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罪臣知错,还望皇,皇能够开一面……”顾仲永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帝忽的发出了一声笑,那笑声冷的,让顾仲永后头的话一下子打住了。
在皇帝面前抬头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所以顾仲永一直是垂着头,皇帝没有让起身,他便一直趴在地,五体投地的姿势让他整个人挨着冰凉的地面,感受到从地面传过来的丝丝寒意。
“不必如此,顾仲永,朕当初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全都忘了个干净?”
☆、第1172章 发落
第1172章 发落
宁国公的脸色由白转青,心惴惴,当初离开云浮城的时候,他压根是恍惚着离开的,当初…当初……他左思右想,当初帝叮嘱过些什么话,他根本不记得了,他当时满门心思的都在四皇子身,便是现在,他的心思也在四皇子身,他想要多替四皇子做些事,想要多替顾家、多替膝下的儿子谋得一个前程似锦。
儿子……他的脸色一黯,儿子已经没了,他做的这些都没有了意义,这种心思折磨了他一路,他曾想过面圣的时候,想过诸多的借口跟理由,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盲目与空洞。
“臣……臣知罪!”
帝垂目扫了眼几乎是趴伏在地,头发像杂草一般的宁国公,眼神厉若刀锋。
“现在知道自个儿犯了错?知道求朕饶你一命,晚了!顾仲永,若不是朕念着你与朕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早将你千刀万剐了!你为何会被朕放到川贵?你自个儿心里头还不记着这教训,你脑子里想什么,朕一清二楚,你是瞧朕年迈不济了,赶着投别的主子,想要得一个从龙之功,好让你顾家再一层,你现在已经是一等公爵,再一层是要做外姓藩王?朕的几个皇子在你手里头自相残杀,你在一旁跟看大戏似得,如何?这出戏可好看?”
天子冲额角的怒气显而易见,宁国公纵然是有几年没有看见过帝的怒气,但再一次看见的时候,仍旧止不住胆战心惊。
“臣不敢!臣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皇误解了,臣……臣自从到了川贵之后向来是安分守己,连三皇子殿下到了川贵,将臣手的兵士换了一拨又一拨,臣也没吭声,臣手底下军士的军需,也都是最后才拿到手,臣……”
帝冷笑一声,打断了宁国公:“你是想说你在川贵过的艰难,老三处处挤兑你,不让你在川贵有立足之地?那老三王府里头进的那些刺客杀手又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别更朕打马虎眼,说什么川贵的局面不稳,有人要暗害老三!”
宁国公这会儿才彻底的慌张起来,他先前曾经对三皇子做的那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能瞒住所有人,但也不应该这样容易被人挑出来才是。
“朕再问你一句,你手底下的那队死士,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养的,养起来是要做什么?”
帝眸子里头尽是厉色,在看向宁国公时,再没有寻常时候的好心性。
“臣没……”宁国公还想狡辩,可余光里看见一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他旁边,他一侧头,眼睛瞬间睁大,“李江……你怎么会?”
李江也被冯明带了回来,所以宁国公根本是辩无可辩。
“说吧!顾仲永这两年在川贵都干了什么好事,既然你是顾仲永最得力的手下,想必你说的话,顾仲永不会再有什么话可辩的。”
帝这么一句话,便足以让宁国公一头撞死在乾元殿里,他太了解李江的为人了,他会重用李江也是因为李江重情义,可是这么个重情义的李江,却因为别人待他的一些恩情,将自己彻底出卖掉,这样的事情,让宁国公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
李江沉声禀告:“宁国公他开头的时候心系川贵百姓,做了许多的好事的,只是在三皇子殿下到川贵之后,才开始渐渐的有了变化……”
李江一条一条说的清楚明白,宁国公脸的颜色也一点点的从青转为灰,像是脸所有的神采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身子等着帝的发落。
帝静静的听着,听到气愤之处,忍不住狠狠的瞪着宁国公,他生平最恨的是拉党结私,扰乱朝纲之人,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会将卫家一家流放到外,也不会将太子废黜,这些事情一过,他本以为朝应当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可偏偏这些事情一再的出现,多到他这个皇帝都应接不暇了。
直到李江温声将这些事情都说完,帝的脸色难看极致,宁国公这才死了心。
“朕原本想饶你一命,可奈何朕的江山社稷不允许,满朝大臣跟不会允许朕放任你这么个祸乱朝纲之人存在!”
帝冷声传令,将宁国公收押到了天牢当,具体的罪状待定。
这个待定两个字,隐含着无数种可能性,云浮城里头看好了四皇子的那些世家,纷纷都后悔不迭,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在自个儿家里装鹌鹑,半点儿都不敢去探听风声,更不敢替宁国公说话。
那些掌握了的证据,无一不在显示着宁国公在川贵结党营私,以及四皇子在江南几年来的荒唐。
帝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全都将那些东西拂到地,火气压也压不住。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帝一脸怒容,指着地冯明递来的东西,他恨得都想踩好几脚,若不是真的看到了这些,他如何能够相信,从小一同长大的,他一心想要留住一家性命的顾仲永,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么多扰乱江山的事儿。
赵元德不敢搭话,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折子拾起来,一一的放到桌案。
“皇,您身子进来不太好,太医吩咐您要少动怒……”
“由得朕不动怒么?朕也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不知道喜怒!都说皇息怒,若是这怒气能够平白无故的熄灭,那那些一怒便伏尸百万的皇帝,都不存在了!”
帝气呼呼的起身便往殿外走,赵元德心叹了一声,连忙抬步跟。
宫闱里头的小路曲曲折折,让人眼花缭乱,皇帝这会儿心情极差,他所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向来是被当做禁宫的。
赵元德一瞧见帝的方向便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虽然心里头有意要劝一劝的,可在看见帝那么个干瘦干瘦的背影时,又觉得无奈,且有些莫名的心酸。早知道会成了这样,皇一开始八成儿不会做那么个决定,可这会儿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帝走的很匆忙,直到到了殿外,他才吩咐:“在外头守着行了,不用进来了。”
几乎所有的帝王都极其自负的,帝自然也不例外,在他手里头或者在他的旨意下死了的人不计其数,他从来不怕死人,但也绝不会喜欢死人,只除了眼前这一个例外。
低头看着水晶棺躺着的女子,因为这个宫殿里头常年存着冰,所以水晶棺是被冻着的,棺材里躺着的女子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得,长长睫毛微微卷曲,像是下一刻能睁开眼睛一般。
帝长长的叹了一声,心有万语千言,但在看见这个女子的时候,又都不想倾诉了。
“你是不是都不愿看见我了?”
隔了许久许久,帝才说了这么一句,低低的话语声,像是怕惊扰到棺女子好梦似的,压得极低极低。
往事几乎被帝翻来覆去的回忆过不知有多少遍了,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若是有个人问起他来,他几乎都能将发生的年月准确的说出来,并不是记性有多好,实在是他已经烂熟于心。
“朕知道,我知道的,若是你看见我现在焦头烂额的样子,也会笑我太不懂御人之道了,可偏偏是这个御人之道,我总是学不会,母后没有教过我,父王更不会手把手的教,他一向意泰王,甚至是瑞王都曾跟随父王左右,可偏偏皇位落到了我这个除了担负了嫡子之外,便一无是处的皇子身,想必父王传位给我的那会儿,心也是无奈至极的。”
往事无人倾诉,内心的难过也好,悲伤也好,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倾听,帝觉得他即便是在这个帝位,付出的代价,却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如今,如今终于到了看着这些小辈的时候了,我才知道父王当初落在我身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才知道当初为何会这样艰难,当初又为何……”
当初的许多许多事情,纵然现在一清二楚了,纵然知道了真相,可到底无济于事。
“你大约还是很恨我的吧,到现在也不愿意在梦里看我一眼,”帝低声苦笑,眼神一直凝视着棺的女子,多少年了,他前天无意之扫了一眼铜镜,发觉他的脸已经变得跟当年父王有八分相像了,“终究还是老了,你说我还能看见你么?这个世还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么?当年那些星象书,被你嫌弃的不行,可我却觉着,若是可行的话,至少还能有一次见你的机会……”
帝说着,摇了摇头,眼睛里头有些红血丝,是这几年来,几乎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后果。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的话,帝终于又能打起一些精神,这才从殿离开。
赵元德看了眼帝,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可以宽慰帝,只好垂下头来,一言不发的跟着。
发落宁国公的旨意很快被几个阁老拟好了,因为证据确凿,帝又没有打算从轻发落,宁国公一家几乎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淑妃听说之后,立即便哭着喊着求见帝,可帝已经有数月都不曾踏足过后宫了,即便是歇息,也只会到芙蕖殿这样的地方,根本不会见淑妃一面。
淑妃无奈之下只好求见朱太后,而朱太后这几日正烦心,因为朱老太爷的葬礼一过,朱家便再无借口可以推脱,举家都要搬回清河县了,朱太后这几日正在想方设法的将朱璗留下,至少让帝给他在六部安排一个差事。
这会儿听见宫人禀告说淑妃娘娘觐见,朱太后脸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
“她不老实待在宫里,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四皇子都被皇责令……等会儿!让她进来!”朱太后刚要打发了人去回绝,这会儿不知想到些什么,眼神里头光亮一闪,让宫人去传。
淑妃进来之后,恭恭敬敬的给朱太后行礼问安,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自个儿的宫里头,因为执掌六宫的是庄妃,也不是皇后,所以不需要每日到皇后那里问安,各宫管各宫的事儿,几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其他人的感觉了,当然,这也跟淑妃自己不愿意走动有关系。
“太后娘娘,您可千万要救救四皇子殿下呐!”淑妃一着急,像是将什么都忘了一般,求着朱太后救四皇子的这种行为,实际根本不妥当,四皇子这会儿又不是性命垂危,不过是舅家出了事儿,朱太后便是有心想帮一把,也不好明面表现出来。
果然,朱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扫了淑妃一眼:“听御医说老四这几天身体恢复的挺好,便是出门儿骑马都能够了,怎么?他又出了什么事儿么?哀家倒是没听说。”
一句话将淑妃的请求打了回去,淑妃一愣,垂下了头。
“太后娘娘,四皇子殿下他,他没有跟臣妾的兄长合谋什么……”
“后宫不问前朝政事,淑妃这是糊涂了?”朱太后自然知道宁国公是因为什么才会被皇帝不喜,才会被皇帝发落,这会儿既然做出了摊手不管的举动,索性将话说清楚,让淑妃死了这条心。
“可……一个是臣妾所出,一个是臣妾的兄长,无论情理,臣妾都没办法不闻不问呐!”
淑妃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让朱太后一下子便想到了已逝的朱老太爷,亲人便是如此,自个儿生的跟同一血脉的,是永远都打断了骨头都连着筋的,无论戳哪儿都疼的存在。
“诶!哀家知道你心里头苦,”朱太后松了口,“这事儿你别急,哀家自有定夺,你且先回去。”
淑妃虽然没有得朱太后的一句承诺,但想到朱太后这些日子跟帝的一些争执,便不敢再多要求什么,顺从的点了点头。
☆、第1173章 高热
第1173章 高热
朱太后到乾元殿的时候,帝刚让内阁大学士将圣旨拟好,还没让徐公公颁下去,朱太后便匆匆而至,内阁大臣约也能猜到朱太后过来所为何事,纷纷退让出去。
“皇帝!”朱太后脸颜色发沉,“宁国公到底是四哥儿的外家,你不能这么发落他!”
这话刚一开口,帝本有些不悦的神色一下便更难看了。
“母后这算是干政么?”
朱太后气得几乎要倒仰,她一次是因为儿子的这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的话,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这会儿再听见皇帝这么说,旧事涌心头,张嘴质问起来:“怎么?哀家连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都问不得了?便再是国事天下事,也脱不开一个家事,你是要将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不可?你那样怕这些人最后会不为你所用了?”
帝脸色大变,他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自己的母亲朱太后来说,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她不但没有帮什么忙,还一个劲的拖后腿,她如今还来自己这里指指画画的……
“母后若是觉着朕作为执政者所下的决断不行,母后不妨与朕说清楚讲明白,朕也好知道母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帝这番话几乎是挑明了说,朱太后有图谋不轨的心,朱太后险些被气的晕厥过去,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亲生儿子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你!你这个不孝子!”朱太后抖着手,指尖几乎要戳到帝的脸去,“当初若不是……”
“当初的事情朕心里一清二楚,朕不愿再与母后说这些陈年往事,若母后当真觉着朕做为一个帝王不太好,母后便直接与朕明说是,朕总不会连这个都承受不住,要怨恨母后。”
当初的事情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帝的心,帝这些年越发的孤冷难当,也越发的不想面对这些总是惹得他心神不宁的人。
朱太后本想纠缠着帝让他松口的,可帝不为所动,让朱太后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在心里叹一口气,“罢了,旁的哀家也不求你了,皇帝,你看在哀家的一张老脸豁出去,求你的份儿,让宁国公,让你舅舅得一个安稳吧,皇帝,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到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帝头疼极了,他看着端着一脸“为何还是这样不懂事”的表情的朱太后,自个儿的生母,他忽的觉得止不住的心累,没有什么要与自己的亲人无法说清楚自己心的想法,更为累心的事情了。
宁国公顾仲永也好,或者是支持老四的朱家也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从来都是被他们一步一步的逼到这个份儿的,他作为一个帝王,难道还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祖传下来的江山社稷都毁在这些人的手里头么?
朱太后一脸的希冀,几乎将自个儿这个太后的尊严都抛在脚下了,那么抬头仰面望着御座之的天子,老迈的像是一个老妪。
帝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母后既然这样要求,朕答应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