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抬起头看了婵衣一眼,发现她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跟夏明彻的事情,当下支支吾吾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那副难受的样子,让婵衣越发的好奇了,直缠着她要问个一二三四出来。
萧清被她痴缠着,吐了一句:“别问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婵衣看着萧清脸上羞赧的红色,整个人像是迎着春风摇曳生姿的繁花,这到底哪里像是没一撇的样子啊!
她开口促狭道:“看清姐姐的这个样子,八字恐怕连那一捺都要画完了,怎么还说没一撇呢?究竟是谁?怎么还这般神神秘秘的,难道是我认得的人?”
萧清不说话,只垂着脑袋装鹌鹑,怎么问都再不吐一个字儿。
却勾起了婵衣无限的好奇,可她猜测来猜测去,就是想不到究竟是哪个人这样本事,能够被以后的女将军看上眼去。
后来萧清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扯了别的事情来说,婵衣怕把她说恼了,反正以后都会知道的,心下打定主意,便也不在纠缠这个事情。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萧清有事先回去了,婵衣一个人坐在炕上将腰带绣好。
筱兰进来低声道:“小姐,老夫人让您去福寿堂一趟,有客人来了,请您去招呼呢。”
婵衣愣了愣,让她招呼的客人,必然是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姐,她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针线放下,整理了一下衣饰,去了福寿堂。
此时福寿堂里的女眷们正聊的热火朝天,夏老夫人跟谢氏一人手中牵着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儿,夏老夫人止不住的赞叹:“生的真好,眼睛像是太太的眼睛,想来这鼻子该是像了她父亲了,看着就让人喜欢……”
婵衣进来就听到这样一句话,抬头看了眼正屋中,夏老夫人身边坐着的两个太太,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的很漂亮,杏眼粉腮,眼中含着如水的光华,却让人十分的舒服,头上戴着支金累丝衔珠蝶形簪,一身银红色的妆花褙子,显得人很精神,她认得,这个是父亲族兄弟家的媳妇何氏。
而另外一个妇人的容貌与何氏有着五分相似,身上穿着天青色的妆花褙子,头上插着几支景泰蓝掐丝发簪,一身素雅的模样,搭上她沉静的表情,自有一股子风华在里头。
婵衣只是打量了二人一眼,便上前给夏老夫人跟谢氏行礼。
夏老夫人招她过来,将身边的女孩儿介绍给她认识,“这是你七婶家的妹妹,姵衣,这个是你七婶娘家姐姐家的妹妹,陆妍贞。”
原来一直被祖母拉着不住的夸的女孩儿,是何氏的娘家姐姐家的小姐。
婵衣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何氏怎么忽然来家里做客呢?
她笑着跟两位小姐打招呼,几个女孩儿凑在一块到花厅里头聚着吃点心,红彤彤的山楂果子做成的酸甜糕被端了上来,婵衣一边张罗两个小女孩儿吃点心,一边分神听着正屋里头的动静,就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
“……今儿叫了太太来,原是我冒昧了,我看着清姐儿那个孩子心里实在喜欢,这才仗着胆子跟太太提一嘴。”
婵衣猛然间睁大了眼睛,再顾不得听眼前两个女孩儿说话,轻轻推了半扇花厅的窗,让里头的声音更清晰的传了过来。
大何氏微微笑着道:“清姐儿算是妾身看着长大的,本性纯良,只是爱舞刀弄枪了一些。”
夏老夫人不在意的笑起来:“多亏了清姐儿喜欢舞刀弄枪,才能多次救得我家孙孙,顾家的事情您应该也是有所耳闻吧,若不是清姐儿教了晚晚几招防身术,现在晚晚哪里还能好端端的在这儿,何况想一想,萧将军是个武人,又多年未曾续弦,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都像他,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言下之意就是夏家拎得清,娶个会武艺的媳妇只会好不会坏。
大何氏点点头,夫君一直惆怅清姐儿的婚事,这么多年来她也曾试着跟一些走动的亲近的人家说起清姐儿的婚事,可人家一听是清姐儿,就都纷纷退缩回去,让她实在是有些头疼,尤其是清姐儿那个性子,每次去了别人府里头,都是要闹得人家鸡飞狗跳才罢休,她渐渐的也就生出了随着她的心思,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亲爹,亲爹都不张罗,她一个舅母,再如何上心也没用。
没想到前几日妹妹会过来说起此事,她原本听到是夏家,还有些犹豫,怕夏家门风不好,清姐儿嫁过来会吃苦,可听说前日的事情,几乎整个云浮的世家都赞扬夏家门风正,教出来那样贞烈的女儿,让她带着的疑惑渐渐有些松动,今日才会过来说打问打问情况。
大何氏看了看笑的慈祥的夏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带了些为难,谢氏忙问:“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大何氏这才开口道:“不瞒夫人,萧家的家训是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咱们也知道这样要求旁人家,实在是有些……可萧家就这么一个闺女……”
这确实是有些为难人了,要知道谁家的长辈不希望自家儿孙满堂,有些婆母还会逼迫自家媳妇给儿子纳妾,以求开枝散叶。
谢氏看着夏老夫人,不知该如何回这个话,若是以她的意思来,她自己吃过妾室的苦楚,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媳妇吃这份苦,可自己的婆母未必会这样想。
夏老夫人愣了愣,眉头微锁,半晌才道:“太太这个要求确实是有些苛刻了,不过,我们夏家也不是那些纵丨情声色的人家,正室未有嫡子之前,是不会让妾室通房蹦出半个庶子出来的,这个太太可以放一百个心。”
大何氏轻轻笑了笑,她不意外这个结果,若是自己的儿子娶媳妇,她也会这般,只是她毕竟只是舅母,有些事情还是要问过夫君,让夫君去跟姐夫谈谈,才能决定。
她语气缓和下来,“这事儿还的回去让夫君问问姐夫才能做主。”
夏老夫人点头,“这是自然的。”
婵衣听到这里,心里像是炸开了一声闷雷,没想到萧清居然喜欢的是自家的哥哥!
上一世大哥跟二哥的发妻可跟萧清没任何关系,而这一世居然会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只是不知道说的是大哥还是二哥,按理说该是大哥才对,可大哥如今在西北,而且萧清那个样子,她直觉,一定不是大哥,应当是二哥,否则萧清也不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她嘴角不由的就有些上翘,她回头得好好的羞一羞二哥,这样大的事情居然一点风都没透出来,真是不仗义!
☆、221.旨意
221.旨意
顾仲永回到府中,就看到府中一片素白,四处挂着白幔,门口更是吊着两只惨白的灯笼,一阵冷风吹过,灯笼被吹拂的摇摇晃晃,黑色的穗子像是溶进了陈年的老墨,噼啪的打在白色的灯笼上头,两种极端的颜色,让宁国公府高大的门楣侵染上了一层深邃的肃穆之色,萧条感随着白幔纷飞在四四方方的宅子上空。
像是宁国公府沉积多年的刻毒阴狠,都尽数暴露在天光大亮之下,飞舞着陈年的积尘,纷纷扬扬。
顾仲永皱着眉头一路前行走到正院上房,上房之中一片忙碌,眉娘张罗着搭帐子,抬板子,见到顾仲永,眼角含着一包眼泪,像是受了惊吓,轻声道:“国公爷总算是回来了,夫人说走就走了,您也不在府里头,婢妾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早早的打发了下人等在宫门口,等着给您传个话。”
顾仲永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惊慌,这原本就是他算计好了的,眉娘在正屋服侍常氏一夜,常氏半夜病危,他在宫里头收不到信,只能仰仗宫人传话,这些话也就瞬间传遍了整个云浮,即便是皇上不想复他的官职,也要顾忌云浮各世家的反应。
虽然消息是假的,但常氏的死却是真的,真真假假之中最难让人分辨。
想必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顾仲永弯了弯嘴角,一手打理着常氏的后事,一手盘算着朝堂上的势力,刚过晌午便接到了圣旨,还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被圣旨上的内容惊的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鹤松柏杨刻的影壁前头,一句谢恩的话儿都说不出来,身子前倾看着眼前横着的那道明黄色,脑子里头嗡声一片。
他打算好了的事情,中军都督的这个位置并不是谁都可以的,而他坐了五年,所有的人脉关系都在南直隶跟云浮城中,只有他最适合,也最妥当,可皇上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让他接手川贵的事务,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内侍手中捧着圣旨,眼睛弯弯的等着顾仲永接旨谢恩,却意外的看到顾仲永迟迟不动,眉头挑了起来,尖细的嗓子笑了一声,“宁国公是高兴的愣了神么?怎么跪在地上半天不接旨呢?”
他的思路被这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轻轻的打了个冷颤,一抬头,正对上宣旨的内侍,内侍正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内侍是赵元德在宫里头认的干孙子,叫崔夷,为人阴郁刻薄,竟然是他来宣旨,顾仲永浑身一片冰冷。
他将心中的疑惑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伸手接了圣旨,崔夷这才眉眼带上了笑,他就怕宁国公不接旨,让他没法到皇帝面前回话,看宁国公妥协了,缓缓舒了一口气,半提醒道:“皇上还有一道口谕,让咱家带给您。”
宁国公躬身认真倾听,崔夷笑了笑,道:“皇上说,大燕自开国以来,宁国公府就一直是大燕的股肱之臣,现在川贵的战事已平,希望宁国公用心打理川贵,重现当年宁国公府的声望,”说着俯下身子,轻声道,“皇上提起国公爷的时候,话里头可是满满的期望呢,让奴才颁圣旨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奴才先来您这儿,怕耽误了您的事儿……”
顾仲永耳边听得这样的话,忍不住就去看崔夷脸上的神色,发现崔夷的表情真切,这才将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一些。
崔夷又道:“奴才也多句嘴,皇上的第二道旨意是差骠骑将军萧睿的大公子领了十万大军前去支援西北,您仔细想想,便能体会到皇上的用心良苦了,这话奴才也只在这儿跟您说一嘴,您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呐!”
顾仲永脸上笑了笑,塞了两个上好的封红给他,崔夷告辞去了萧府。
顾仲永手上拿着圣旨,只觉得两只手心沉甸甸的没有一丝力气。
快步走到书房,吩咐小厮:“请张先生过来叙话。”
小厮急忙应声去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头,心神不宁的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圣旨,皇上这样明升暗降的本事是愈来愈让人无力还击,他辛苦多年布的局,难道就这样要随着一道圣旨全都作废了不成?
张朝严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顾仲永眉心紧蹙,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烦躁之意,让他心里大为吃惊。
顾仲永看见张朝严,将圣旨递过去给他看,又将从崔夷那边听到的话说了给他听。
张朝严看到圣旨上头的意思,低头沉思半晌,捋了捋胡须,看着顾仲永道:“国公爷是何看法?”
顾仲永皱起眉头,沉声道:“明升暗降,川贵刚历经大乱,各方面想要真正的安稳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我的人脉都不在川贵,上任川贵总兵要费很大的力气,只怕到时候无法顾及到云浮这头,这样一来,朝堂之上的许多布局也都不能再用了。”
张朝严轻轻点头,“国公爷推断的有理,不过我却觉得这道圣旨选在这个时候颁发,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顾仲永看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您想想看,若是皇上让您去增援西北,到时候您可就跟安北候直接撕破了脸,您差事办好了,皇上也不会多夸您,这是份内的事儿,若是差事没办好,恐怕皇上第一个就会拿您开刀,还不如现在这样远远的避出去。”
顾仲永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不甘心的是这些年来在朝堂中的布局,就这么硬生生的全都丢掉,实在是让他觉得可惜的紧。
张朝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看到顾仲永脸上浮起的不甘之意,便能想到他此刻的心情,又劝慰了几句,“国公爷也不必觉得可惜,等安北候倒下了,朝堂之上面临着一次大的清理,您若是身在云浮,皇上难免会将您当成安北候一党,顺带给摘了,还不如先放弃一些布局,等到您在川贵立稳之后再重新部署,而且南直隶的亲属官员毕竟还是跟您亲近的,您跟皇上求个恩典,将世子爷跟二公子安排在南直隶……这样一来南直隶这边也有人手,而川贵那头若是平稳下来,也将是一个助力。”
顾仲永点头,脸上紧绷的神情舒缓下来。
张朝严低声道:“看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还想重用国公爷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支走您,您想想,咱们府上跟皇上那是多年的情分,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就曾被武宗皇帝看重,如今的皇上更是念旧情,否则也不会将您放在总兵的位置上了。”
顾仲永听了张朝严的一番劝解,终于是安下心来。
……
简安礼忙了一早上,算是将顾奕的情况稳住了,小声的打着瞌睡,拎着药箱跟楚少渊一同走在宫道上,楚少渊在他身侧小声的跟他说着话。
“……你的医术跟谁学的?”
简安礼边走边道:“跟我师父。”
楚少渊侧头看了看简安礼,轻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四十多岁,个子很高,长得很端正,常年穿着落了补丁的僧袍,一口的南淮腔,总是将四说成十,口味偏重,喜吃咸香辣的素斋?”
简安礼吃惊的看着他,能够将师父的喜好说的这样全,他还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头一个人,他不由的有些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楚少渊见他这般表情,便已经知道了自己心中猜想的事情,淡淡的笑了笑,“只是我恰好认识这么一个人,医术也很古怪,就像你今日施展的医术一般,才会好奇的问一问。”
简安礼想到自家师父常年各地游走,每年总会在云浮呆上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里面,大部分时间是见不着人的,所以他有时候会奇怪师父的行踪,只不过他生性淡薄,好奇归好奇,却从来不会问师父,而且每回满了一个月,师父又会远游,他也只是当师父在云浮有至交好友要拜访,没有过多在意过。
听楚少渊话里的意思,难不成师父这一个月中,时常与他接触?
楚少渊没有再开口,想事情想的出神,直到躺在内殿的暖榻上,他才想通一些事,闭上眼睛,困顿的睡着了。
睡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转醒,张全福见他起身,急忙上前道:“殿下,皇上颁了旨意过来,让您接旨呢。”
楚少渊起身梳洗着装,等赵元德念完了圣旨,接了旨,赵元德笑着道:“皇上在观星阁等着您呢。”
楚少渊点点头,整理衣饰去了观星阁。
皇帝此刻正站在观星阁顶层,俯瞰云浮的面貌,晴天白日之下的云浮城,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院子跟花花绿绿的街道,因相隔太远,四条大街上头往来的行人都是芝麻大小的一个小点,没什么看头。
皇帝的脸上不见笑容,眼中神色清冷,静寂的看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闲光静言会有时,流花东水无常在……
这样的句子,如今也就只有心中念叨念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