私事,对温氏的话,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怎么,不愿帮婶母?”温氏唇角含笑,一双眼睛笔直的向着轻舟看去。
轻舟无法,只轻声说了句:“媳妇记下了。”
温氏便是拍了拍她的手,将主仆两一路送出了府邸,目送着轻舟与连翘上了马车。
因着是护送女眷,车队走得极慢,每到一处驿站,便是吃饭歇息,即便如此,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还是令轻舟憔悴了下去,她的肤色本就白皙,经过这一路的折腾,倒是越显苍白,就连身段也更是清减了些。
燕州,军营。
主帐里燃着灯,万重山坐在主位,一应将领俱是坐在下首,如今边疆形势不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峻之色。
蓦然,就见传令兵奔进主帐,向着万重山单膝跪下,道:“启禀将军,有将军的亲眷从京中赶来,在外求见将军。”
万重山闻言,眉心微皱,只与传令兵道;“是何人?”
“将军请看。”传令兵语毕,便是向后退去,众人目光俱是落在帐口,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进了帐子,她周身笼在一条薄绒昭君氅中,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般的秀脸,她的肤色晶莹,眉目如画,双颊处却太过苍白,没有血色。
“轻舟?”万重山看见她,眸心顿时一震。
轻舟面对一屋子的将领,也知道自己来的不合时宜,她压下羞愧,垂下眼帘,向着万重山跪了下去,轻声道:“请叔父恕罪。”
万重山走到轻舟面前,见她单薄的身子跪在那里,心知定是母亲将她遣来,念起这一路千里迢迢,也不知她是吃了多少苦,万重山俯下身,他的眼睛黑沉似海,只与她道了句;“这事不怪你,先起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丈夫
轻舟见他的话音中并无丝毫的责备之意,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些,她站起了身子,也不敢去看万重山,察觉到那些将领的目光,只让她脸庞发烫,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能让她钻进去。
“来人。”万重山对着帐外开口。
“将军有何吩咐?”
“去请邵军医过来一趟。”念起轻舟一路奔波,万重山沉声道。
“是。”士兵领命而去。
“叔父,不用劳烦军医,我没事的。”轻舟见状,已是明白万重山的用意,心下不免既是感激,又是惭愧。
“让军医看看。”万重山声音沉稳,只道了这一句,轻舟再不好多说什么,而那些将领彼此面面相觑,先前听传令兵说万重山有亲眷赶来时,他们只当是将军夫人,不曾想却是将军的侄媳妇,又见万重山并无没有让轻舟退下的意思,诸位将领便是纷纷立起身子,向着万重山行礼告退。
万重山点了点头,与其中一位副将开口;“让人把梓安带来。”
“是,将军。”那人应下,与旁人一道离开了主帐。
帐中只剩下万重山与轻舟两人。
骤然与万重山独处,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旁的,只让轻舟有些不安,就连心跳的也是渐渐快了起来,她站在那里,万重山也没有落座,而是问了她一句;“连翘没陪你?”
“连翘在外面候着,没有进来。”轻舟回道。
“让她进来。”万重山见轻舟拘谨而小心的样子,心知她定是不愿与自己独处,他吐出了这句话,便是回到了主位。
轻舟舒了口气,让连翘进了帐子,连翘先是向着万重山行了礼,万重山看着轻舟脸色苍白,只让她在下首坐下,未过多久,就见邵军医背着药箱赶了过来,万重山见状,便是示意他为轻舟诊治。
邵军医在来时的路上已是听说了此女是将军的侄媳妇,既是将军的亲眷,自然不敢怠慢,他先是看了轻舟的面色,继而小心翼翼的伸出三指,探上了轻舟的细腕。
“如何?”见军医收回手指,万重山出声问道。
“回将军的话,少夫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一路颠簸,不免有些疲倦,待在营中好好歇息几日,也就没事了。”
闻言,万重山才算放下心,不等军医退下,就见帐帘一闪,走进来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向着万重山俯下身,喊了句;“侄儿见过叔父。”
看见万梓安,轻舟心中一紧,因着在军营的缘故,万梓安也是换了戎装,一身银色铠甲,倒是衬的他越发俊朗,此时站在那里,倒也有几分少将军的味道。
行过礼,万梓安向着轻舟看去,眸底有不悦之色闪过,顾忌着万重山在,他不敢发火,只低声道了句;“你来做什么?”
轻舟虽已料到他定是不愿看见自己的,可见他这般冷漠,心里仍是生出几许难过,倒是一旁的连翘按耐不住,对着万梓安道;“姑爷,您可别怨小姐,是老夫人和大奶奶让小姐来边疆照顾您的起居,小姐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万梓安见一个丫鬟都敢和自己顶嘴,不免更是气恼,他转过身,向着万重山道;“叔父,军营里向来不许女子进入,侄儿也不需要人服侍,您让人把她送回去。”
万重山闻言,骤然发了火,“轻舟是你妻子,她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这样对她?”
万梓安见叔父动怒,不敢多说什么,只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我让她来的,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够了!”万重山厉声打断了侄子的话,他向着轻舟看去,就见她垂着双目,不需看,万重山也知道,她的眼中定是噙着泪光。
“这两日先让轻舟在营里歇息,等她身子恢复,你送她去燕州。”万重山收回目光,向着侄子吩咐。
万梓安不敢违逆,只得称是,说完,他向着轻舟看了一眼,眸底满是嫌弃,也不理会,径自向着万重山告退后,便是离开了主帐。
轻舟压下心中的酸涩,待万梓安走后,则是起身向着万重山拜了下去;“叔父,轻舟离京时,祖母曾嘱咐过轻舟,让我一定要留在夫君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请叔父能许我留下。”
万重山闻言,则道;“军营条件艰苦,比不上燕州。”
“还请叔父成全。”轻舟抬起眼睛,那一双美眸清亮,透着恳求。
“那小子这样对你,你还惦记他?”万重山眉头紧拧。
“他是我丈夫。”轻舟声音很轻,万重山却还是听了个清楚,当下,男人面色微变,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吐出了几个字;“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