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豌豆方程式——栗连
时间:2017-10-20 16:31:26

  “知道了程妈。”
  赵亦挂了电话,对着窗外发了会呆。雪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整个城市都被染白,道路却是红的,满满当当都是刹车灯。雪天叠加情人节,这注定是个堵车之夜。
  她想了想,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
  昨天出门没拿,今天拿了没看,算下来已经失联二十四小时。可是划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私信联系,短信倒有三条,一条理财广告,一条催缴话费,还有一条预约提醒,来自东四环那家昂贵的法国餐厅。
  半年前预定的座位。当时她在办公室忙得四脚朝天,周铭诚忽然进来,丢给她一张餐厅名片,眉飞色舞告诉她项目影片已经过审,情人节当天上映,看完首映必须庆祝,让她去定两个人的座位,他请。
  两个人的座位。
  赵亦伸手删掉了那条短信。
  她从小对数字敏感,周师兄随口一说的数字,居然让她浮想联翩了很久——2。双数。唯一的偶质数。永远是8n-1型质数的平方剩余。永远是8n-3型质数的非平方剩余……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听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说的某些话,就很容易联想到“永远”之类扯淡的事。
  其实这世上除了定理方程式,哪里会有什么永远。
  吃完外卖赵亦开始整理屋子,这是她唯一的兴趣爱好,让世界各归各位,她受不了满眼都是化妆品和毛绒玩具。一个符合居住标准的屋子,应当横平竖直、清爽空旷,每一张台面都光洁一新。而且做整理还有另一个好处,只劳其筋骨,不苦其心志,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内存占满,就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
  于是她收完屋子,又开始检修设备,换了所有生锈的合页,修了所有难用的电器,满心好奇这程小雅博士好歹也是电子工程科班出身,怎么连个自家的洗衣机都搞不定。
  等这些都弄完,再一想,电梯里坏掉的灯泡好像也没人修理,这种老房子根本指望不上物业,便又从储物间里找出一架人字梯,套上装修工人扔在楼道的旧衣服,扛起梯子进了电梯。
  柏钧研第一次见到赵亦,便是这样一幅令人感到困惑的情景。
  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穿一身宽大肮脏的工装服,嘴里咬了根改锥,在梯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请稍等,两分钟。”
  她看起来也就高中生模样,小小一张心形脸,白得像个瓷人,嘴唇也淡淡,嗓音也淡淡,莫名让人觉得平时吃不太饱,可能有点营养不良。
  勤工俭学?非法用工?装修队雇佣了未成年少女?
  柏钧研怀着疑惑挤进电梯,匆忙按下关门键,那个清淡嗓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不悦:
  “说了请稍等。”
  柏钧研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不禁抬高鸭舌帽,仔细又看了对方一眼。巴掌大的小姑娘,却严肃得像个检察院长,他忍不住笑了,想起家里那只色厉内荏的小乳狗。
  “抱歉,稍等不了,真的赶时间。”
  t大的粉丝过于热情,他好容易从围堵中突围,躲进附近的小区,却和经纪人失去了联系。幸好这塔楼跟迷宫似的,真躲进楼里,估计一时半会也很难被人追踪到。
  赵亦看他直接按了顶楼,静止的电梯开始晃动,不由感到恼火又疑惑。此人形迹可疑,从头到脚穿得漆黑,又是帽子又是口罩,活脱脱就是《王大伟教你过个安全年》里描绘的盗贼。
  柏钧研重新压低帽檐,想着顶楼视野应该不错,可以观察到楼下具体的情况。赵亦想的却是他身怀攀岩飞抓,要从顶楼翻进没人的住家行窃。
  偷偷报警,还是现在就按紧急按钮停下电梯?
  赵亦在心里权衡,变故正在这个时候发生。行到一半的电梯突然停止,传来绞索发出的尖锐擦响,赵亦愣住,下一秒,她被猛然抖动的轿厢从梯子顶上直接掀下来,落进一双有力的臂膀。
  没修好的顶灯闪了几下,陡然失去了光亮。
  电梯彻底黑下来之前,赵亦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口罩外的眉眼,修长清隽,尾梢轻扬,像她从小喜欢的汉代隶书。
第3章 电话
  “贴紧内墙,弯曲膝盖,踮起脚跟半蹲。”黑暗中响起清淡嗓音,与此同时,楼层按钮被自下而上摁亮。
  说话的人是赵亦,摁按钮的人是柏钧研。备用电源已经启动,预料中的下坠没有发生,照明却迟迟没能恢复,只有壁挂式液晶广告屏亮着,在电梯里投下微薄的光线。
  二人对望一眼,惊诧于彼此的镇定。
  尤其柏钧研。
  见惯了害怕蟑螂的模特和女明星,头一回遇到这么冷静的小姑娘,回想刚刚落在怀里的娇小的一团,轻盈没什么重量,好像真的有点营养不良。辍学打工?吃不饱穿不暖?黑暗中,悲伤灰暗的人生故事不可避免在他脑中铺展。
  赵亦并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已经成为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典范。
  遇事冷静是她一贯的标签,早年做大宗商品交易,国际油价瞬息万变,多空对决厮杀惨烈,每秒钟上亿美元盈亏,早早练就了绝好的心理素质。电梯故障这种小事,若不是尊重公共秩序,她早就一把改锥撬开控制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按下紧急通话按钮,过了很久,总算传来保安的询问,懒洋洋不是很上心,表示这电梯经常坏,请他们耐心等待,维修人员很快就能上门。赵亦低头看表,20点40分,情人节的晚高峰还没结束,所谓“很快”,可能需要一到两个小时。
  她背靠着电梯内墙,给自己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角落里那个高大的黑衣男人。
  投在身上的目光微微带刺,又一次让柏钧研想起自家那条尚未断奶的博美。
  小家伙害怕的时候,也是这种微微炸毛的眼神。这小姑娘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晓得害怕,想来刚才一派镇定,不过只是强作镇定。
  柏钧研有些好笑,看着角落里小小一团沉默少女,不由自主弯下腰,视线尽量和她放平:
  “不用怕,应该不会有电梯事故发生。”
  “不好说。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的地方,任何事故都有可能发生。”
  小姑娘干巴巴开口,屏幕的微光映入她的瞳仁,清澈如同一双琉璃,哪里看得出半点害怕。柏钧研诧异地将她端详,笑意渐渐上涌。他摘下口罩和帽子,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还有点期待,对她露出了自己的脸。
  清淡目光将他静静打量,陶瓷似的姑娘,琉璃似的眼,仍然不带半分表情。
  “你不认识我?”柏钧研忍不住发问。
  他很少会有这种虚荣心,可是面对这个不动如山的小姑娘,他居然忍不住开始想象,对方捂着嘴脸红尖叫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事实的发展,越来越无视他的虚荣心。
  “我应该认识你?”
  “倒也不是……”
  “你是a类通缉犯?”
  “……”
  赵亦这时倒真有些警惕,手伸到背后,紧紧握住掉在地上的改锥。按说不会这么倒霉,电梯有监控,他却坦然露出了脸,再说这典型的密室环境,就算杀人灭口,他也插翅难飞。再说,此人相貌实在好得过分……
  赵亦这样想着,头顶的广告屏忽然光芒大盛,清楚地照出黑衣男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试图回忆,对面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广告屏——
  繁华散尽,红尘落定,柏钧研2017全国巡回演唱会。
  海报上淡然微笑的男人,眉目俊拔恍如笔锋,不是此人还能是谁。
  ……
  “哦。”
  这便是赵亦唯一的回应。当她发现和自己一同被关在故障电梯里的落难者,真实身份居然是一位超级偶像,从头到尾只给出了这样一句回应。
  哦完她移开了目光,身体语言呈现出真正放松的姿态。既然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加上被电梯一顿折腾,精力基本耗尽,实在没有力气进一步寒暄,虽然她从对方眼中读到了进一步寒暄的愿望。
  她把脑袋挪了挪,换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放心地睡了。
  赵亦在雪松气息的包围中醒来,浑身暖洋洋的,让她想起曾经某一年,在靠近极圈的小木屋里度过的圣诞节。恍惚了半天她才清醒,发现温暖来自身上披着的羊毛大衣。
  羊毛大衣的主人在打电话,见她醒来,嘴角露出深切笑意。
  “不急,我可以等……不,不寂寞,我不是一个人……对,旁边还有一个小美女。”
  他的语调只是调侃,并不轻佻,奈何赵亦就是觉得自己被冒犯到。她站起来,将大衣丢还给对方,连一句谢都没有。
  没办法,职业病。
  赵亦的职业身份,金融圈叫私募,影视圈叫资方,圈内圈外还有个专属她的花名,名曰“迈达斯”——midas,希腊神话中那个著名的“金手指”。
  这位常春藤毕业的投资经理眼光毒辣、风格凶猛,出道虽然不久,但是只要她看上的项目,没有抢不到的本子,没有约不上的导演,没有签不到的明星,没有卖不动的票房,堪称点石成金。
  在任何领域,资本都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赵亦身为圈内大鳄,更是站上了金字塔的塔尖。她自认不善交际,因而总躲在师兄兼合伙人周铭诚的背后,让他代表自己出门应酬。有时候架不住别人三请四邀,偶尔到酒会露个脸,却每每落荒而逃——数不尽的美男投怀送抱,这个圈子太多纸醉金迷,若有意迷失,大可以将神魂都抛却不要。
  某次她不胜酒力醉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酒店奢华的房间,身边躺了个新出道的小明星。香薰蜡烛堪堪点上,小帅哥摆出任君采撷的姿态,伸手嘟嘴要给她“最神魂颠倒的一千零一夜”。
  她返身操起台灯,送他去医院躺了一千零一夜。
  娱乐圈水深,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情感,就是不谈情感。
  她想此人未必知道她的身份,即使知道,如今她败走麦城,实在也没什么可供贪图。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仍然让她心怀警惕,尤其柏钧研和颜悦色,亲切得简直令人生疑。
  正常来说,两个成年人说话应该是这种状态吗?蹲在她面前,弯着腰,让她下意识想往后躲,总觉得不躲会被他伸手摸头。
  “睡醒了?饿不饿?”
  说饿你能给我叫外卖咋滴……
  “工程师到楼下了,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能出去。”
  我们很熟吗,谁跟你“咱们”。
  “你家人在不在北京?要不要借你手机?这么晚不回家,他们会不会担心?”
  不,我就是失踪一年我爸都不会担心。
  “你还在读书吗?是放寒假才出来打工?”
  “我毕业了。”赵亦站起身,听见外面传来人声,淡淡提醒,“修理人员来了,你不用戴上口罩吗?大明星。”
  ……
  安迪在驾驶座,试图从后视镜观察柏钧研的脸,无果。这世上最难的阅读理解,就是通过阅读表情来理解柏钧研的内心。
  影视屏幕上不是他,访谈节目中不是他,真人秀里不是他,社交媒体上也不是他。
  他是他的贴身助理,然而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于是安迪决定直接问。
  “钧哥,你是不是看上那妞了?”
  老实说,电梯打开的瞬间,安迪饱受惊吓——柏钧研正往一个保洁小妹手里塞纸条,叮嘱说那是他助理的号码,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这个电话找到他。塞完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可怕,他家钧哥在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更可怕的是,到最后他也没有打听到那个保洁小妹的名字。
  那姑娘就这样直接走了,连谢谢都没有多说一句,安迪有种感觉,小妹没有当面把纸条扔掉,已经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可是,怎么会有姑娘对钧哥不感兴趣?他那国民老公的称号可不是花钱跟水军买的,微博底下的热评整齐划一,一水儿嚷嚷要给他生猴子。
  何况那姑娘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最多也就皮肤白,眉眼精致,身材根本没看头。
  “钧哥,她要是真打电话来,我跟人说啥啊?你该不会存心要睡她吧?人家成年没有啊,这可真的犯法啊。”
  柏钧研闭目靠在后座,听到这句方睁开眼,笑骂了句“滚”。
  “武志强,你那嘴里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
  “哥,别叫我那村货名儿成不,让我在圈里怎么混。my name is andy wu”
  “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
  “嗯,皮肤也不错,原来你喜欢幼|齿的啊?”
  “……不龌龊行吗。”
  “嘿嘿,不龌龊我还能叫安迪·污吗?”
  “小小年纪不能读书,有点可惜。要是她打过来,把助学基金的联系方式给她。”
  柏钧研说完,重新闭上了眼。安迪愣住,又从后视镜看了柏钧研一眼。
  男人眉目修长,眼线的末梢微微上挑,是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派。到国外参加颁奖礼,讲一口流利英文,比母语还母语,采访他的台湾主持人误以为他是华裔。
  谁会想到,他曾是个在工地上搬砖的辍学少年。
第4章 肖湛
  程小雅蹑手蹑脚开门,打算悄悄溜回房,伪造“只是回来得比较晚”的假象,却和赵亦迎面撞了个正着,这才想起此人从小听着军营的起床熄灯号长大,作息健康得像个老农民。
  “第一次约会就夜不归宿,你们为人师表界,果然不可小觑。”
  “昨晚雪太大了嘛,而且,又不是单独过夜,肖教授家还有借住的学生,我也是睡得客房……”
  “程小雅,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小雅缩了缩脖子,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缩脖子。按说她年纪比赵亦大,海拔比赵亦高,单论长相,也比赵亦看起来更不好惹——涂上口红就能演坏女人,再穿上高跟鞋简直就是坏女人中的战斗机,怎么现在她既涂着口红又穿着高跟鞋,偏偏还被这小丫头压过一头?
  “嘿嘿,具体是指……哪方面的伤疤?”
  她伤疤多了去了,凡是涉及肖湛,满满都是情伤,简直足够一名创作型歌手写上十多年的悲伤情歌集。
  从当初对他一见钟情到今天,也确实过了整整十二年。
  “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回到t大,听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过去这半个月,我一直躲着他走……毛毛,你信我,我真的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犯傻了。”
  “我不反对你在调查完备、确定对方心意的情况下,多给自己一次机会。但你要注意,不要两次跌进同一个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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