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珵鹤乖顺地坐在名贵的沉香木深浮雕鸾翔朝凤图拔步榻上,难言忧虑地微微蹙眉。
他看着凤太后,宽慰道:“父后安心养病便是,陛下也是真心挂记着父后的。这天下哪有不孝顺母父的子女呢?父后切莫太过伤心,陛下一定会找出真凶,为四皇姐和二十皇妹讨个公道的。”
凤太后听罢,便双目通红,哽咽难当的哭了起来。江珵鹤劝了半天,凤太后这才抑制住难掩的情绪,抽咽着说道:“在这后宫……唉——不比在家……”
凤太后又连兮两口气抽咽道:“可虽然,虽然不比在家,你也可以把哀家当作你的亲人。这后宫争宠……争宠手段辛辣恶毒花样之多,哀家好歹也算是过来人,旁的不敢说,指点你提防君侍争宠算计的法子还是有的。哀家不是陛下的身生父君,陛下与哀家自是不太亲厚。可你怎么说也算是哀家的侄子,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连在血脉里的。咳咳咳……”
“父后切莫忧心,儿臣知道这些道理。”江珵鹤赶忙扶着凤太后,帮他顺着气。
“哀家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哀家一定会竭力护好你。后宫之主不好当,别人看着你贵为一国凤后,可这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你自己个儿将来最能体会。”凤太后泪眼涟涟地说道。
江珵鹤看见何宫侍端着药过来,赶忙接过药,对凤太后说道:“父后对儿臣的好,儿臣知道。父后快趁热把药喝了吧,父后可要早些病好,才能从旁提点儿臣不是?”
凤太后看着玉碗里褐色的药汁,再看看何宫侍,见何宫侍微微点头,这才张口开始喝药。
康正帝从永寿宫出来之后,却去了大明宫连烨居住的甘露殿。
没有人查到连烨这里来,他自然是一副楚楚伊人的样子,站在甘露殿门口候着。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你怎么站在风中,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康正帝伸手紧了紧连烨身上的滚风毛披风,微带关切地责备道。
“臣侍想接迎陛下,就自己跑出来了。”连烨面颊微红地单膝行礼。
“让你久等了吧?这么大的风,快进屋再说。”康正帝说罢,便拉着连烨的手进了甘露殿。
在甘露殿用完晚膳,康正帝正要去承晖堂。梁斐芝却对康正帝禀道:“陛下,方才永和居的宫人夜三,前来通报,说是萧宝林求见陛下。”
康正帝双眸微眯,嘴上虽然未有言语,可脚下却转了方向。这夜三和隐月、隐卓的身份一样,都是康正帝曾经的暗卫,只是他因是男子,便被分到了永和居做宫侍。
到了永和居,康正帝淡淡地问道:“萧宝林可是有什么要事要见朕?”
萧烬看着康正帝身后的梁斐芝,和自己房里伺候的两位宫侍,康正帝这才说道:“你们都出去候着吧。”
萧烬双眸含情地看着康正帝,一直不说话。
康正帝有些不自在,却也充满耐心地,扶起单膝跪地行礼的萧烬。问道:“他们都有惯用的陪嫁,或者旧仆在身边伺候,你身边这些新进的宫侍,可还用的顺心?”
“陛下仁厚,准许那些到了年纪的下人还籍嫁人。宫闱局拨来的宫侍,都是宫中长大的,规矩比臣侍还清楚,照顾的非常周全。让陛下挂心了。”萧烬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
康正帝微微蹙眉,莞尔淡笑着问道:“那,萧宝林找朕是何事?”
萧烬眉心微襟,可只是一瞬,便恢复淡然的神情,他说道:“那日陛下回宫,彻查皇长女中毒一事之时,臣侍的贴身宫侍夜三,和其他在外候着的宫侍,都在椒房殿外候着。”
“后来,他见连傛华的陪嫁念慈,借口出恭离开了一会儿。不多时,何宫侍便来了。本来臣侍不觉得什么,可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臣侍觉得有必要告知陛下。”
康正帝坐在罗汉床上,胳膊搭在矮几一侧,半垂眼帘,淡淡地说道:“嗯,这事朕知道了。”转而看向萧烬,又问道:“你怎么不告诉凤后?”
“臣侍原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蹊跷,如今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凤后又是凤太后亲自为陛下挑选的,所以只敢前来禀告陛下。”萧烬双眼直直地看着康正帝。
虽然康正帝知道萧烬在撒谎,而康正帝也知道,他的真正原因。
“还有一事,臣侍想要禀告陛下,还望陛下恕罪。”(请追忆第一百七十七章)萧烬微微蹙额地说道。
“什么事?”康正帝微微眯眼。
“当初哥哥查到连傛华的腹中孩儿,是他亲生爹爹害没的。”萧烬微蹙眉心,眼晗忧思地看着康正帝。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五湖渐波起愁颜
这件事在康正帝还在梦瑶的时候,就知道了。萧烬此时旧事重提,究竟是几个意思?
以为独孤染珂没有告诉自己?还是想看自己在这个时候会怎么对待连烨?亦或者,是为了激起自己对连烨的怜悯同情,所以不追究他参与加害皇长女之事?
康正帝眉心微蹙,看着萧烬,久久没有说话。
“臣侍只是觉得连傛华可怜,他在母家的地位肯定是极低的。他的亲生爹爹竟然能拿他腹中孩儿的性命做筹码,为的却只是回连府。”
“也许连傛华身生爹爹,在知晓陛下许给连傛华一个孩子之后。可能是觉得,陛下将来知道这孩子并不是连傛华自己不想要,而是被别人害没的,就会对连傛华宠爱的日子长些吧。”
“爹爹为自己的孩子设想,又周全了自己,也许在连傛华的爹爹眼里,这是能解燃眉之急的唯一办法罢。”萧烬一脸波澜不惊地说道。
康正帝心底触怒了,可她表面上却沉默了许久,沉着脸说道:“朕知道了,你好生休息。”
“陛下,那——念慈在椒房殿门口离开的事情,臣侍要不要禀告凤后呢?”萧烬问道。
康正帝收住了迈开的步子,依然背对着萧烬,侧过脸来说道:“他即是凤后,后宫的事,他就应该学会管理。”
萧烬微微咬着下嘴唇,看着康正帝离开的背影,心事重重地叹道:“我赌的这三件,第一件便输了。”
萧烬之前一直为金玲经营各州的店铺,早已擅长观人心,推算人意。
与其说赌,不如说是他心底想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康正帝究竟是否在意江珵鹤。
萧烬刚才说的那一席话,是为了用来窥探康正帝的内心,究竟还剩几分情的。萧烬不确定的三个结果,刚才已经得到了第一个答案。接下来是第二个答案了。
康正帝出了未央宫,这才对梁斐芝说道:“告诉承晖堂,今天晚上朕就不过去了!”
梁斐芝虽然纳闷,却也只能低眉顺眼的去给康正帝传话。
到了交泰殿,康正帝阴沉着脸让所有人都出去了,却在交泰殿的后窗放了一盏灯。不一会儿的功夫,隐月便出现在康正帝的面前。
康正帝冷眼睨着隐月,这让隐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瑾王府里那个瑾王了。
“朕想成立一个光明正大的,暗卫集中的地方。怎么说呢……”康正帝想了半天。
在汉朝,这叫诏狱、大谁何;在唐朝,这叫丽景门、不良人;在宋朝,这叫诏狱、内军巡院;在明朝,这叫锦衣卫、东厂和西厂;在清朝,这叫粘杆处、血滴子。
康正帝想着,便道:“朕要成立一个密探组织。为了好听点,就叫锦衣卫吧。朕要你做锦衣卫统领!朕的母皇留给朕的死士,都是针对皇室内的人的。朕要你帮朕关注所有的权臣。”
“这回,你挑选的人,心底必须有正气。然后,多找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乞丐最好,不过不要和丐帮起冲突。找些真正可怜的孩子,请熟知楼兰国礼仪的人,去培养她们一段时日。”
“对了,宫里的那些暗卫暂时先不动。但是——你管人,这次一定要管好!夜三,究竟知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隐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诺!陛下,属下一定照办。夜三的事,属下一定会处理好的。”
“他在萧宝林那,似乎逐渐得到了些信任,留在那就留在那吧。但是,你要让他明白,这大月氏的主子,只有朕!”
隐月单膝跪地跪的腿都麻了,其实并没贵多久,而是康正帝给她一颗糖重用于她,可又狠狠甩了她一个无形的巴掌,旁敲侧击的警示她管不好下属。
康正帝挥退了隐月,却依然坐在殿中央不言不语。
她心中对萧烬的感受,说不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投鼠忌器;还是怕他一副想要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样子。
隐月刚刚退下,死士铧甄便悄无声息的跪在康正帝面前。康正帝问道:“怎么?”
铧甄说道:“回禀陛下,微臣查出金府在尚宫局安插的人了。”
“哦?是谁?她们最近还有什么举动?”康正帝眉心紧皱。
她想到从最初的穿越,到瑾王府重生,金府与她,可一直都有纠葛渊源。甚至可以说,金府也算是——真正让康正帝饱受卧薪尝胆之苦的幕后黑手之一。
“回禀陛下,金府安插在尚功局司珍司的宫侍叫金铃。他前天刚与金府传递过后宫事宜的消息。”铧甄回道。
康正帝抬了抬眉,不由得失笑问道:“尚功局?司珍司?还叫金铃?他是不是还有个朋友在司制司叫三好?”
铧甄不解地抬眉,愕然心惊,她以为康正帝早让隐月去查过此事,赶忙低头说道:“微臣失察,微臣一定查明之后,再禀报陛下!”
康正帝倒也没法给她讲解,而是半垂着眼帘,看着身著夜行衣单膝跪地的铧甄。
在铧甄心下发毛的时候,康正帝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死士是先帝留给朕的,朕本不该怀疑。但是最近后宫屡屡出事,朕今天对锦衣卫说的那些话,也是对死士说的。”
康正帝看着铧甄诚惶诚恐的退下之后,心底的不安依旧没有退散。
这时候,她最想见的,只有柳书君。可是一轮明月当空,能陪伴康正帝的,却只有她自己的孤影。
康正帝去皇女所看过了还有些虚弱的曲靖容,又逗了逗刚满周岁的曲俏然。最后,心事重重的,还是去了承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