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想到孙女刚回府那一身的凄惨模样,声音中满是冷意:“今儿晚膳的时候,宁国公府的人送了些重礼过来,礼单我看过了,都是些贵重的东西,你可想好了,他们这是要用重礼堵住我们家的嘴!我们家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辱过,你若是轻易的把这件事情翻过去,往后谁也会瞧不起我们夏家。”
夏老夫人见他垂着眉毛不做声,无声的叹了口气,儿子只会在钻研人心上头下工夫,眼下这样好的机会,也要浪费了,实在是可惜。
她低声道:“既然徐御史是宁国公的门生,晚晚在宁国公府又出了这样的事,你明儿上衙门的时候递个话给宁国公,让他自个看着办,若这事儿摆不平,咱们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儿闹大了,只会是宁国公府没脸。”
夏世敬点了点头,想到近日在衙门里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乏力,也不知沈度是怎么搞的,一定要他接手近几年的一些棘手的案子,这些案子原本是该李谧负责的,却将他们二人手里的案子掉了个个儿,让他一时间焦头烂额。
“明日儿子去问问宁国公,若他不肯的话,儿子也只好上折子,请皇上替儿子做主了。”
夏老夫人听得这话,心放了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回屋歇息了。
夏府的院子一个接一个的熄了灯火,归于一片静谧。
☆、203.商议
203.商议
天蒙蒙亮,兰馨院里就点起了灯。
婵衣睡眼朦胧的起身,披着一件小袄子开了几个箱笼,收了一些东西到紫檀木镂空刻花的匣子里头,又对着灯光手脚麻利的打络子。
锦屏跟锦瑟在屋子里头忙忙碌碌,又是分线又是递剪刀。
婵衣将络子打好,取出上好的黑色羽毛缎,仔细的裁了一顶斗篷出来,转头看了眼更漏,道:“筱兰,你去把轻月叫过来,锦瑟,你去将二爷请来。”
锦瑟跟筱兰二人忙退了下去,婵衣将卷云纹的花样描画在斗篷上,挑了金线快速的绣着,锦屏忙着缝制另外一头。
轻月这几日跟着婵衣,婵衣没有特别给她安排活计,平日闲的很,此时正在外间托着下巴看廊下垂着大红穗子的灯笼,听说婵衣叫她,急忙站起来进了内室。
轻月行礼,轻声问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婵衣头也不抬,手指迅速的在斗篷上头绣着花样,温声道:“三爷以前在府里穿的用的经的都是你的手,想必你也知道三爷的喜好,花样都画好了,你若是对自己绣工有信心,就净了手过来。”
这是要让她帮着绣斗篷?轻月虽有些诧异,但还是转身净了手,挑了一样的金线揽着另外一边绣着斗篷,三个人一同绣,不过半个时辰,斗篷上头的花样就完成了一半。
夏明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女孩子低头快速的绣着斗篷,微微一愣,看样子似乎是绣了一段时间了。
“晚晚,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一大清早就这样用功……”
婵衣松开斗篷,吩咐了几个丫鬟一定要认真仔细绣的好看,才拉着夏明彻到了外室,让筱兰去沏茶,锦瑟守在门口。
“二哥哥,你今儿去外祖母家么?”
夏明彻不明所以,婵衣将昨日打听到的一股脑都跟夏明彻倒了出来。
“……绝不会这样简单的,户部侍郎刘钰为官一向正气,他不可能会跟宁国公沆瀣一气,所以定然是为了别的事情,张瑞卿是长宁长公主而立之年才生下的,平日里十分宠爱,近日早出晚归又往府里买雨具……二哥哥记不记得,皇上曾让意舒自己选是去西北还是东南,我猜张瑞卿接的差事,是跟东南有关的,否则如何会在这样的季节购买雨具,还一车一车的往回买?”
东南是在福建那边,福建今年雨水过多,许多地方都在闹水灾,原本的鱼水之乡今年却有许多地方都颗粒无收,需要朝廷发放赈灾的米粮过去才能度过灾年。
户部,掌管的是朝廷的钱袋子,赈灾的米粮,朝廷的军饷都是从户部往出调动,这个时候派人去户部,所为何事?
两者衔接起来想,便能想明白了,长宁长公主回去之后一直没动静,等的就是宁国公府的一个交代,宁国公府先是让人送了重礼过来,又去了户部打点,而娴衣一回来就跟她言归于好又撒娇讨要东西,事情一一串连起来,宁国公府所做的准备便能窥得一二了。
夏明彻端起手边的茶,沉吟道:“大舅舅外放到福建做的是泉州知府,听三舅舅说东南的灾荒正是以泉州最为严重,张瑞卿去东南赈灾算是两眼摸黑,户部即便是掌了钱袋子,难道赈灾米粮还能迟迟不发不成?宁国公跟刘钰交好,也只能是请托刘钰先办了东南的赈灾粮款,可究竟是人重要还是米粮重要?看长公主府拉回去的雨具就能知道长公主对这个儿子有多重视,与其在米粮上头下心思,不如让大舅舅多照拂一下张瑞卿,长公主也会领我们这个情。”
婵衣点头,她就知道二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道:“昨日去宁国公府,杜平的舅母太过无状了,我记得翾云表哥曾经说起过,见到沛二哥跟沈伯言在一起吃酒,状似亲密,他们两家是对门,沈伯言如今是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领的是东城指挥使的差事,是杜平舅舅的上峰,若是能请沛二哥帮忙,让沈伯言给杜平的舅舅施压……”
夏明彻皱了皱眉:“你是让杜平撤状子么?”
婵衣摇摇头,杜平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指挥佥事,生母又是被人陷害而亡,年轻人火气都盛,他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只是他却找错了发放怨气的对象,虽然父亲在生活上头十分不堪,但上一世,他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从来未曾听说手底下出过什么冤案,所以这个案子定然是有蹊跷的。
“大理寺所有的案子都要经大理寺卿过目的,杜平该把目光放到大理寺卿的身上,而不是父亲身上,御史该弹劾的也是大理寺卿,而非父亲。”
夏明彻也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我这就去外祖母家,你在家也当心,娴衣那边你尽量稳住她……”
婵衣道:“二哥别管娴衣,我自有安排,先把这些安排好再说其他,既然长公主没有动作,那我们家就得先动起来了,否则别人会以为我们家软弱好欺。”
夏明彻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婵衣笑了笑:“明日就是小年了,母亲也该进宫里去给庄妃娘娘送些年礼了。”
顺便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倒给姨母听听,夏家在扶持了三皇子之后是如何的被人排挤,好让皇上也知道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势。
夏明彻听懂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家里的事你当心,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夏明彻吩咐完了匆忙去了谢府。
婵衣回了内室,斗篷已经绣的就差她的那几针了,她过去将没绣完的花样子绣好,挑了正红色的锦缎做了内衬,锦屏在一旁帮着将斗篷四个边缝好,斓边用金银两色丝线绣成,十分大气华丽,又在斗篷的风帽和斓边上头加了一圈雪白的兔毛,看起来就暖和。
她将东西收拾好,起身去了东暖阁。
谢氏在吃药膳,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让婵衣心里微安。
谢氏看婵衣来了,忙招她过来,“你这孩子,母亲刚刚还打算吃了药膳去看你,你怎到过来了?也不在屋里呆着好好的养伤。”
婵衣笑着服侍谢氏吃了药膳,这才将东西都拿出来,安置谢氏:“母亲,明儿就是小年了,您如今又有了诰命,是不是该递牌子进宫里给庄妃姨母送些年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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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禀明
204.禀明
“……昨儿出的事儿,我们家若是今儿还没动静,反到会让人小瞧了,您去宫里,虽说避不开皇后,可若是先去太后宫里头,谁也挑不出一个理字儿来,这是昨日送来的礼单,母亲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儿,惊吓之余也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处理,问问太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毕竟咱们跟太后又多一分亲近。 ”
只要太后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儿,心里头对宁国公府有了成见,宁国公夫人之后进宫,太后就不会对她有好脸色,对夏府而言是一种优势。
婵衣抿了口茶,接着道:“三皇子养在府里多年,母亲早习惯了给三皇子备置新年衣裳,今年三皇子突然回宫了,母亲心里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虽说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但难得的是一份心意……”
这样也能让旁人知道,夏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家,相比宁国公府的仗势欺人,人们会多倾向夏家一些。
婵衣林林总总的将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嘱咐到了,又提醒道:“进宫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昨日已经错过一日了,今日若再不去,就说不通了。”
谢氏昨日思前想后,心知依靠丈夫是不妥当的,本打算回一趟娘家,跟自家母亲商议商议,没曾想女儿却看的这样通透。
她急忙起身去了福寿堂,跟夏老夫人说了自己的意思,夏老夫人当下就让人去宫里递了牌子。
这一头忙上忙下的收拾准备,将家里给几个男孩子做的冬衣都收拾出来,挑了几件最好的收进了包裹里头,又准备了一些送进宫的年礼。
没到晌午,宫里头就传了话来,让谢氏跟夏老夫人进宫。
过了崇兴门,宫中禁止马车行走,谢氏扶着夏老夫人下了马车,有宫人上前来引了轿子,想来是皇太后早有吩咐,谢氏跟夏老夫人坐上轿子,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到了慈安宫。
庄妃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胞妹了,猛的一看规规矩矩的在下头行礼说话的妹妹,心中有万千感慨,当初若不是妹妹一力扛下夏家的婚约,大约自己如今就是妹妹现在的情形了。
夏家的事情,她不是没听说,但内宫不好插手前朝之事,她只得装聋作哑,今日耳朵里乍然听得这样的事情,她好像憋着的一股劲,终于有了发放的地方,手中轻轻捶着皇太后的肩膀,声音里就带上了几分愤慨。
“宁国公府是越来越任意妄为胆大包天了,连朝官的女儿都敢迫害,这还是跟咱们沾了亲的,那些没权没势的可怎么活?”
皇太后眯着眼睛瞧谢氏脸上的神情,神情愤愤之中带了些惊魂未定,想来这样的事情也是头一次遇见,才会这样惊慌失措。
皇太后温和的劝慰:“婵姐儿的伤势重不重?哀家这里有些上好的伤药膏,待会让昀雪给你装回去,你放下心来,这事儿既然哀家知道了,定然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宁国公府敢这般仗势欺人哀家绝饶不了他们。”
谢氏听了皇太后的话,心里定了下来,自己这个姨母,性子向来直爽,既然这样说了,就不是为了安她的心,而是真的会去传长宁长公主来问话,她忙起身道谢,将眼泪擦干净。
庄妃在一旁宽慰谢氏:“夏夫人放宽心,咱们大燕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若宁国公府给不出个交代来,皇上那里也轻饶不了宁国公府。”
皇太后跟庄妃话里话外都是安抚之意,让夏老夫人的心也安了下来。
谢氏又说起了楚少渊,“……刚来府里的时候,才那么点大的小人儿,不论谁见了都要夸一声俊俏,往年一到这个时候便张罗着缝制冬衣好过年,今年他的那份也给备下了,虽说知道他在宫里头定然是比府里头强,可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皇太后点点头,毕竟三皇子在夏府里住了这么久,说没点感情是不可能,看谢氏一副关切的样子,她唤了人去请三皇子。
夏老夫人微微笑着补充道:“原本女人家是不管外院的事儿的,三皇子刚到府里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后来瞧着这孩子孤苦无依的,再比对自己的孩子,心里头就对他越发的怜惜,如今三皇子能回宫,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原本早就想进宫来的,可最近家里头事情多就耽搁了下来……”
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提到朝政,只是说了三皇子在夏府的时候多委屈,又说了家里头事情多,可皇太后却忍不住想到朝堂上对夏家的弹劾,皱了眉,若不是这件事儿这样大,恐怕还要再过段时间,夏老夫人才能腾出时间来进宫。
皇太后是一路从前朝摸爬滚打过来的老人了,家里又是书香之家,朝堂上的事情看的透彻,耳中听得夏老夫人这些隐含深意的话,心中明白,夏府如今的处境,可谓是险象环生,皇帝有意要扶持清流,朝堂上手握大权的勋贵自然不能够服气,两相较量之下,自然是弱势的一方要吃亏。
这样的事儿皇帝不可能没有想到,如今恐怕就少这么个理由,皇太后心里隐约有了主意,再对上夏老夫人的时候,就多了几分真心话,让夏老夫人的心算是彻底的放到了肚子里头。
楚少渊正在尚文阁跟谢硠宁读书,听宫人传唤,说皇太后召他,心中奇怪之余,放下手中书册整理了衣物便去了慈安宫。
刚进正殿,就瞧见谢氏恭谨的坐在小杌子上头跟庄妃说话,他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将脸上染了几分暖色。
皇太后静静的将三皇子脸上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在心里点了点头,对谢氏刚刚说的话又有了几分把握。
楚少渊恭敬的行了礼,听皇太后缓缓道:“夏夫人进宫来给你送些年礼,你要好好谢谢夏夫人的这份心意。”
楚少渊恭顺的跟谢氏道谢,谢氏嘴里忙说“不敢如此”,将手中的包裹交到楚少渊手里,“冬衣一早就定下的,料子你见过的,还有一顶斗篷,晚晚怕你冷专门缝给你的,其他的些络子汗巾香囊的,也都是你喜欢的。”
谢氏原本想问楚少渊过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但这些话在宫里头却不好问,也只能作罢,慈爱的看着楚少渊,笑着说了句:“又高了,宫里头就是养人,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楚少渊眼睛有些热,手中拿着包袱觉得有千金的重,带着浓重鼻音道了句谢,将谢氏也染的眼睛有些红,忙背过脸去稳了稳情绪,这才转好。
皇太后见着这样的场面也有些动容,笑着问了楚少渊近日的功课,楚少渊一一答了,也算是安了谢氏的心。
又说了一会话,皇太后要用午膳了,没有留谢氏跟夏老夫人,让她们出了宫。
楚少渊回了云华宫,午膳摆在了书房的桌案上。
他用筷子夹了笋片来吃,耳朵里听着张德福恭敬的说着打听到的事情。
“……说是夏夫人在慈安宫里头落了泪,夏小姐伤的重,才没跟着一道进宫来,皇太后听了怒形于色,直说要将这事儿查个清楚。”
楚少渊只觉得原本应该是脆生生的笋片,吃进嘴里的却苦的慌,随意的用了几口,放下了筷子,手中捧着一本《异疆录》来看,看了几行看不进去,起身去了内殿。
取下来衣架上头的衣服,换了件常服,一低头,看见谢氏给他的包裹端端正正的放在暖炕上头,没他的吩咐宫人们不敢乱动。
他将包袱打开,把里头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都是新的,是他早前在府里定下的料子,难得谢氏这样记着他,他笑着随意翻了翻包袱下头,忽然,一件黑色的羽毛缎斗篷映入眼睛,上头用金线绣着卷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