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霄紧张地看着雪沫儿低声问:“你说你才是金霄,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
“你别盯着它看!”突然,老阿柒朝着铁笼子边的金霄高声警告道。
金霄被老阿柒吼得站直了身子,她怔然看着老阿柒送走了医馆里的几位病人,待到医馆里的病人走光后,老阿柒走到她身前,用脚狠狠地踹了一下铁笼子,并对金霄说:“实话告诉你吧,这野猫吃小孩。它以前还故意伤过你,我的一只眼睛之前也差点被它挠瞎掉,所以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金霄愕然,不觉后退了一步,低眼瞥了一眼铁笼子里眼神阴冷的雪沫儿,转而望着老阿柒问:“你说它吃人,那何先生为何还要留着它,吃人的畜生不该死么?”
“他不相信我,雪沫儿是他带回来的,他说这只猫只是受了些刺激,不会吃人,我也暂时找不到证据证明这野猫吃了小孩。”老阿柒无奈叹道。
金霄只觉得脊背发凉,她脑海里还在回旋着那个小姑娘的叫声,她走到医馆门口的阳光下,倚靠着门边,沐浴着正午的阳光,低声对身后的老阿柒说:“我刚才听见它说话了,它说我不是金霄,它要我将身体还给它。那我是谁呢?”
说完,金霄转头望着老阿柒的脸。
老阿柒惊得一脸懵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在心底叹道:“完了,阿爹你若再不回来,我一旦说错了什么,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怨我……”
第21章 玉女身
见老阿柒半晌不作答,金霄愈发觉得事情蹊跷, 她转身面对着老阿柒追问:“你们有事瞒着我, 对不对?”
老阿柒心虚地摇头, 金霄追问无果,念及盏儿的后事,便漠然告辞, 离开了医馆,去往章佳裁缝铺。
回到裁缝铺后,金霄让章佳师父带她去看孩子, 章佳师父关了裁缝铺大门, 领着金霄来到了郊外的坟地, 带着她来到一座新坟前。
见坟前立着盏儿的墓碑,金霄难忍悲痛, 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任凭师父如何劝她,她都不肯起来。
直到天黑, 月亮爬上山头,金霄也哭累了, 睡在了墓碑下,章佳师父心疼地劝道:“丫头, 跟我回去吧, 地上凉,你身子骨弱,这样睡下去会生病的。”
金霄睁开眼睛看了看夜空中的圆月, 心中猛地又一阵悲凉,她默默流着泪,低声对师父说:“师父,你就让我再最后一次陪陪盏儿吧,等到天亮了,我就回去。有盏儿陪着我呢,我不冷。”
章佳师父蹙着眉望着躺在月光下静静落泪的金霄,他脱下外衫,将外衫盖在她身上,又在附近拾了些柴火,在坟前升起了一堆篝火……
夜深时,金霄朦朦胧胧地睡着了,章佳师父守在她身旁,看见她脖子里发出了一束幽幽的绿光,他弯腰仔细端详那绿光,发现竟是她脖子上的那条石头坠子在发光。
章佳师父也是第一次见这石头坠子发光,他甚是惊愕,双眼直盯着那坠子痴看,不觉脸也凑到了金霄的脖颈前……
而此时的金霄正陷入一个旧梦里。
何重樽被白绫女鬼抓去阴间转了一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金霄母子的下落,当他找到坟地时,远远地就看见金霄睡在一座新坟前,恰巧看见章佳师父将脸凑到了熟睡中的金霄的脖颈前……
莫明袭来一股醋意,惹得何重樽猛地加快了步伐,如猎豹般速移到了坟前的篝火旁,他心中已然发怒,可却极力保持着冷静和体面,只是故作平静地望着章佳师父冷声问:“你在看什么呢?”
章佳师父看那发光的石头坠子得正出神,竟未注意到身旁站着一个人,他慌地醒过神来,忙从地上站起,快速地整理思绪,转而面对着何重樽冷静回道:“未曾想你这么快就能回来,看来那白绫女委实不是你的对手。”
何重樽心中的醋意尚浓,脑海里仍是方才章佳师父趴在金霄身旁盯着她脖子痴看的画面。
“区区一个女鬼,能耐我何?”何重樽冷声回道,他不屑地瞥了一眼章佳师父,转而大步走到金霄身旁,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进自己的怀里。
金霄正陷入梦境中,睡得死沉,丝毫未察觉有人将她从地上抱进了怀里。
章佳师父见何重樽竟然不顾金霄是否心甘情愿,而自作主张将熟睡中的金霄抱进了怀里。章佳师父有些愤然,但又怕说话声音太大会吵着安睡中的金霄,他极力压低声音,冷眼瞪着何重樽说:“丫头她虽已不是黄花闺女,但也有她自己的名节,你这样自作主张地抱她入怀,怕是不妥。”
何重樽冷漠地瞥了一眼章佳师父,自顾自地坐在了篝火旁,将金霄抱在怀里,让她的上半身全躺在他的臂弯和腿上,他搂着金霄,温柔地看着她,低声对一旁正对他横眉怒目的章佳师父说:“你的裁缝铺藏着白绫女鬼,你却能安然度日,想必你也不是一般角色。我就直接告诉你吧,我此时抱着的人是霄儿,也不是霄儿。至于霄儿到底是谁,如果你的真实年纪比我老,我就告诉你。”
章佳师父凝神细看了一番何重樽,思虑了片刻后,他坐到了篝火对面,隔着篝火望着何重樽低声问:“那你告诉我,你有多老?”
何重樽用右手捋了捋睡梦中的金霄额前的青丝,轻声回道:“我生于晚唐,距今一千年有余。”
章佳师父愕然,瞪着篝火另一边的何重樽,厉声问道:“你是妖是人?”
何重樽淡漠地笑了笑,轻声回道:“怎么?难不成你是捉妖师?我游走人世上千年,悬壶济世,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是妖,也是一只好妖。”
说完,何重樽敛住笑,气定神闲地望着对面的章佳师父。
章佳师父并未深究何重樽的身份来历,他盯着何重樽细看了片刻,低声叹道:“千年不老不死不灭,应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唔,应该?看来你是没我老啊。”何重樽淡然回道。
章佳师父回想起白绫女鬼在裁缝铺欲抓走金霄的事情,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是想亲自求证,他看着何重樽问:“难道丫头她一千年前是你的心上人?”
何重樽眼底闪过一丝泪光,低声回道:“霄儿是我的妻。”
章佳师父看着何重樽眼底的落寞,疑惑地追问道:“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何重樽漠然不作答,只是眼底的忧郁已经蔓延至脸上,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章佳师父自知自己可能触及了别人的伤心往事,他不再追问,只在心底暗自叹道:“到底是你跟她缘分更深些……”
“重樽……”就在何重樽和章佳师父皆陷入沉默时,金霄忽地在梦中叫了一声何重樽,这一声轻叫,惊得何重樽心头一紧,要知道金霄可从未这般叫过他,难道她想起了她是谁?
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何重樽更甚心纠心疼,因为金霄在睡梦里落泪了,她眼角不住滑落的两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至何重樽的手臂和手背上,泪是凉的,凉得何重樽心痛得憋红了双眼。
章佳师父忽而觉得自己很多余,他想起身离开,可又有些不放心,或者说是不甘心。
看着在梦魇中落着泪的金霄,何重樽也忍不住也悄然哭了起来,章佳师父看着篝火对面两个落泪的人,终于决定起身离开……
“和尚!和尚!”就在章佳师父站起身时,金霄在梦中惊叫着喊了两声和尚。章佳师父愕然顿足,望着何重樽怀里双眼紧闭的金霄,可他还是狠了狠心,决意离开。
章佳师父刚转身走出几步,金霄从梦中醒了过来,她睁眼便看见何重樽的脸,她脖子里的那个神秘的会发光的石头坠子促使她在月光下的梦魇中回忆起自己的前尘往事,她记起自己是谁,甚至连前一世的记忆都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何重樽看着怀里醒来的金霄,看着她的双眼里噙着泪水,可泪水也掩盖不住她眼神里的恨,何重樽默然,自知金霄很有可能记起自己是尹霄,他觉得尹霄是该恨他……
金霄与何重樽对视了片刻,遂推开了他的双臂,漠然从地上坐起,看着正在走远的章佳师父的背影喊道:“师父,你要去何处?”
章佳师父惊地一转身,看着坐在篝火旁的金霄,故作淡漠地回道:“师父要回裁缝铺。”
金霄从地上站起,朝章佳师父走去,边走边望着他问:“师父,我还可以跟你回裁缝铺吗?”
何重樽不清楚霄儿与章佳师父前世的纠葛,他懵然走到了金霄身侧。
章佳师父心中暗喜,可表情仍旧冷酷,他对金霄高声说:“丫头,师父的裁缝铺规矩多,还藏着白绫女鬼,你若回裁缝铺就得守章佳裁缝的门规。你身旁的这位何先生对你情深义重,你又何苦离开他而回裁缝铺受磨难呢。”
金霄大步走到章佳师父跟前,望着他深邃而清澈的双眼,认真问道:“师父真的舍得我离开你吗?”
章佳师父被金霄勾人的眸子盯得心中发慌,猛地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地冷声回道:“自然是!自然是舍得!”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何重樽早已看出这章佳师父眼底藏满对金霄的怜爱,他拉住金霄发凉的手指,看着她忧郁的双眼,严肃地说:“你不能跟他回裁缝铺,裁缝铺住着白绫女鬼,她想抓走你。”
金霄摸出了脖子里的石头坠子,她看了一眼手心里发着光亮的石头坠子,转而望着何重樽说:“有它在,女鬼近不了我的身。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一定要回裁缝铺的。我还想问你要回一样东西。”
何重樽看了看金霄手心里那闪着绿光的阙月状石头坠子,又低眼痴看着金霄的双眸,看着她眼中溢满的恨意和决绝,他既心痛又无奈,只黯然轻声回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金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石头坠子塞进脖子里,转而望着章佳师父说:“师父,天快亮了,我们该回裁缝铺开张了。”
章佳师父遂点头,他们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裁缝铺的路上,留下何重樽落寞地站在月光下,他猜测金霄这么做只是为了气他,可他不知道金霄回裁缝铺还有别的原因。
“霄儿,你还没说你要问我要什么呢!”何重樽看着金霄的背影高声呼道。
金霄并未停下脚步,只是边跟上章佳师父的步伐,边背对着何重樽高声回道:“明日清早把我的猫带来裁缝铺送还与我。”
何重樽看着金霄远去的背影,在心底怅然叹道:“把她的猫还给她?看来她确实是真的记起来了,此刻她一定是恨透了我,我伤她那般深,她也许再也不会爱我了……”
回到裁缝铺后,金霄注意到脖子里的石头坠子不再发光了,她径直走到裁缝铺后院的灶房烧热水。章佳师父关大门时,注意到大门对面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立着一个人影,他猜测是何重樽,但他还是装作未看见,直接将大门关上了。
章佳师父在桌上点了根蜡烛,他坐在桌旁直发愣,只觉得金霄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金霄烧好热水后,端着一盆热水来到了师父跟前,她将热水放在师父脚边,低声对师父说:“师父累了一天了,用热水泡泡脚吧,能解乏安神。”
说完,金霄准备亲自给师父脱鞋。
“不用!我自己来!”章佳师父惊地收脚,不让金霄碰他。
“我是你收的徒弟,伺候你是应该的。”金霄轻声回道,弯腰继续伸手去捞师父的脚,吓得师父直接从椅子上惊坐起。
章佳师父看着蹲在地上的金霄厉声说道:“我说了不用你帮忙!你有什么话直说!”
金霄的神情忽而变得极为严肃,她抬眼望着师父的脸,低声说:“师父,其实我已经死了,我叫尹霄,年岁二十有余。而这个身子不是我的,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死后魂魄会回到这个小姑娘的身体里。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人还是鬼,还是只是一个怪物……”
章佳师父听完金霄的话后,并未表现得多惊愕,只是冷声问:“这些和你要跟我洗脚有什么关系?”
金霄缓缓站起身,看着章佳师父低声说:“师父不是一般人,我求师父帮我一个忙。”
章佳师父蹙着一对英气的剑眉,盯着金霄的双眼低声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一般人?”
金霄遂抬手掏出脖子里的石头坠子,将石头坠子捏在指尖,看着章佳师父说:“方才在坟地里的月光下,这石头一直在发光,而我醒来后,居然能看见坟地里的孤魂野鬼,但他们不敢靠近我,也不敢靠近你,你走到何处,他们就会给你让路。我想让师父帮我把这个身体还给她本来的主人,而我哪怕变成孤魂野鬼,我也不要再占着本就不属于我的身子。”
“你竟能看见坟地里的孤魂野鬼?”章佳师父疑惑地望着金霄问道。
金霄冷静地回道:“比起我在坟地里睡着后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境,那些忽然出现在我眼前的孤魂野鬼并不能让我多惊讶。”
章佳师父忽地侧脸瞥了一眼裁缝铺深处那个放置着白绫布匹的货架,心中暗叹:“白绫女为何今夜不在裁缝铺?我算是明白为何白绫女前夜想要抓走丫头了……”
“师父……”金霄见章佳师父未回话,便轻声叫了他一声。
章佳师父眨了眨眼,定神后冷声问:“你方才说你在坟地睡着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可否告诉我你都梦到些什么?”
金霄思虑了片刻,望着师父轻声问:“我若把梦境告诉你,你可愿意帮我将我的身子还给她原本的主人?”
章佳师父坐回椅子,开始拖鞋泡脚,一边泡着脚一边叹道:“师父答应你。你说吧,你都梦见了些什么。”
金霄拿来擦脚的巾帕递给了师父,并站在一旁轻声回忆道:“我梦见一个傻和尚,他为了救一个女鬼而散尽了毕生的修为。为了能让那女鬼进入轮回道里转世为人,他自愿替她承受阴司的烈火之刑,他原是即将被塑金身的得道高僧,可他甘愿走进阴司烈焰里,烧尽金身,散尽修为,承受烈火焚身的苦痛,最后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妖怪,藏匿在人世间,尝尽人世的孤苦……”
说完,金霄的眸子里泛起清泪,章佳师父望着她眼底的泪光,忽地心疼地不忍再看她,只是轻声叹道:“那都是那个和尚命里注定的劫难,他注定无法修成正果,而那女子注定是他一生的劫数。一个梦境而已,丫头又何必认真?”
金霄走到章佳师父跟前,忍着泪,望着他仍旧年轻俊逸的脸庞,低声问:“师父在剃度前名为念夕,后出家禅号为了尘,师父你就是那个和尚对不对?我明白为何师父之前立下规矩,不让我上楼去,因为你的卧房在楼上,因为你夜里睡觉有时候需要脱掉你身上的人皮,我在梦境里全都看见了……”