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听完女儿的话,将心中怒气压了下去,坐到椅子上放长耐心等着大夫,冷哼道:“倘若她真的没有身孕,那便是哄骗我们,到时候别说是老太太,就是我也饶不了她!”
婵衣笑着道:“是这个理呢,等一会大夫来了就知道她是真还是假了。”
话音才落,帘子被挑开,夏世敬大步走进来,见到外室坐着的婵衣跟谢氏,眉头一皱就问道:“她如何?可请了大夫?”
婵衣轻声答道:“我跟母亲也是才来,已经请了稳婆跟大夫,大夫还没来……”说着看了眼内室垂着的门帘,抿了抿嘴,“或许是请的稳婆不合姨娘心意,只看了一眼就被打发出来了,现在就等着大夫来了。”
稳婆说的话,就不适合她来说了。
谢氏接过话头,神色不悦的开口道:“稳婆看了,说如玉这一胎有问题,如玉听不得这些,便将人轰了出来,老爷莫急,等大夫来了,看看大夫怎么说。”
夏世敬哪里还坐的住,一把掀起垂下的帘子就要往进走,被几个丫鬟婆子挡了出去。
“老爷,您可不能进去,这产房血腥气儿重的很,万一冲了您……”
夏世敬眉间紧蹙,推开她们不在意道:“我堂堂八尺的男人,怕她冲了我什么?你们都让开!”
丫鬟婆子阻拦不住,松开了拦着他的手,他刚进内室,一股子血腥气直冲鼻腔,十分腥臭难闻,他忍了忍,来到颜氏的床边,仔细看着颜氏哭的发红的眼圈,小声劝慰着。
谢氏见他这般急迫,心中冷的像外头呼啸而过的北风,一颗心像是在冰水里浸了又浸,最终冻成了一坨厚厚的冰坨子。
谢氏想起她生晚晚的时候也是难产,派了丫鬟婆子去寻他,他却在外头与人喝酒,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他又帮不上什么忙,直到晚晚生了下来,他才醉醺醺的回来,女儿的小字都是辰哥儿给起的,他这个父亲一点不上心。
想到这里,忍不住悲从中来,手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伸过来一双小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手掌中还带着些偏低的体温,谢氏侧头瞧见才十一二岁大的女儿,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嘴角挂起一抹宠溺的笑容,温柔的抚着她的小手,唤了声:“晚晚。”
婵衣将头凑到谢氏的耳边轻轻道:“母亲不要难过,您想想刚才那稳婆的话……”
左右颜姨娘也就只能得意这么一回了,又何必摆出一副容不得人的模样来,反而平白的让人轻瞧了去。
谢氏伸手摸摸婵衣头上的发髻,是啊,一晃眼,她的晚晚已经长这么大了,都开始懂得安慰自己了,心中大慰,想到方才,即便是那稳婆说错了,她也不怕什么,颜氏这一胎若是按照现在这般,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出端,那定然是保不住的,她又何必与颜氏一般见识,这么想着,心情就开朗了许多。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简安礼拎着药箱进了来,见到婵衣,脸上挂着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
他不过是答应了帮她医治她的母亲,怎么一家子三姑六婆的病症也要来找他,还安排他住在离她家那般近的地方,就是想推也没法子推掉。
婵衣起身对他行了一礼,歉意道:“实在是家里的事情赶得急,才会麻烦公子这么晚了跑一趟,待会大哥哥回来了,再让大哥哥好好招待公子,公子若有什么气儿,只管往他身上撒就是。”
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清澈的眼睛看向自己,让简安礼忍不住心中腹诽,当初就是被她这般清丽的模样骗了,只觉得她这样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无辜的很,让人想帮她一把,如今被她坑了多次,才知道好人不好当,无奈之余却是没法子拒绝。
小丫鬟在外间禀告道:“老爷,大夫来了,您看……”
“还不请进来!”夏世敬急切的声音从垂帘背后传出来,内室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
简安礼无奈的瞪了她一眼,拎着药箱进了内室。
把过脉,简安礼奇异的看着颜姨娘,她这个模样,分明是吃了坊间花娘才会用的药,用以推迟小日子,好让恩客时常流连,他实在想不出,夏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怎么一个姨娘竟然会用这样的药来维续宠爱。
看她面色这般润泽,而流出的血,黑中带紫,想必这药用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就不怕亏了身子么?简安礼摇摇头,只觉得女人心难猜的很。
而颜姨娘见他摇头,惊的直哭道:“大夫,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简安礼诧异的看着她,她怎么敢这么问他,难道真以为他也是那般的庸医,竟然看不出她用了什么药,才会顺着她说什么小产?
再开口时,就没了和颜悦色,用更加冷淡的声音道:“礼提醒这位姨太太一句,有些东西用多了是会伤及根本的,能不用还是不要用的好,礼开个补气血的方子,每日服用便会好起来的。”
说完,大笔一挥,一张方子便龙飞凤舞了出来。
夏世敬在一旁听的糊涂,什么叫做‘有些东西用多了会伤及根本’?
“你这话是何意?”
简安礼看了眼夏世敬,神情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对他明说这些事情。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将药方子开好,就打算拎着药箱告辞。
夏世敬伸手阻拦,一脸急切,“如玉到底怎么了?这一胎还能不能保住?”
简安礼恼火的看了颜姨娘一眼,见她正担忧的看着他,小声的啜泣,“我的孩子……我怎么这么命苦……”
他心中更加厌恶,打消了打算帮她隐瞒的念头,沉声道:“这位姨太太没有怀孕,现在这般只是普通的女子来葵水,平常如何现在也如何就好了。”
颜姨娘愣在当场,刚才稳婆就说她未曾有孕,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也说她没有身孕,可她之前分明就是有孕期的反应……
夏世敬闻言,只觉得耳边天雷阵阵,像是有一柄尖刀在划着他的肉,心中如同烈火烹油,转头看着颜姨娘。
她居然没有身孕,还拿这事情来骗了他这么久,“你今日将我从衙门里叫回来,就是来看你小日子来了?呵,真想不到,我夏世敬做了这么久的大理寺少卿,竟然在家里被一个妾室耍的团团转!”
颜姨娘惊声道:“不,不可能!我之前那般难受,又呕吐,又闻不得腥味,难道都是假的不成?陈御医明明诊断出我有身孕的,这是谁请的大夫?去请陈御医来!”
简安礼目瞪口呆,感情这是在嫌弃自己医术不好了?
他愤然起身,拎起药箱就走,一早得了吩咐的锦屏连忙去追。
夏世敬听到颜姨娘的话,也奇怪的问道:“怎么没有请陈御医来?”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上前,怯怯道:“奴婢去请了,陈御医一听说是颜姨娘身子不爽快,就直接说他要出门有急诊,然后将奴婢打发了出来,奴婢求了好长时间陈御医家的大门一直是紧紧关着,奴婢没法子,只好去请了安礼公子来。”
夏世敬眯起眼睛,看了看颜姨娘,起身往外室走,颜姨娘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挥开,颜姨娘哭诉道:“老爷,您去请陈御医,陈御医定然不会像他们那般污蔑我……”
夏世敬冷然一笑,开口斥道:“你还嫌脸丢的不够?陈御医若是能来,为何不过来给你瞧病?”
颜姨娘猛然想起上次陈御医来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股子不善,想自己平日里给他的好处并不少,自己管家的时候,诊金也好,还是府中产业下的药铺都与陈御医有生意上的往来,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颜姨娘在他身后喊着:“老爷,老爷,陈御医……”
夏世敬扭头恶狠狠的瞪着她,“你闭嘴,你这毒妇,莫要以为我不知你私底下跟陈御医有什么勾当,他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住一世!算是我看错了你,之前母亲要我打发你走,我心中念着你伴随我多年,一直不忍,可如今我却容不得你再这样祸害夏府了,你今日就收拾去家庵吧!”
颜姨娘呆呆的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字字诛心,只觉得心里疼的像是针扎火烧一般,又像是用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的磨开个口子,却疼的人无法忍受。
夏世敬说完便走出内室,一刻也不想多留,仿佛留在这里会沾染上她的脏臭一般。
“…哈…”颜姨娘忍不住笑了,心中酸楚,再开口,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好,真是好样的,都来作践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揪着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不就是看我碍眼,要动手除了我么,我这就去!省得你们动手了!”
☆、138.触柱
138.触柱
话音刚落,就听到重重的一声撞击声,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内室:“我的姨太太!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大夫!快叫大夫来啊!”
那声闷响撞进了他的心里,夏世敬只觉得心中闷痛,疼的厉害,脚步却颓在外室,沉声让夏冬去请别的大夫。
谢氏皱眉,看着夏世敬一脸的痛惜之色,有股子说不出的萧索,转身进了内室。
颜姨娘头上撞的一大片红肿,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身上衣衫半展,两条腿上还有鲜红的血迹,看起来凄惨的很。
谢氏沉声道:“将她平放在床上,你们几个去打热水给颜姨娘擦身,不论如何,先将血止住。”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
外室,婵衣让锦瑟去沏了杯茶给夏世敬,看着夏世敬心神不宁的盯着内室的垂帘,眼中藏着的讥讽一闪而过。
前一世母亲去的时候,父亲只是沉默,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比平时不苟言笑了些,却让她以为父亲也是真心痛惜母亲亡故的。而此刻见到一向平稳淡然的父亲,脸上居然会露出这样担忧的表情,连她都觉得恶心腻烦的紧。
母亲那样好的人,他怎么就忍心这样伤害?
婵衣抬了抬眼,顺着夏世敬的目光,投在那只挂着垂帘的门上,入目满眼都是帘子上百花盛开的富贵,她脸上的神情端和肃穆,双手握紧,颜姨娘……不让你好好尝尝母亲受过的苦,怎么对得起父亲对你的这片心意?
下人们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颜姨娘身下的血终于止住了些,谢氏吩咐小丫鬟将颜姨娘的衣衫穿戴好,又让人移进来两只燃的旺旺的炭盆,将室内烤的暖烘烘的。
不多时,大夫来了,夏冬请来的大夫是在香泽大街鹤年堂坐堂的许老大夫,许老大夫年已花甲,一双妙手曾救过不少的富贵子弟,因年岁太长,才没有进太医院。
许老大夫进了内室,查看了颜姨娘头上的伤,翻了翻眼皮,又把了把脉象,这才道:“无大碍,只是头上的伤重了些,一时承受不住才会昏迷,我开一副方子,好好的将养几日,切记这几日不要见风,也不要忧思太重,不然以后要落下个头疼病。”
说完捏着笔墨,几笔下去一张药方便开好了。
谢氏又问道:“那她的身子还好?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许老大夫听此言,心中对颜姨娘的脉象十分了然,不答反问道:“太太觉得她哪里不妥?”
谢氏看了眼垂帘下面立着的一双白底的朝靴,靴子上的花纹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的都是暗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嘴角一抿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不瞒您说,方才我家的这位姨娘身下一直在流血,大家都以为她是小产了,她自个也以为是小产,方才直说对不住我跟老爷,她心思又重,一时想不开这才触了柱,这般的傻,哎!”
许老大夫见她神情低落,屋子里的下人又都一脸关切地直盯着床上的女子,摇摇头,他行医多年,见多了大户人家的纷纷扰扰,这样和善的主母还是头一回见到,忍不住实话实说道:“您家的这位姨娘未曾怀孕,她大约是吃了什么推迟小日子的药,才会有这般的情景,那药不能多吃,若是连着吃一两个月,待身子承受不住了,这几个月推迟的小日子一齐发放出来,可不是跟小产一般么。”
谢氏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床上还躺着的颜姨娘,眼中尽是嫌恶。
许老大夫叹口气,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外室传来当啷一声碎瓷声,外室站着的男子一脸的铁青,手指藏在袖口中,整个人显得有些暴虐。
许老大夫是知道这位夏大人的,想到近日流传在云浮城中的流言,忍不住道了句:“老朽年过花甲,什么事都见过,却是近十几年才悟出一句话来,”许老大夫眼睛抬起看了眼夏世敬,“家和万事兴,妻贤夫祸少,有些事,还是得怜取眼前人呐!”
夏世敬猛地一惊,再去看许老大夫,只见到他带着些佝偻的背影。
谢氏从内室出来便见到夏世敬一脸的怔愣,她小声劝慰道:“大夫说颜姨娘头上撞的伤不重,将养几日便好了,我吩咐下人将门窗都关严实了,这几日只要不受风好好的养着,以后便能恢复的跟之前一样。”
婵衣上去扶谢氏,细声细气的道:“颜姨娘这里有父亲,您也帮不上什么,这屋子里血腥气重的很,晚晚才呆了一会儿,就觉得喘不上气来,母亲的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
夏世敬回过神,看着女儿脸上毫不遮掩的抱怨,跟妻子掩在眼角眉梢中的疲惫,心里钝钝的痛,妻子似乎从他们相识开始,便一直是这样文静,笑起来总是淡淡的,似乎是含着一腔的水一样温柔,他明明是喜欢颜如雪那般明艳的美人,却无可奈何的娶了她,自此,一颗心就像失了重一样,直到遇见了与如雪有着八分相似的如玉……
是他做错了么?
谢氏拉着婵衣的手,对夏世敬道:“我身子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老爷若是担心,今天便歇在西枫苑吧,一会让晚晚给您备好晚膳就是。”
夏世敬见她越走越远,心中一慌,几步跟上前去,轻声道:“浑说什么,她这般,我留下又能如何,今日晚膳摆在东暖阁吧,晚晚也留下一同吃。”
婵衣撇了撇嘴,道:“等大哥哥跟二哥哥回来,我们在外间吃,您跟母亲在内间吃,明儿大哥哥就要去比武了,我要好好的准备准备。”
夏世敬想起长子,那副武人打打杀杀的模样,心中不喜,强点了点头。
看在婵衣眼里,忍不住又不痛快起来。
直到吃晚膳的时候,婵衣脸上都没带上一个笑容,这让一同吃饭的夏明辰、夏明彻费了好大的劲儿逗她。
夏明辰说到今日的校练,“我一直觉得萧沛那小子就挺让人头疼的了,如今又来一个萧清,成日里吵的脑仁疼,他们兄妹俩还总喜欢比试,校场里的几样陈设都被他们弄坏了,让萧老将军一顿臭骂,俩人也不知收敛些,今日比试又将萧老将军的黄梨木椅给弄坏了,萧老将军大怒,罚他们一人头上顶着一盆水蹲马步,从晌午顶到我回家还没完,萧沛悄悄跟我说他腿脚都麻了。”
他自个乐了半晌,见婵衣依然面无表情的吃着菜,不由的抓了抓头发,将发髻抓的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