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豌豆方程式——栗连
时间:2017-10-20 16:31:26

  绝境。
  滚烫的绝境中,心里忽然闪过微凉的念头,如果她葬身火海,谁会觉得难过。
  这么一想,就蹲在那里没再动。
  火焰像蝴蝶翅膀在头顶飞舞,盘旋,烧塌的屋顶开始坠落,她蹲在那里,似乎陷入梦境,又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想,是幻觉,这个人为何出现在这里,下午他刚将她放弃。
  然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怀抱。
  坚强有力,带着她迅速往外撤离,还往她脸上套了一个简易防毒面具,在她耳边大声说:“赵亦,呼吸。”
  眼前纷纷扬扬坠落火,坠落烟,他从天而降,带她离开硫磺地狱。
  ……
  当地消防部门行动缓慢,新闻部门倒是全球速度,听说酒店有住客英勇无比,穿起消防队的备用消防服就冲进火海,救出困在楼梯上的一名女孩,都想采访那个无名英雄。
  “无名英雄”在忙着安置抢救出来的剧组物品。
  抢救出来的人,基本脱离了危险,因为自救得当,呼吸道保护得很好,所以基本没什么大碍,已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歇下。
  她从来便是如此。
  电梯事故中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仿佛什么困境都能平静以对,什么问题都能自行解决,赚得了钱,抓得了蛇,男人在她面前很容易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但他想起那个酒会的夜晚,她被侮辱被损害,无动于衷好像一切与她无关,如果不是曾经见到她在大雨中崩溃痛哭,可能他也会被她瞒过。
  要经历怎样的苦痛,才会让她变成这样一个不哭不闹、能打能扛、单刀走千里的独行侠?每往深处一想,他心里就有一块地方变得疼痛柔软,像被粗粝的砂纸一遍遍打磨过,让他很想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对她说,我来疼你吧,让你长成一个任性的小姑娘,理直气壮作天作地。
  他那么喜欢现在的这个她,却又希望这个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惜他来得太晚。
  ……
  赵亦在黑暗中睁着眼。
  山城,入夜之后空气清凉,她输了液,于是身体也清凉,只剩肺里还有些烧燎感。
  还有心里。
  他穿过烈焰出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那个寂静无人的山中黄昏,她不慎落了崖,他便跟着跳下来,没有半点迟疑。他将她拖出火场,跪在地上检查她的全身,压不住的慌张失措,又让她想起了那个大雨夜。
  赵亦睁着眼,帐篷的门没有拉严,外面传来遥远的人声和光影。大家都来看过她,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各自散去,而他远远站在人群背后,从救她脱险到现在,再没有靠近过半步。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突然占据了她的身体。
  想跑出去找到他,给他看她的心,想站得笔直对他告白,像士兵立下军令状。
  正要动作,帐篷的门帘被人拉开。
  微朦光线中,男人轻声走到床边,她立刻闭上了眼。黑暗让她的感官变得敏锐,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视线,他温暖的手帮她塞好被子,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巨大的冲动让她忍不住颤抖。
  放在她额上的手掌一顿,下一秒,已经被一双发抖的小手紧紧抓住。
  她一直在想那个问题。下午在小溪边,他冷着脸问她的那个问题。
  “我不要。”
  她闭着双眼,满脸通红,以为自己说得很大声,其实在他听来,只像奶猫发出的呜咽。
  他立刻俯下身,又仔细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伸出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差点将他拖倒在床上。
  跌跌撞撞站稳,黑暗中踩到帐篷边缘,几乎要把帐篷撞倒,她全然不管不顾,只是牢牢搂住他不放。
  “我不要!”
  她将头搁在他的胸口,闷声闷气又说了一遍。这次他听清了,却没有听懂,她搂他搂得那么紧,身体止不住颤抖,像在拼命抗拒什么,让他想起她崩溃哭泣的冷雨夜。
  伸出双手想将她抱紧,最终却只轻拍了她的背,抚慰式的拍法,像是怕将她惊醒。
  一边轻顺她的头发,一边轻哄:“不要什么?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的,别害怕,醒一醒,赵亦。”
  她的双手又紧了紧,脑袋顶着他胸口的肋骨,简直勒得他喘不过气。
  “我不要你和别人在一起!”
  这一句几乎耗尽了赵亦所有的勇气,再往下,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说出口了。柏钧研愣住,似乎处理不来这句简短话语中所包含的信息,透明天窗透着微光,照着那个埋在他怀里的小脑袋,发丝间露出一道殷红的耳廓,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甜的色彩。
  “那你要什么?”他轻声道。
  “要……要……”她揪紧他的衣服,脸深深藏进他的怀里,因为说不出想说的话,害羞得几乎要哭。
  “要我吗?”最后他帮她说。
  点头。
  “喜欢我吗?”
  点头。
  “那么喜欢我吗?”
  用力点头。
  小脑袋不断磕在他的胸口,搂在他腰上的手臂渐渐放松。他将她紧扣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自己从她的禁锢中解脱开,又改伸手握住她的腰,略一施力,将她在他面前高高举起。
  赵亦发出一声轻细的叫喊,整个人被他转到天窗的方向,光亮照着她的脸,她惊慌地挣扎着要下地。
  “别动,别动,”他低声哄道,“让我看看你。”
  她拼命左右转着脸,他便抱着她左右转着寻找光源,这样的姿势,让她完全闪躲不能,最终只好闭着眼,一动不动任凭他看,看她刚刚袒露出的内心——一直被藏在硬壳之下,从来未曾对外袒露过。
  只对他一个人。
  许久,他终于看够,将她慢慢放低。
  温热的鼻息拂在脸上,她惊得睁开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饱含笑意。太近了……她伸出双手撑住他的肩膀,想要阻止下落的速度,却又被他故意放低了一些,鼻尖堪堪相碰,她倒抽一口气,挣扎着想躲,已经被轻轻含住了唇瓣。
  身体变成易燃物,呼啦一下全都烧了起来。
  ……
  柏钧研看着缩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姑娘,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
  他做什么了?浅尝了一口,几乎都不能称为一个吻,就被她惊慌失措踢了一脚,脚法精准,落点精确,正是胫骨最疼的那一截,幸亏她脚下留情,要是上了膝盖……
  “赵亦。”他轻声叫她。
  小姑娘不肯抬头,半天才“嗯”了一声,奶猫似的声音,和刚刚施展防身术的女英雄判若两人。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是梦吗?她现在正在他的怀里。
  “真的喜欢我吗,赵亦。”声音却是冷的,兴师问罪的意思。
  怀里的小猫终于动了,爪子扑上他的胸口,认真得近乎惊慌:“真的,是真的!”
  立刻不忍再逗她,揉揉她的脑袋:“那还踢我。”
  “疼吗?”她歉疚地问。
  “可疼了。”他故意皱着脸。
  她慌里慌张,探下去摸他的腿,手指柔细,比那个浅尝辄止的吻更让他心痒难耐。
  “其实也没那么疼。”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胸口,“这里更疼一点。”
  她以为他真的受了伤,立刻抬起头来查看,却被他捧住了脸。
  “赵亦。”
  他叫她的名字,叹息一般,是满足的语调,不含任何**,却让她再次脸红。她轻轻喘了口气,视死如归闭上眼:
  “来。”
  “……什么?”
  “……重来……”声音由细转无,“不踢你……”
第53章 家猫
  极尽温柔的一个吻。
  他捧着她的脸, 轻吮她的唇,吻得小心翼翼。帐篷中光线昏昧, 赵亦闭着眼,眼前漆黑一片, 心中却慢慢明亮。她能感受到他的欢喜, 澎湃而压抑, 像潮水漫涨,渐渐将她吞没,又像突然长出一双巨大柔软的羽翼, 将她整个包裹其中。
  是那样饱含疼爱的一个吻。
  眼泪渗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矫情。明明习惯了独自上路,忽然被人牵住了手, 反而生出了满腹委屈。柏钧研吻着吻着, 发现怀里的人变成一个泪人, 一时紧张得无以复加,可他越紧张她便越委屈, 越抚慰她便哭泣, 上气不接下气, 是受到伤害的小孩子, 终于找到了可以撒娇的人。
  “不喜欢吗?”他将她抱在怀里, 小心地问。
  摇头。
  “要是不喜欢,跟我说。”
  点头。
  “那, 喜欢?”
  点头。
  “喜欢我吻你?”
  极轻微的点头。
  她在他面前完全丧失语言, 只会点头和摇头。恋爱是她全然陌生的领域, 凭着一腔孤勇对他表了白,后续怎样,她完全没有经验,只能听从内心的声音——觉得委屈便哭,觉得羞涩便躲,所幸他接手了全部工作,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他替她说。
  “为什么哭?”他用手指替她擦掉眼泪。
  赵亦摇头,这个问题她说不出答案,说出来自己都嫌矫情。想想还是继续当一个行动派——夜晚那么黑,让她充满勇气,她攀住他的脖子,将他用力拉低,重新找到了他的唇。
  事不过三,这次她保证不煞风景。
  一刻钟后,柏钧研回到自己的帐篷。安迪正在整理从火场中抢出来的行李,似乎弄丢了什么重要东西,看起来有点烦躁焦虑。阿汤拿着一件烧坏的衣服长吁短叹,看到柏钧研,微微一愣:“钧哥,你脸怎么了?”
  柏钧研掸了掸脸上的灰:“被猫挠了。”
  确切说,不是挠了,是被人用巴西柔术直接按在地上摩擦了。怪他没把持住,本想着要温柔点,慢慢来,别把那胆小鬼吓跑,谁知道小姑娘突然那么主动,又香又软,刺激太大,一激动他就把人给按床上了。
  然后他就被人给按地上了。
  “猫?野猫吗?要去医院打针吗?”阿汤大惊。
  柏钧研摆手:“家猫,没事。”
  家猫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坐在柏钧研的身上,动作标准锁住了他的咽喉,要是给吴叔叔看见,一定会鼓掌给她叫一声好。听见男人的痛叫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慌慌张张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想看看有没有把他弄伤,却被他蒙头蒙脑用被单裹住。微弱光线从天窗照进来,他将她放在床上,目光深深看她,然后无奈一笑,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便和她道了晚安。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是不是生气了?
  赵亦裹着被单,心里既忐忑又委屈。她当时脑海一片空白,被强烈的入侵感刺激得方向全失,满脑子都是他的唇舌,他的手指,都在去往不该去的地方。
  回想起来都叫她脸红。
  第二天去吃早饭的时候,赵亦的委屈已经全部变成了忐忑。
  她一直记得周铭诚的话,说她神经兮兮,反应过度,排斥身体接触到病态的程度,但凡正常男人都不会愿意跟她谈恋爱。
  赵亦一步步走向早餐厅,连人带影子都灰暗了起来。
  早餐厅就在外景地的山脚下,当地居民开的小餐馆,有做得极其地道的“孟亨噶”,被剧组包下提供每日三餐。赵亦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坐齐,放眼一看,只有柏钧研旁边留有空座,她低着头走过去,才刚坐下,脸开始发烫。
  “小赵,昨晚吓坏了吧,来,多吃点肉补补!”
  陈导表达关爱的方式充满长辈风范,用各种肉类将赵亦的碗堆满。赵亦埋头苦吃,碗却始终不见底,肚子已经撑得有点难受。当地经济欠发达,街上满是乞讨的儿童,浪费粮食实在罪过不浅,她对着剩下的半碗鱼汤米线发愁,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不动声色拿走了她的碗。
  柏钧研三两下吃完碗里剩下的米线,动作自然,旁若无人,以至于同桌人都没发现这边的小动作。陈导正津津乐道讲述剧组失火的故事,说黑泽明导演拍《罗生门》时,两次遇到火灾事故,当时拍电影还用胶片,可比他们要惨得多,随后将目光转向柏钧研:
  “咱们这男一号,相当可以,现实版叶靖。”
  赵亦在柏钧研拿走她的碗时已经慌得面红耳赤,这人还不罢休,一边接上陈导的话,一边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
  “胶片烧掉可以再拍,人却是无价之宝。”
  话音淡淡,只有赵亦听得懂其中暧昧。陈导竖起大拇指:“多亏你当机立断,再晚一点人就救不出来,小赵,快跟你救命恩人喝一杯!”
  当地佤邦爱喝自酿的水酒,清凉香甜,度数不高,竹酒筒盛上,普通人一口气能喝好几筒。赵亦挣了挣被握住的手,没能挣开,红着脸拿起竹酒筒,朝柏钧研举了举,正要饮下,被人凌空夺走了酒杯。
  “她不能喝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忱书,“我代她谢过师兄。”
  颜忱书将酒饮下,斟满,再饮,连续三杯,诚意十足。柏钧研淡淡看他一眼,缓缓饮下杯中酒,然后看向赵亦:“你欠我一杯。”
  一个目光深沉,一个面红如醉,这一丝暧昧终于被旁人捕捉到,大家纷纷开始起哄:
  “哎,小助理,光喝一杯可不行,救命之恩必须以身相许。”
  “多少人想对钧哥以身相许,你可千万把握住机会。”
  “不用紧张,我们口风都紧,这里也没有狗仔队。”
  “这新闻值得一卖,《麻雀变凤凰》《小助理的逆袭》《是谁终结了娱乐圈黄金单身汉》。”
  “等等,你们当我mia姐不存在?”
  mia也笑嘻嘻掺上一脚,大大方方一摊手,故作苦闷:“我特意从英国回来,以为可以破镜重圆。”又拍了拍赵亦,“柏太太可不好当,这段时间我被人骂到不敢上微博,家里还收到恐吓信。”
  大家话锋一转,去聊私生饭、跟踪狂与恐吓信。柏钧研笑着看一眼赵亦,出于意料发现她面色雪白,不由捏了捏她的手。
  赵亦一震,轻轻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开。
  昨晚她只顾图一时痛快,却把重要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她的身份,至今她都没有和他坦白。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们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
  柏钧研在溪边找到了赵亦。
  他“差点被非礼”的那个溪边,小姑娘厉害,抓蛇抓得轻车熟路,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度过自己的童年。
  他迫不及待想要听她讲述自己的童年。
  但她叫他过来,明显是有别的事情交代,脸色凝重得让他害怕。他故意做出轻松气氛,轻轻一搂她的肩膀:“娘子,唤为夫过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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